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人吵鬧着什麼,人還是不斷地進進出出,小離終於是覺得有些累了,任憑自己慢慢陷入了無底的黑暗。
寂靜的空間像是天庭裡最深的那口井,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虛空。有東西落下去,也只會漂浮在裡面,不上不下。
她現在就是在這樣的黑暗裡,周圍除了漆黑還是漆黑。
“凰鳥,這人間情愛你嚐遍,可有什麼感覺?”有溫柔的女聲傳來,像一道暖流劃開黑夜,將她輕柔地包裹住。
“西王母娘娘。”小離張了張嘴,艱難地笑了笑。
柔和的影子出現在黑暗裡,染亮了一片空間。西王母仍舊是那般慈愛地看着她,像當初要送她下凡時一樣。
“人間的情愛……我還是不懂。也許是我不懂,纔始終沒能給他他想要的,即便是到了現在,我依舊只嚐到了情愛的苦,沒有多少甘甜滋味。娘娘,是我錯了,還是我做得不夠?”
眼巴巴地看着那影子,小離像終於找到母親的孩子一般依偎過去,撲在西王母的懷裡嘆息。
“傻孩子。”西王母低低地笑了一聲,撫摸着小離的頭髮,溫和地道:“你沒有做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姻緣,也就有各自注定的因果。你選擇了那淳于西顧,便沒有什麼對錯了。”
“只是人間裡的情愛,終究是和戲本子上不同的。你既然傷夠了,也就該死了凡心,回來吧。”
小離微微動容,下意識地回頭,彷彿看見了自己躺在牀上的身體,還有那蒼白的臉色。
她該死心了麼?可是……哪裡放得下?
“我早就同你說過,神仙的永生永世陪伴,比人間的情愛更美,你不信。如今若還是執迷不悟,那可就是真傻了。”西王母伸手在她的額心輕輕拂動,有溫暖的光芒從指尖傳進了她的身體。
“這是什麼?”小離只覺得身上驟然溫暖,好像有什麼東西回來了似的。
西王母神色莫名地笑了笑,然後別開眼道:“是術法,你只要再親吻淳于西顧一次,他的心頭血便會融入你的身體。你自然就可以在鳳凰花開的花期裡涅槃,回到天庭來。”
“心頭血?”小離一驚,還是下意識地搖頭:“我不……”
“放心,他不會死。”西王母連忙安慰她:“你都將命續給他了,他又怎麼會死?只是取一點,至多讓他心口疼,卻不會傷身體的。”
小離呆愣了好一會兒,垂了眼眸。
“不想回天庭麼?”西王母問。
“不,沒有。”小離笑了笑,長嘆了一口氣:“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能最後親吻他一次,也挺好的。就當她是來人間做了一場夢,就當他是夢裡的人,天亮了會消失。這樣想想,心裡好像就不那麼難受了,還有一點輕鬆。
當真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西王母慈悲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然後轉身消失在了虛空裡。
“疼。”忍不住喊出了聲,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不成樣子。周圍嘈雜的聲音終於又一點一點進入了耳裡。
睜開眼睛,小離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帳頂,再側頭,下意識地在房間裡找了找。
沒有人,那人沒有來。
“你終於醒了!”挽眉驚喜地撲過來,一張臉看起來像是一宿沒睡,憔悴得緊。
“我……”小離正想問現在是怎麼回事,心裡突然就跳了跳,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圓鼓鼓的一團,沒有了!
臉色一白,頭又是一陣眩暈。小離死死地咬着嘴脣,好歹讓自己恢復了些許神智,悶聲問:“我的孩子呢?”
挽眉臉上的神色瞬間古怪了起來,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住了嘴。
小離覺得自己要絕望了,一口氣堵在心口怎麼也出不來。
“沒了麼?”
“啊,不是。”挽眉趕緊搖頭,拿帕子沾了茶水潤潤她乾燥的嘴脣:“孩子平安,就是有些……等會兒奶孃會抱來給您看。”
生下來了麼?小離眼睛亮了亮,總算有些欣慰:“生下來了就好,我……也沒什麼好牽掛的,就孩子,還是要好好照顧。”
挽眉的眼睛突然就有點紅,半跪在牀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昨晚是王上與王后的洞房花燭夜,所以王大概是被王后絆住了,沒能出宮來。”
派去傳消息的人都被堵在了鳳鳩宮外,他們也不知道君王到底收到消息沒有。只是莊歸之臉色很難看,自小離生產開始,他便停止了往宮裡傳消息,還將所有消息都封鎖了,一個字也不打算告訴君王了。但是儘管如此,也應該有風聲傳出去。但是王沒有來。
“嗯。”眸子暗淡了些,小離垂眸不語。
奶孃抱着小傢伙進了屋子來,挽眉連忙讓她看。
小離側頭,只覺得那張粉粉嫩嫩的臉兒萬分親切,像是見過許多面似的。黑溜溜的眼睛一瞅見她,就是又氣又歡喜的模樣。
“放在我旁邊吧。”小離笑了,心口涌上來的溫熱和滿足讓她臉色都紅潤了些。
挽眉小心地把小傢伙放在小離的枕頭邊,低聲道:“這是我東傲第一位小王子,您……還是先給起個小字吧,等王上知曉了,再給取大名。”
起名?小離看着這氣鼓鼓的孩子,低低笑了笑,眼裡卻慢慢涌上了眼淚。
都說人間給孩子起名字是很幸福的事情,名字會代表父母長輩對孩子的期盼和祝福。可是現在,西顧都不在這裡,她一個人,怎麼都覺得有些孤單了。
“叫相守吧。”
有眼淚落在了孩子的臉上,被取名相守的小傢伙怔了怔,擡頭看着她。
“願與君相守,長命無絕衰。”
挽眉大慟,看着牀上之人的模樣,嗚咽得難以成聲。若說先前還對小離有些芥蒂,但是現在,她心裡真是疼極了。零零碎碎從夫君那裡知道一些東方離的事情,現在一回想,就更是淚如雨下。
“你怎麼跟着哭了。”小離倒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將自己臉上的眼淚抹了,笑着安慰挽眉:“別哭了,等會兒莊大人瞧見,會心疼的。”
“我……妾身爲您不值。”挽眉抽泣道:“還心心念念什麼相守呢?他在這時候都沒能捨下江山過來看您一眼!”
若是有心,都一天過去了,怎麼都該知道她出事了吧?宮裡那位還當真是坐得住。只不過來了一位王后,竟連懷着自己孩子的女人都可以不要了麼?
小離低笑,伸手擦着相守被她沾溼了的小臉,嘆息道:“你誤會了。”
挽眉一怔,哭聲也暫停了下來。
誤會?
“我們天庭取名啊,都按你們人間的說法,缺什麼取什麼,不想要什麼,也取什麼。”小離彎了脣角,慢慢地道:“所以炎帝哥哥給我取名‘離’,他不喜歡分離。”
“而現在,我給這孩子取名相守,便是想說,這一生一世,我不願意再和西顧,繼續相守下去了。”
挽眉心裡一跳,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牀上的女子。
她印象裡的東方離是溫軟的,柔和的,沒什麼棱角的人。
然而現在看過去,面前的女子平靜地凝視着襁褓裡的孩子,身上好像有一層無形的屏障,終於是將這個世界,隔絕在了外面。
相守聽着,小嘴一撇,終於還是像一個正常的嬰兒一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笨孃親,他本來還想留些風度,誰知道她竟然來惹他哭!明明這樣不開心,怎麼就說着不要相守了呢?還有,這名字好生難聽!他不要!
小離溫柔地看着小傢伙,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對挽眉道:“現在我不方便見莊大人,麻煩你們,幫我個忙行不行?”
挽眉已經哭紅了雙眼,聞言只能迷茫地看着她。
王宮,御書房。
小七面無表情地彙報了一系列事務之後,終於忍不住道:“那位主子在莊大人府上,聽說是胎象不太穩,您當真不要去看看麼?”
“嗯?”俯首於案的人背脊僵硬了那麼一瞬間,而後語氣輕鬆地道:“有歸之在,孤不用擔心什麼的吧?”
私自從行宮跑出來,想也知道定然曉得他迎了王后。這時候去見人,免不得要被哭軟了心,他纔不要去。
小七看了君王好一會兒,道:“屬下覺得,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的。”
“你什麼意思?”淳于西顧擡了頭,皺眉。
御書房的門又被推開了,小六跑得氣喘吁吁,渾身不知何故,有些發抖。
小七眼色一沉,連忙走過去:“怎麼了?”
“娘娘她……不,東方姑娘她……求見王上。”小六斷斷續續地說了這麼一句話,眼睛只看向書桌後面的人:“她說,請您一定要立刻去一趟莊府。”
君王微微一驚,站起來,卻停住步子不肯走到門口去。捏着拳頭問:“發生什麼事了?”
小六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御書房門口,紅着眼睛道:“那孩子……沒了。”
一聲驚雷在腦中炸開,西顧扶住椅子才勉強站穩了,驚疑不定地瞪着他道:“你再說一遍!”
孩子沒了?誰的孩子?那蠢丫頭的麼?她的孩子一直好好的,怎麼會沒了?!
“昨晚在莊府,孩子已經流掉了。現在東方姑娘只想見您一面。”小六低着頭,聲音卻不弱,一字一句地砸在淳于西顧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