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雯從四年前來到這裡,就一直過着悠然的生活,這種日子,是他曾經嚮往了許久的寧靜,他一直以爲,在這小小的村落裡,除了子房一家,不會再遇上什麼與過去有關聯的人,然而今日,卻不一定。
察覺到被人注視的目光,謝雯狐疑地擡頭,就看見,曾經的富家公子,此刻穿着一身灰衣,站在自己的籬笆園外,正詫異地看着自己。
“宋謙之?”
久違的名字,讓謝雯一笑,他上前打開籬笆樁:“崔大少爺,當真是許久不見了啊”
崔南觀詫異看他:“你……你當初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死了”謝雯說:“我叫謝雯,是這桃花村的大夫”他與過去,再無關聯。
崔南觀依舊難以接受,總覺得不可思議。
謝雯卻並不與他多說,只問他:“你來我這裡,可是有事?”
崔南觀道:“我聽村長說,這裡住着大夫,便過來瞧瞧”
“你家裡有人病了?”謝雯淡淡一笑:“那走吧,我跟你過去看看”
崔南觀爲何出現這裡,謝雯似乎完全不在意,也不問,他只擰着藥箱,隨着崔南觀去他們現在落腳的地方,崔南觀心裡一時有些五味陳雜,看着謝雯的身影,他就總會想起另一個人,一時間,只把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
謝雯出現在崔家這如今簡陋的房院裡,崔家衆人全都驚詫極了,然謝雯只是面色淡淡,像是對着那些村民一樣,只問:“病人在哪?”
“在屋裡”崔嚴愣愣回頭,上前迎過謝雯。
崔二爺走到崔南觀身邊,神色狐疑:“崔三,這大夫他……他真是……張夫人?”
崔南觀擰眉:“他現在叫謝雯”
崔柳氏也滿是困惑:“可他當年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着呢?”
誰知道?
當年宋謙之亡故,還是張恆親自將他水葬的,看着他順水沉入了河底的。
崔南觀沒答,他只擰眉,走向房間裡面。
崔家如今落腳的這個房院,還是村長找了許久才安頓出來的,崔家人多,一般的小院門小院根本安置不下,還別說,根本就沒有空置下來的院落,最後找來找去,只有這裡合適。
謝雯從進門之後就一直在打量這裡,比起謝雯的那個茅廬,這裡可真的家徒四壁。
臥房裡,崔老夫人跟崔老太爺躺在牀上,兩人都有些面黃精神不振,似乎是受了不少的苦,謝雯上前給兩人把脈看診,便說:“病人沒什麼大礙,只是過於疲勞,心裡鬱結罷了,修養幾天便好”謝雯說着收了東西,又道:“一會你來我的茅廬拿幾幅藥,至於藥錢與出診錢,共計十個銅板,要拿不出來,可以先賒着”
他一席話說得崔嚴臉色通紅,崔二爺等人一陣尷尬。
曾經堂堂崔家大富,如今卻這十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崔家來了桃花村,包氏並不知道,她去宋嫂子那邊打了紅豆粑粑,便回了家。家裡,阿醜跟庶大爺已經回來,庶大爺在園子裡抱着山竹,教他下棋,阿醜在廚房裡忙着晚飯。
山竹看包氏回來,喊着姥姥就衝了過去,嚷嚷着:“姥姥,粑粑呢!我的紅豆粑粑呢!”
包氏笑他:“粑粑當然有,不過可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啊”
“我知道,還有弟弟的”
包氏摸摸山竹,從懷裡摸了個包裹出來遞給他。
山竹拿着包裹,又笑又跳,衝後院過去了。
包氏看着,笑了笑。
庶大爺問她:“你回來的時候,看見沒?村裡好像來了戶人家”
“知道,我過來的時候還看見了”包氏說:“那個年輕人看着一點也不像是普通人,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來了我們村子”
庶大爺說:“可能是什麼大戶人家家道中落了吧”
回想着那年輕人的模樣與氣度,包氏點點頭。
阿醜從廚房出來,站在門邊,朝他們招招手。
庶大爺一看,笑了:“走吧,阿醜弄好飯了,咱們吃飯去”
“你們先吃,我去屋裡叫子房他們”
庶大爺點頭起身先進了屋。
房間裡,牀炕頭。
子房縮卷着身子側躺着,他面色微白,髮絲凌亂,微微低垂的頭靠着枕上,懷裡有個毛絨絨的小東西乖巧的靠着他的下顎。
包氏進來看着,眼低柔柔:“子房,子房,該起來吃飯了”
子房擰擰眉嘀咕着:“困……”
包氏說:“困也起來吃點東西,不然晚上要餓肚子”
“嗯……”子房哼着,沒醒。
他懷裡那毛絨絨的小東西倒是拱了拱,但也沒有出來。
包氏看着,輕嘆一聲,也只能轉身出去。
飯桌上,庶大爺問他:“子房沒醒嗎?”
“還困着呢”包氏說:“算了,讓他睡吧,晚上給他跟蛋蛋留點就是了”
庶大爺點點頭,拿起筷子,讓大家開飯。
庶大爺在用晚飯了,而那邊崔家卻有些食不下咽。
崔老夫人跟老太爺因爲之前幾個月的顛沛流,離一直在強撐着,如今剛到青州桃花村就都病倒了,村長雖然說按照制度給他們分了房屋和幾畝田地,但這對崔家人來說,似乎不夠?尤其是這些人養尊處優已經習慣了,收拾田地做農活,簡直就是要他們的命。
剛到村子裡的第一天,這頓晚飯是崔柳氏收拾出來的,粗茶淡飯,真正的鹽無二味,其他人在經歷了幾個月的長途跋涉,辛苦勞碌倒也還好,只有這崔錦智,吃着吃着突然將筷子啪地一放。衆人頓時擡頭看他。
“怎麼了錦智?”崔顏氏問他。
崔錦智神色慍怒而嫌棄:“這飯菜這麼難吃,連點味道都沒有,這怎麼吃啊!”
衆人表情一噎。
崔夢嬌滴滴的一個世家小姐,頓時就眼眶紅紅地看着崔柳氏,崔穎與崔熙也是眼光流轉,似有委屈地看着衆人。
羅氏見衆人看來,低着頭,悄悄拉了下崔錦智的袖子,結果反被崔錦智一巴掌打開,動靜略大,衆人全都聽見了。
崔柳氏神色不悅,卻只是說:“我多年未曾下過廚了,這幾日大家就先將就着吧”
崔錦智依舊不悅:“可這也太……”
“把碗放下,出去”崔南觀突然開口。
衆人一愣。
崔錦智逆他:“憑什麼?”
崔南觀眸色冷冷看他。
崔顏氏也略微不悅:“南觀,錦智不過隨便一說,你怎的反跟他計較上了”
崔南觀轉眼淡淡看她,那眸光銳利得像泛着寒光的箭頭,讓崔顏氏心裡一突。
滿屋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崔二爺嘆息一聲,勸道:“一人都少說一句,吃飯吧”
“不吃了!”崔錦智將筷子一砸,起身走了。
崔二爺一怔,頓時也有些慍怒。
崔顏氏看着,頓時都不知說些什麼好,想要再解釋一下,卻聽崔南觀淡淡的說:“小嚴,把他的碗筷收了”
崔顏氏一驚:“南觀,這……”
“大伯母”崔南觀話音一冷:“崔家敗落,這裡誰也不是當初的富家少爺千金,我們現在家徒四壁,能有這吃食已經是村長熱心接濟的了,可沒有多餘的糧食來讓人浪費,還是大伯母已經忘記了,這一路上吃過的苦了?”
崔顏氏表情一裂,頓時哽得說不出話。
崔南觀眸光淡淡的掃過衆人:“崔家已經不是原來的崔家,想要活着,最好都安分守己,聖上發配崔家,已經格外開恩,若是再有什麼閒言碎語叫人拿捏了把柄,後果,你們自己掂量”
崔老太爺也點頭,說:“崔家現在是不比以前了,能活着已經很好,以後誰在這樣嫌這嫌那,就別吃飯了,以後家裡的活計都要撿起來做,不會的就學,要是不想做也別吃飯了”
崔南觀看了崔老太爺一眼,眸光清冷,沒什麼表示,倒是崔老太爺突然就有些心虛,只底下了頭。
屋子裡衆人寂靜,沒人開口說道一聲,都只是默默扒飯。
崔錦智飯間發脾氣,晚上就開始餓的發慌,羅氏偷偷從外進來,拿了半碗飯遞給他:“這是我從廚房偷來的,你先將就着吃點吧”
崔錦智眼珠子轉的溜,有些想吃,又拉不下臉來,羅氏再勸:“你再生氣,也別跟自己過去不去,現在家裡明顯就是大少爺說了算,跟他對上可沒有我們好果子吃的,先忍耐着吧,等我們在這裡村子裡站穩了後,在想辦法就是”
崔錦智長長呼一口氣。
羅氏看他氣消,這才鬆了口氣,將碗遞給他。
第二天午時,庶大爺突然來了。
崔二爺在門口見他,原本還有些狐疑他是來做什麼,沒想到庶大爺一笑說:“我聽村長說,你們都是剛來我們村,以後可能就在村子裡落戶了,大家鄉里鄉親的,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這有幾牀被子,都是我們家的,你們不嫌棄的話,可以先將就着用用”
崔二爺心裡一動,頓時有些激動:“老哥哥,你這雪中送炭正是我們需要的,哪裡會敢嫌棄,我這心裡感激都還來不及呢”
庶大爺笑笑:“這我能幫的也不多,也就這些了”
崔二爺嘆:“這已經很好了,老哥哥,要不你進來喝點水吧”
“別了吧”庶大爺揮手笑笑:“你們忙吧,我也得回去帶孫子,等你們都徹底安頓好了,到時候來我家坐坐就是了啊”
崔二爺應着:“一定一定來!”
庶大爺笑着又說了兩聲,這才轉身走了。
崔二爺將庶大爺送來的被子拿進屋,選了一張給崔老太爺跟老夫人他們送去,留了一張給崔南觀,他跟崔柳氏也留了一牀,還有一牀,給了崔敏氏的兩個女兒。對於庶大爺將被子的分配,崔敏氏嘀嘀咕咕心裡不悅,卻又不敢當面說出來,倒是崔錦智時不時冷着個臉,可想着他之前被餓的一晚上,哼了哼道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