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淳于西顧不耐煩地看他一眼。
莊太醫不知爲何心情不錯,捏着薄胎的白瓷杯,提着茶壺輕輕一斟:“臣在說守月姑娘,不過現在似乎陛下關心的不是這個,那麼臣換一個話題。”
他每次這樣,淳于西顧都心裡微寒。莊歸之的算計不輸謀臣,養在太醫院久了,現在怕不是又心裡癢癢想出手了。
“你說。”
“兵部有動靜了吧?東方家的人也回來了。”莊歸之輕抿了茶:“雖然不知道這個東方伯玉是怎麼回事,但是他若能當助力,這個關口上行事,不是天時人和俱在?”
淳于西顧抿脣,古山說的事情他回來沒有瞞着莊歸之,這傢伙討厭是討厭,頭腦還是不錯。他懶得想的時候,就讓他替自己的腦子想好了。比如現在,他只用不動腦子地起個話頭,莊歸之就會說個沒完,最後的計劃也就會出來了。
“你是說…”
“借君之餌,請君入甕。”莊太醫提起桌上放着的毛筆,拿過藥方紙來:“利放三分,權收兩分。那人既然想在你這草包東傲王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那就同他裝傻,來個歪打正着。吃了悶虧,他這時候也是不會聲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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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君王狀似沉思,一臉“我在思考,我真的在思考”的表情。
莊歸之當真接着往下說:“他不是想借着兵器開銷的名頭,讓他自己的封地出產兵器,一邊進貢一邊擡價麼?這可好,名是他的,利也是他的。兵部那些酒囊飯袋,你也早該換換了,巴巴地跑着去給皇親國戚送錢呢。”
“所以…”淳于西顧吸了吸鼻子,好像聞到了那丫頭做飯的香味,雖然小廚房離這兒挺遠,但是怎麼就是感覺聞到了,嘖,餓了。
“不是把兵部尚書給東方伯玉了麼?”莊歸之很儒雅地一笑,卻帶了幾分涼意:“正好啊,那傢伙能幹,雖然不知道現在如何,但是你有能做的法子,他應該就有法子給你做好。東方家不怕得罪人,那人對上,也會選擇暫時迴避。”
“唔。”西顧點頭,站起來伸伸懶腰:“愛卿不去前朝,可惜了。”
莊歸之揉揉額頭,道:“臣是庸才,習慣當個給治不好的王族陪葬的,前朝就算了。王從那裡回來,想必是要慢慢反撲了?”
“本王不是一直撲着呢嘛。”西顧一笑,雙手撐着桌子,吊兒郎當地去看剛剛莊歸之一直在寫的東西。
“幼虎至多撲蝶。也只有等爪子磨利了,才能準確地撲倒真正的獵物。”莊歸之說着,大方地將藥方紙遞給君王看。
上面只有四個字:
一劍封疆。
淳于西顧笑了。
小離帶着採枝端着菜回來,莊歸之已經走了。小丫頭慌慌張張地去看守月的情況,見她身上的傷口都被處理了,臉色也恢復不少,才鬆了口氣。
因着剛剛炎帝打岔,她忘記問他了,守月怎麼會受傷?好歹是仙女,守月又是個彪悍的性子,能有誰動她?
而且竟然還是炎帝哥哥抱回來的。
“你就不能好好過來吃飯麼?”淳于西顧微微皺眉,看着蹲在牀邊那人,不悅地道。
“我不吃了,沒有胃口。”小離摸摸守月的額頭,敷衍地回了他一句。
君王怒:“不吃飯?真成神仙了不成?”
“沒餓,你先吃吧。”小離沒回頭,牀上的守月動了動,好看的柳葉眉擰成一團,引得她低下頭去聽她在說什麼。
“小離…不要…”
啥?!小離驚了一跳,守月從來都是喊她笨鳥的,哪裡喊過…喊過名字?
而且這語氣,不是平時的嫌棄和親近勁兒,很正式,很平等。就像她呼喚的那個人跟她是一個性子,不是她現在的這呆笨勁兒。
這是怎麼回事?
“守月?”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胳膊,小離好奇地道:“你喊的是我麼?”
牀上的人一震,好像被驚醒了一樣,緩緩睜開眼睛。
對上小離擔憂的眼神,守月只愣了一瞬間,很短的一瞬間,眼裡便又涌入了熟悉的嫌棄和恨鐵不成鋼:“有你這麼捏病人胳膊的麼?”
小離趕緊放開,眼巴巴地道:“你剛剛在叫我的名字。”
“…我叫笨鳥了?”
“不,你喊的是小離。”
“你聽錯了。”守月疲憊地動了動身子,該死的,全身都疼,炎帝上神當真是一點兒情分都不留,好狠的心吶。
“可是…”小離眼裡滿是疑惑,就像每次一覺醒來忘記了很多事情的那種迷惑。
守月一看這呆笨的樣子就頭疼,別過頭去道:“我要養一段時間了,你的炎帝哥哥一點也不心疼人,姑娘我不奉陪了。”
“哎?”小離眨眨眼:“你不是一直盼着他來麼?”
“對啊,盼來了。來了我就被教訓了。”守月冷哼:“別磨嘰,滾去和你的東傲王玩兒去。”
小離爲難地看了她一會兒,守月一副拒絕繼續交談的樣子,她也不好再強求。把簾子放下來就回到了君王身邊。
淳于西顧還在氣定神閒地吃東西。
小離苦着一張臉,想着守月和炎帝哥哥是不是吵架了,炎帝哥哥用了東方伯玉的身體是要做什麼。還有淳于西顧到底會怎麼復仇,還有他的孩子已經沒了,要什麼時候再生一個。
問題太多,腦子明顯不夠用,想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
“喂,我說。”西顧吃了三分飽,放下筷子,眯着眼睛看着對面那有氣無力的人:“王后覺不覺得,最近本王很按時來鳳鳩宮報到?”
幾乎每天晚上都過來,其他宮裡也去得少了。
小離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但是本王覺得王后最近似乎沒有將本王放在心上啊。”淳于西顧笑着,小離卻感覺有條冰冷的蛇從自己的背上爬上來,纏住了她的喉嚨似的,呼吸困難了。
好強的怨念啊。
“我…我有麼?”小離溫柔地衝君王一笑,心裡其實也有點兒虛。
比起開始的時候,她現在對西顧的確沒有那麼上心了。不知道爲何,最開始那種很喜歡很喜歡的感覺,不知不覺裡被什麼敲碎了一點又一點,現在君王待她算是不錯,她卻沒有那麼歡喜了。
若是當初,該歡喜得跟個傻子一樣纔對。
奇怪的是她還不知道原因。
淳于西顧沉默了,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褪去,然後輕聲開口問:“本王記得,王后經常唸叨你的炎帝哥哥。現在他來了,你心情如何?”
嗯?炎帝哥哥麼?小離想也不想地點頭:“我很開心啊,還以爲很久都不會看見他了呢。”
手指緊了緊,西顧覺得沒有問下去的必要了。可是,嘴巴還是先於腦袋行動:“那你喜歡他一些,還是喜歡本王一些?”
知道這是隻蠢鳥,不怎麼懂人間情愛,倒是能解釋她以前很多的傻氣行爲。可是那句“我喜歡你”呢?她指的喜歡,是哪一種?
“這個…”小離爲難了:“你和炎帝哥哥,怎麼能比…”
內心爆了句粗口,淳于西顧站起來就往外走。他今兒是抽風了才突然想問這問題,給自己找不痛快麼!
可是,東方離這死丫頭,竟然猶豫了,竟然不能毫不猶豫地回答他一聲更喜歡他一些麼?那她以前那些眼巴巴的真情告白,都是哄他玩兒的麼!去做那麼多事讓他心軟,去證明自己真的喜歡他,結果卻是也證明了,爲了她的炎帝哥哥,也可以這樣做是麼?
西顧告訴自己,這麼多年最會的事情就是忍了,這死丫頭再招惹他,也是能忍的,不發火,不發火。
但是走了這麼幾步了,回頭看,後面竟然沒有人追上來。
x!
一腳踢在鳳鳩宮外面的梧桐樹上,君王深呼吸了幾次,才壓着怒氣繼續往御書房走。
死丫頭,死丫頭,該死的蠢丫頭!
小六和小七正在御書房裡整理密函,大門就被人很粗暴地踢開了,捲進來一陣風,大量的信紙被帶起,飛了滿屋子。
兩人:“……”
“周全,去準備牌子,本王今晚翻牌子!”淳于西顧的吼聲震得門板無辜地搖了搖。
“是。”周全嘴角抖了抖,連忙退了下去。
“這又是怎麼了?”小六一臉苦瓜相:“主子您不高興也別這樣啊,君王是要風度的。”
西顧冷哼一聲,一步一震地回到位置上去,隨手扯了書就看。
“這樣子,只能是王后剛剛惹了他了。”小七蹲下來繼續整理,眼皮子都不擡:“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我呸!”西顧炸了:“她那樣的也是美人?剛進宮的幾個嫩芽兒纔是真絕色!哪兒涼快給我哪兒呆着去!”
“這御書房最涼快了,寒風颼颼的。”小六抱着胳膊,由衷地說了一句。
小七眼裡帶笑:“王最近很有少年模樣。”
會動情,會動怒,不再那麼沒心沒肺地笑,纔是他真正的樣子。
“衛小七,你很欠揍。”君王惱羞成怒了:“別給本王陰陽怪氣地說話,再踏進那鳳鳩宮,老子就不姓淳于!等着看誰先求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