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親如一家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一向注重自身形象的劉欣，此刻彷彿身處寒風中一樣蜷縮在沙發上，兩手緊緊抱着膝蓋，臉埋在大腿中一動不動。
彷彿有一塊巨石砸入心湖激起了底層的泥沙，一幕幕刻意淡忘的回憶仿若幻燈片一般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
嬰幼兒時期那模糊不清的溫暖觸感，咿呀學語時的黏糊，強裝嚴肅的家家酒，無數次的上學與放學之路...
一個被她稱作哥哥的身影貫穿了她過往漫長的回憶，直到那人上大學導致程阿姨一家搬走後，對他的印象纔在數年分隔總稍稍削減。
隨後...時隔數年後的見面，雙方父母有意無意的撮合，懷念與尷尬並存的生日聚會，沒想到卻是悲劇的起始。
回家的路上，那人駕駛的車輛莫名偏移蹭到了隔離帶，隨後就是可怕的翻滾、劇烈的撞擊、痛苦與鮮血...
那人的父母死了，自己的父親也死了，平凡幸福的生活眨眼間就支離破碎陷入一片混亂。
站在病房中的自己聲嘶力竭淚流滿面，躺在重症病牀上的青年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對於車禍發生的原因，重傷的青年只有莫名其妙的說詞——什麼惡魔什麼黑影，讓他的思維凝滯無法控制身體...
要不是有太過好心的母親拉着，她當時一定會將這個用精神病鑑定逃避責任的傢伙腦殼敲破。
從此以後，雙方形同陌路，她刻意切斷了所有與對方的聯繫，努力學習打工維持失去頂樑柱的家庭。
直到有一天，劉欣在一場母親被綁架的意外中發現了自己的特殊能力，並被國家注意到了。
有關部門的福利待遇相當吸引人，家境談不上良好的劉欣沒有猶豫什麼就選擇了加入。
但在來到有關部門總基地，深入接觸到異能者這個圈子後，劉欣卻發現有什麼陰暗隱晦的東西緩緩纏繞了過來。
根據國家統計，第一批異能者出現的時間，剛好就是過去她們家發生車禍的時候，而全世界在同一時刻出現了大量相似的詭異意外事故，事後各方驗證得出了結論——這些事故都與當時出現的異能者有關。
而在最後測試中，見到女青年描繪出的、自己能力在被施加者眼中的模樣後，一種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聯想爬上了她的心頭，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
漆黑的恐怖魔影、異能者初次覺醒日發生的車禍、病牀上青年的喃喃自語、思維被凝滯剝離...
——車禍發生的那一刻，坐在追尾車輛上被父母催婚而感到尷尬萬分的自己，在抱怨吐槽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對前面的車輛駕駛者下意識的使用異常能力？
參差的念頭如同雜草般在腦海中瘋漲，記憶與思緒被攪成一鍋亂粥，感覺天旋地轉的劉欣蜷縮在沙發中，不敢擡頭、不敢聆聽...
......
程斌的單人宿舍中。
程斌彎腰將頭放在洗臉池的水龍頭下，撤出了一直維持在體表的念動力，任由冰冷的水流刺激着頭皮，並一路浸溼脖頸與胸口。
“你...你沒事吧？”陳龐有些遲疑的看着水龍頭前，那似乎在迫使自己冷靜的程斌。
他預想過很多程斌得知這個消息後的反應，但現在通過能力感應到的情緒變化卻前所未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就像是倒計時鎖死在最後一秒的定時炸彈一樣，明明是靜止穩定的架構，但偏偏有一種在下一瞬就會毀滅一切的壓迫感。
實際上程斌自己的感受比陳龐同步到的還要複雜。
過去那場車禍是他人生急轉直下的轉折點，他在那場悲劇中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車房、失去了幾乎所有的社會關係。
躺在病牀上那絕望欲死的感受無法用言語去述說，當今天的他驟然得知，當初的事故可能並非是他的過錯，而是另有“兇手”，且罪魁禍首可能是當初自己愧疚到難以面對的劉欣時...
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撕破了他已經癒合的傷口，剖開了他的靈魂，將他過往一切最爲激烈的情緒與思維強行挖了出來。
彷彿有無數個聲音在腦海中吶喊，無數自相矛盾的念頭令程斌感到頭痛欲裂，他每一點思考每一絲情緒都被莫名的力量無限放大，他的靈魂就像一個越轉越慢的陀螺般即將傾倒毀滅。
——去見她。
——保持思考...
——把過去的所有痛苦還給她，這是她應得的懲罰！
——這不正常...
——去安慰原本親如妹妹的她，異能者誕生的源頭纔是悲劇的根源，我們都是受害者，不能讓她沉浸在殺死自己父親的負面情緒中。
——別管了，隨她去吧，一切早已經過去了。
——醒醒，你已經選擇過了...
——你是誰？！
程斌從水流中緩緩擡起頭來，不穩定的念動力炸開大片的水花，他面前的鏡子如同被巨錘擊中一樣在巨響中出現一個凹坑，破碎的裂隙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
無數散碎的鏡子碎片反照出無數個面目扭曲的程斌，不知道是光線水跡還是什麼原因，看上去鏡子裡的每一個程斌似乎都有着微妙的不同之處。
——這不正常！自己的精神沒有這麼脆弱混亂！不要被感性左右，保持思考！
——去你媽的思考！過去的罪白受了？！
——是陳龐在做手腳？不，他沒有動機和能力。
——這就是所謂“小小的測試”嗎？意義何在...
——專注，先集中注意力。
呼吸不知不覺間急促起來的程斌兩手撐在洗臉池邊，汗如雨下的他揮手阻止了陳龐的靠近。
腦海裡紛亂的念頭根本就沒辦法去逐個辨明，程斌只能先專注地去一次次深呼吸，逐漸找回對僵硬到快要抽筋的身體的正常感知與控制能力。
越是去想去思考具體的事情，腦海裡就越是紛亂混雜，心靈扭曲的痛苦逼迫着程斌去尋找穩固可靠的根基，他不自覺的回憶起過去這段時間學習積累的知識，隨後從中翻找出一系列前後關聯的數學難題從頭推導了起來。
看似枯燥乏味的數學，是一切理性學科認知世界的根基，其森嚴的邏輯體系擁有強大的自完善與衍化能力。
當程斌一點點將精力轉移到腦海裡的數學體系架構推演上後，靈魂分裂般的心靈痛苦明顯出現了削弱，彷彿各個分歧的靈魂找到了共通的立足之處。
沉默站在洗臉池前的程斌，就這樣藉助知識之間的關聯衍化一點一點的建立起穩定的思考迴路，在混亂動盪的心湖中建造出一艘能夠正常運行的思維扁舟。
察覺到程斌情緒波動緩和下來後，陳龐眼角閃過一道白影，就見到原本擺放在牀頭的衣物飛了過來，乾淨利索的套在了程斌的身上，而他沾上的那些水跡早已被念動力震散，在迷濛間折射出一條若隱若現的彩虹。
程斌原地跳了跳就完成了衣褲鞋襪的穿戴，釦子一個個精準的自動扣上，他盯着破碎鏡子中各個角度的自己嘴角微微抽動，隨後還是一言不發的轉身向大門走去。
能夠深刻的體驗並理解程斌的感受，作爲好友的陳龐輕嘆了一聲跟了上去。
——不管怎麼說，程斌的情緒保持穩定、能想平常做事那樣三思而行，那他就基本放心了，剩下的事情只能靠那兩人自己去抉擇...
沉默而行的兩人離開宿舍區，穿過樓房間的廣場，很快來到了之前陳龐上班的那棟樓中。
在劉欣所在的房間之外，沿着走廊靠近的程斌停下了腳步，他身前有一個穿着正式工作服的女青年擡手攔在那裡。
之前負責最終測試環節的女青年皺着眉掃了眼陳龐，隨後凝重的盯着程斌，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不該現在過來的，明天，至少你們要各自睡一覺清醒一下，恢復理智和冷靜以後再見面。”
相關的記憶彷彿泡沫一般出現又炸碎，程斌認出了面前這個不是很熟的傢伙——過去在精神病院私聊室告知他有關部門信息的那個人。
“謝謝，我很冷靜...”能體會到對方釋放出來的那一絲好意，程斌微笑着點了點頭，他的念動力已經撐開了全景圖，逐漸滲透進了女青年後方的那個房間。
通過異能之間的反應與衝突，女青年察覺到了身邊涌動而過的洪流，她臉色變了變，正想再說點什麼，但卻被陳龐上前拉住了。
見到專精心理學科的陳龐指點着房間裡那位對她搖了搖頭，女青年猶豫躊躇了一下，還是從走廊中間讓開，放任程斌走了過去。
程斌打開房間走了進去，隨手關上房門後打量着不遠處蜷縮在沙發上的女人。
雖然隱隱在抽泣的她顫抖的身體縮成了一團，但全景圖的反饋，精細的將具體到細胞層面的的三維影像傳遞到了程斌的眼中。
腦袋再次開始隱隱作痛的程斌隨便在另一邊上坐下，他看了眼臉埋在大腿上的劉欣，不由得按着太陽穴輕嘆了一聲。
——人體對自己念動力的干擾主要體現在神經系統與內臟上，扯斷視野內所有人脖頸主動脈這種要害輕而易舉。
——記得從小到大這位鄰家妹妹都喜歡留直長髮的，車禍之前的聚會依舊是這樣，那場悲劇之後剪短了麼。
——要再體驗一下她的能力嗎？雖然錯誤的概率很微小，但到目前爲止，導致車禍的是她這種看法不都只停留在猜測上麼？
——說起來，系統曾經模擬出的、最後成爲白人類外殼的那個女孩造型，多少有那麼一點小時候劉欣的影子呢...
——使用念動力的話，不留痕跡的損傷人體機能或者直接延遲殺人也是很簡單的。
彷彿有很多人同時在耳邊說話，程斌在一片混亂嘈雜的聲音中皺了皺眉，外面偷窺着的陳龐感應着程斌情緒變化，心不由得再次懸了起來。
聽到程斌嘆氣聲的劉欣渾身一顫，她擡起頭用通紅的雙眼向傳來熟悉聲音的方向看去。
默唸着一些數學公式的程斌看見劉欣嘴脣嚅動，但他聽不見劉欣的話語，哪怕全景圖能夠捕捉咽喉最輕微的震動。
因爲心靈底層的海嘯，已經令程斌有些疲於應對，立足的小舟彷彿隨時都會在無限放大的情緒與思維波動中傾覆。
就像一場無形的戰爭在自己靈魂中發生一樣，通過大量的雜念餘波，程斌能感受到自己身軀在扭曲心靈下產生的各種異常反應。
但依照着心頭莫名浮現的知識，通過念動力抑制對應神經節與激素腺體的運作，程斌勉強能控制住內心戰爭對現實身軀的影響，緩和斷崖一般的情緒落差，至少在這種爭鬥結束之前，他不會做出現實中的選擇。
在一絲恍惚中，程斌的視野逐漸產生了分裂。
彷彿大量相似而不相同的場景重疊到了一起，程斌看到大聲質問劉欣的自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屍體，看到雙目哭紅的劉欣抱着自己不斷地說對不起，看到暴躁的自己隨手一揮用念動力將趕來的安保人員筋腱切斷，看到了很多很多自己的、完全不同的反應...
精神分裂般的靈魂爭執令程斌痛苦萬分，他能感受到各種不同念頭或者說人格之間的廝殺吞噬，自己這一葉扁舟似乎隨時都會傾覆。
但他始終沒有真正失去神智，反而依靠着共通的立足點——數理邏輯與對現狀的好奇心——或主動或被動的吸收着相似的營養不斷磨礪壯大，直到雜音全部消失，自我吞噬了一切雜念，或者說自我被雜念沖刷重塑完成爲止。
信息層面的戰爭似乎持續了無數年，但現實裡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短暫的瞬間。
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的程斌，眼前無數的重影與血跡褪去，露出剛剛擡起頭怯懦注視着自己的劉欣身影。
——自己腦海裡發生的那一切，以及那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知識與情報，到底是怎麼回事？念動力不比念氣，沒有思維自查能力真是挺麻煩的，折騰這些對於系統而言到底有什麼意義？
對於之前自己靈魂中發生的一切更加感興趣的程斌，心不在焉的和劉欣對視了一會兒，在思索不得果後回神關注起眼前的問題。
之前應該是世界線分裂幻影的視野，已經展示了很多發展傾向，實際處理的話，反正以前也早已做過選擇了...
掐滅身體情緒相關的生理反應後，簡單的邏輯在程斌平靜理性的思維中晃過——
過去失去父母並且重傷的經歷，導致了現在身體裡這種壓抑的怨憤，而所有人對自己說詞的不信任與最後逆轉的真相加劇了這些情緒。
自己想向罪魁禍首釋放這些怨憤，但是，客觀來看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呢？
駕車出事的自己？當然不是，自己只是黑色魔影精神衝擊能力的受害者。
魔影釋放者劉欣？她不過是相親尷尬而吐槽了一下，考慮到自己當時差不了多少的感受與親妹妹般的交情，作爲被遷怒目標有點勉強。
那一刻異能誕生的源頭？製造內域間接引發事故的系統？那不就是高維的自己嗎？
還是說，該甩鍋給早已死亡的耀文明探索終端？
暗自嘆息了一聲的程斌，隨便選擇了之前所看到的世界線分歧幻境中一種比較安定穩妥的方法準備實施下去。
但就在程斌下定決心的瞬間，他所感知到的整個世界陷入了靜止狀態，隨後彷彿構成圖卷的顏料融化聚合一般，整個世界在五彩斑斕間化爲一片模糊。
剛剛取回部分知識與高維情報的程斌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的精神就再一次沉入了混亂的心湖底層...
......
手機寫好麻煩，寫的亂七八糟的...明天還要繼續出遠門，哎...難道才過幾天又要用全勤假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