然而,少年指揮的陣型雖不是奎陽,卻仍在瞬間扭轉了敗局。木雙雙仗着弓箭手的精準和陣型的穩固勉強與他互攻纏鬥,原本一面倒的戰局竟被他在眨眼間扭轉,成了勢均力敵之戰。這樣的陣型威力不如奎陽陣,變化頂多不過百數,卻勝在簡單易懂。即便是沒有經過演練的士兵,也能在鼓聲響起,戰旗揮下的瞬間變幻出九宮八卦的陣形。從行軍作戰上來說,少年所指揮的這個戰陣,竟是比奎陽陣更實用。
就算真的是風哥哥教授的原理,他能如此這般運用,也可算得上是天縱奇才了!木雙雙這樣想着的時候,,底下的局勢已經有了肉眼無法察覺的傾向。金耀的玄甲騎兵進退有度,從容鎮定,不時在九宮八卦各個陣門間神出鬼沒,讓人防不勝防,絕不是他們人數衆多卻素質平平的步兵可以比擬的。
木雙雙嘆了口氣,握着鼓槌已經有些痠痛的手似乎一瞬間失去了力道,她用極緩慢不易察覺的速度指揮軍隊收束陣型,擺出防守的姿勢,然後漸漸退回自己陣營。少年彷彿也察覺到了她息戰的意圖,做出了同樣的指示。
就這樣,一場表面看來以平局告終,歷時兩個時辰的大戰,在有些濃重卻不激烈的硝煙中無聲無息地結束了。木雙雙被莫離從望月坡上請下來的時候,目光剛好瞥到對面等高的觀日坡。
只見那剛剛還在與她鬥智鬥勇傾情一戰的藍衣少年,還沒來得及放下鼓槌,人已向後軟倒下去。沒有任何猶疑,一直護在他身後的青衣男子一把抱住他,將他纖細瘦弱的身體整個包裹在自己懷中。
木雙雙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看着遠方的那一幕。有種蠢蠢欲動的猜疑,在她看到青衣男子飽含憐惜和佔有慾的動作後,無法抑制地在心底生根發芽。
風哥哥,你所說的永遠不會逼迫,永遠不會離開的他,當真只是你的主子嗎?風哥哥,此時此刻,你的眼底心中究竟有沒有半分靈兒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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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當年不過十歲的小丫頭,就被師父帶上山教導。因爲是神荼候選人,所以不能與其它師兄妹交流,爲的是防止將來在爭霸天下的殘酷爭鬥中心慈手軟;因爲是神荼候選人,所以必須抱着生死無懼的心情,通過重重考驗,才能倖存下來。
有多少次在生死間徘徊的時候,有多少次寂寞難耐的時候,有多少次想跟師父說放棄的時候,她就會跑到那扇厚重的石門前,想念門的另一邊那個記不清面容,卻在無極山給過她唯一的溫暖的小師兄。
開始,木雙雙不知道那個最受師父師孃寵愛的小師兄叫什麼名字,只是常聽師孃用溫軟好聽的聲音在她面前,風兒長,風兒短的唸叨。她也不知道他的長相,只知他總是穿着師孃親手做給他的青衣,腰間別着塊雪白的玉佩。那玉佩她是見過的,在師孃身上,上面刻着“似蘭斯馨,如鬆之勝”,雖然並不名貴,卻很精緻。木雙雙討過幾次,師孃卻笑着說,這個要留給自己的孩子。
木雙雙還以爲師孃會把玉佩給藥兒小師妹,她的女兒。誰知幾天以後,再問起那不見的玉,師孃卻說送給了風兒。木雙雙從未見過那個小師兄,卻幾乎瞭解他所有的生活細節。那時對他的感情和見一面的渴望,與其說是喜歡,還不如說是嫉妒和爭寵的心裡。
直到大雨滂沱的那一夜,她終於撐不住無極山中的孤寂和寒冷,跑到山林中嚎啕大哭。她怕打雷,也怕閃電,但她更怕別人看到她軟弱的一面。淺淺的山洞根本擋不住雨,她傷心恐懼地痛哭着,只有十二歲的她,就算表面看來再成熟穩重,也不過是個孩子。她的脆弱有誰來包容,她的孤寂有誰來撫平,她的寒冷又有誰來溫暖?
就在這時,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出現在洞口,低頭看着緊捂住耳朵顫抖的她,用清冷的聲音問:“誰?”
木雙雙儘管渾身溼透,狼狽不堪,還是反問回去:“你又是誰?”
一道閃電劃下,木雙雙啊地驚叫了一聲低頭,卻看到少年被雨打溼的青衣和腰間雪白的玉,她恍然叫道:“我認得你,你是風兒……不!風師兄!”
少年仍站在洞口,熟悉黑暗的木雙雙看着瓢潑的雨絲從他發間低下,面容全然被遮蓋了。他用一樣清冷的語調問:“你是誰?”
“我……我是靈兒……”木雙雙用顫抖的聲音說,靈兒是她的小名,在無極山師父師母都是這樣稱呼她的。
少年收起了手中的劍,在雨中的聲音顯得朦朧:“師妹嗎?太晚了,回去吧……”
“轟隆隆——!!”巨大的雷聲幾乎是落在山洞邊,嚇得木雙雙啊地尖叫了一聲衝進那少年懷裡,緊緊抱住。
“你幹什麼?!”少年有些慌亂地想推開他,聲音沒有了原先的清冷,卻有着深沉的憤怒和不自在,“快放開!”
“我……我怕……”木雙雙所有緊繃的神經似乎在投入這個少年懷中的那一刻斷裂了,她哇得一聲哭了出來,“靈兒怕打雷,爹爹……哥哥……靈兒怕……”
原本使了很大力推開她的少年終於妥協地放下了手,由她抱着。兩人就這麼依偎在滂沱大雨中,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直到木雙雙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她躺在山洞中身上蓋着乾草(內力蒸乾的),旁邊卻沒有了少年的身影。然而,從那一天開始,她的心中就記住了這樣一個少年,這樣一個在雨中給過她溫暖的師兄。
她總是不經意地向師母打探他的喜好、性情,乃至每天在做的事。慢慢地,木雙雙知道了他住在僅與自己相隔一個石門的西側;知道了他酷愛習武,卻不喜歡兵法謀略;知道他除了師母和小師妹,從不與其他女子親近(無極山上除了神荼還是有其它弟子的,等級相對較低,與奴僕無異);知道了他性情清冷,沒有執着心,卻又有着骨子裡的驕傲……
那些都是木雙雙腦中的風亦寒,曾經的風亦寒。可是爲何此時此刻,看着遠處那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彷彿捧着珍寶的青衣男子,她會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那真的是印象中清冷淡漠,對什麼事都毫不在乎的小師兄嗎?
風哥哥,你究竟在以什麼樣的心情守護着你的主子?你究竟在以什麼樣的心情將他抱在懷中?你們兩個……都是男子不是嗎?
一步步走下望月坡,步伐如常,心裡的酸楚涌了上來,木雙雙撇過頭使勁咬了咬牙,才讓發熱的眼眶冷卻下來。
不!如今又豈是思慮這些的時候?木雙雙深吸了一口氣,讓埋在內心深處的苦戀和酸楚統統沉澱下去,神情動作已恢復了平日的高貴優雅。
“莫離……”她目注剛剛還兵戈鐵馬的棲鳳谷底,淡淡道,“傳令三軍整修待命,一個時辰後發動第二波進攻。”
莫離眼中有着崇拜和戀慕,卻卑微地低下頭,沉聲道:“是,小姐!”
觀日坡上,藍衣少年在軍隊回營,戰鼓敲擊出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就再也支撐不住了。藍衫包裹下的單薄身體緩緩軟下,躺入一個清涼卻僵硬的懷抱中。烈日明晃晃地照在他們頭頂,連腳下的土地都冒着白煙,少年卻仿如置身清風沐浴細雨中那般露出舒適安心的笑容。
青衣男子緊緊地抱着他,不管是摟住他細腰的手,還是拖在他背後輸送內力的手,都輕輕顫抖着:“公子,去休息吧。”
藍衣少年撐開眼,蒼白乾裂的脣無聲吐字:“這裡……”
“這裡我會處理。”青衣男子掩去眼中所有的心痛和憐惜,用清冷的聲音說,“絕對不會失敗的。”
少年秀氣的眉微微皺了起來,神色很溫柔,語調含着微微的疼惜:“亦寒,她畢竟是你師妹。我知道……你是不想……傷害……”
“沒有!”青衣男子略提高了聲音打斷他的話,將他緊緊鎖在懷裡,聲音決絕到顫抖,“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沒有了!”
藍衣少年輕輕閉起眼,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眼瞼下微微顫抖着,蒼白乾裂的脣微微開啓吐出微弱的氣息,襯得那張俊秀的面容越加悽美。
青衣男子強忍住低頭吻住他雙脣的衝動,衝着下坡處叫道:“秦霧!”
一個清秀的少年立時越了上來,恭敬地叫了聲:“師父。”在看到藍衣少年憔悴虛弱,幾乎奄奄一息的樣子時,眼中露出了驚惶之色,“公子他沒事吧?”
“帶公子去飛飛處。”青衣男子說完這一句就緊抿了脣。秦霧連忙伸手要接他手中的少年。
青衣男子一寸一寸地鬆開手,想將懷中的人遞過去。藍衣少年卻猛地伸手抱住了他,臉緊緊偎在他胸前,沙啞無聲地說:“等一下……亦寒,再抱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的聲音很虛弱,連吐息都是若有若無的,表情卻執着地讓人心痛。青衣男子再按耐不住,將他緊緊鎖入懷中。他不能貪心太多,如果能一輩子這樣抱着他不放;如果能一輩子讓他依賴信任,也就足夠了!足夠了……
因爲天氣炎熱,遠遠看去就彷彿蒸騰着白煙的觀日坡上,一身青衣的男子緊緊抱着懷中昏迷過去的藍衫少年,線條冷硬的嘴角緩緩勾勒出淡淡的笑容。那種笑容,欣慰糾纏了哀傷,眷戀摻雜了絕望,竟是那樣的徹骨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