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裡並無燈,秦錦然勉強再餵了幾口,就覺得屋子裡太暗了,也只好停下了動作。----旁邊的店鋪或許是點了燈籠,春來大街上的燈籠裡的燭火透過窗紗照入了進來,房間裡暗淡到幾乎看不到,靜悄悄的屋子,牀榻上的趙娘子赤·裸着身體,呼吸微弱。此景若是旁人看到了恐怕詭異地都要跳起來。事實上週月嶸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景,就蹬蹬蹬往後退了幾步。
“嚇到了?”因爲感受到了趙娘子的溫度降低,此時就有了玩笑的心情。
小荷扶住了她,聽雪已經進入到了屋子,她懷裡抱着的是水晶燈罩,把蠟燭放入進去之後,用火摺子燃起了燭火,房間頓時就亮了起來。
“我剛剛就說讓她不要來,小妹妹偏偏要來。”姜夢說道,看向了牀榻上的趙娘子,“嫂子,她好些了沒有?”
“我只是有些擔心她好不好?”周月嶸從未見過除自己之外的□□身體,有些害羞,瞧過了她身上的傷口之後,就不去看。
姜夢上前見着趙娘子的面色不再那般潮紅,剛想要驚喜,就見着趙娘子再次失禁。
“沒事的。”秦錦然給趙娘子身下的單子扯出來,換了新單子,照顧團團,給團團換尿褥子她很是熟練,把尿過的單子丟到一邊,“燒退了一點。”
“我看看。”姜夢額頭抵住了趙娘子的額頭,眼裡迸發了光亮,“真的啊,嫂子。”
“真的嗎?真的嗎?”周月嶸下午的時候同人交談,也知道了趙娘子的情況危急,此時也上前學着姜夢的動作,上前抵住了趙娘子的額頭,“好像還是很熱啊。”
“是啊,還在發燒,不過已經好了。”姜夢笑着說道,“下午的時候燒得更厲害,現在已經好多了,這都是嫂子藥的功效。”
“那是不是很快就醒了?”
“或許。”
趙娘子醒的當真是很快,第二日一早,秦錦然到藥鋪裡,剛捏着趙娘子的鼻子給她喂藥,她就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人一旦清醒過來,就好得很快,傷口護理得當,加上每日吃三碗的藥,趙娘子前兩天傷口會沁出清液,等到第三日便不再沁水,甚至也可以下牀走動,
“我想回去了。”趙娘子這些時候很少開口說話,在內間裡最長和她交談的就是周月嶸了,因爲傷在臉上,通常也是周月嶸在說話,她躺在牀榻上聽着。
“不能夠做活,還有四日之後,你過來我給你拆線。”秦錦然點點頭,“記住,這幾天臉面上還有肚子的傷口,萬萬不能夠進了水。還有你的藥,每日上午我讓丫頭給你送過去,一日三碗,隔水蒸熱就可以喝了。”
“謝謝。”趙娘子說道,“錢,我晚些……給你。”
“這不急的。”周月嶸抓着趙娘子的臂膀,“我送你回去。”
趙娘子原本是想要拒絕的,周月嶸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道:“要是遇到了上次那個長嘴的,我幫你同她吵。”周月嶸的長嘴婦人指的是翟嫂子,趙娘子從嘰嘰喳喳的周月嶸口中知道了翟嫂子那一日的說辭,想要對這位貴氣小姐笑笑,扯動了面上的傷口有些刺疼,僵着說:“好,謝謝。”
趙娘子的步子很是緩慢,等到走出了藥鋪,只覺得外頭的陽光刺眼得驚人,因爲走動扯到了傷口,神色越發蒼白,在驕陽之下,彷彿如同宣紙一般,白慘慘得有些嚇人。
趙娘子從回春堂走出去的時候,衛嫂子正在曬太陽,春日裡的錢塘,風兒吹得是繾綣柔情而又微小,暖陽曬在身上有一點熱,烏壓壓的髮絲甚至被曬得有些發燙,卻很是舒適,彷彿把冬日裡骨頭縫兒裡的陰冷溼氣都曬出來了。
衛嫂子擡頭的時候看到了趙娘子,揉了揉眼,“真的是你啊,趙小娘子?!”因爲這巷子裡還有一戶年紀大些的是趙娘子,稱呼這位巷尾的才嫁人沒多久的小嬌娘,就爲趙小娘子。
“衛嫂子。”趙娘子僵硬着打招呼。
“哎呀呀,你竟然好了!”上一次衙門的人過來給屋裡頭的趙娘子把脈,她可是見到過的,那衙門的大夫一出門說的話,她也都是盡數聽到了,晚些時候,衙門裡的人更是找人四處盤問,早已經把趙小娘子當做死人來斷案,可是現在這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想到了這裡,衛嫂子的背脊上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莫不是鬼?想到了此時烈日當空,一顆心又放了下來,“你真的好了!”神情越發驚喜了,口裡頭嚷嚷着,“姜大夫可真是神醫啊,真把你給救活了!”
周月嶸點點頭,聽到神醫兩字,面上流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彷彿被稱讚的是自己一般,“我送趙嫂子回去,街上人來人往的灰大,對傷口不好。”
“好好。”衛嫂子目送着兩人離開之後,想到了上一次秦錦然曾告訴她,冬病夏治,她冬天的時候手腳有些發冷,尤其是腳,有時候僵得走不了路,原先是有些心疼錢不治了湊合過了算了,此時見到趙娘子活過來了,就想着,這可是他們巷子裡頭出的神醫,一定要治!過年時候醃製的臘肉還有些多的,不如現在就給姜大夫送過去。
周月嶸緩慢的帶着趙娘子走了回去,這一路上見到了不少巷子裡頭的人,雖然剛開始被趙娘子白慘慘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都想要上前攀談,周月嶸擋下了之後,這些婦人便簇集到了回春堂裡,一口一個神醫,說話七嘴八舌,讓素來清靜的回春堂吵鬧的如同賣場一般,都是街坊領居,秦錦然應對着。
不過並沒有說太久,就見到人急匆匆過來,見到了滿堂的婦人,嚇了一跳,額頭上也都是汗水,“讓一讓,讓一讓。”
“你擠什麼,要和姜大夫說話,在外頭排着去。”
幸好秦錦然眼尖瞧見了門口的動靜,“各位嫂子們讓一讓,有人要來看診。”
這時候纔有人讓開了,都等着看姜大夫在他們面前展現出神醫的風采纔好。
“姜大夫,我是白家下人,我家小少爺今天發病了。”好不容易進去了,連忙對着秦錦然點頭哈腰。
“我知道了。”秦錦然點點頭,“聽雪我們走。”
留下姜夢在堂中坐着,其他人見到姜大夫走了,只剩下姜大夫的妹妹,大大半湊熱鬧的人也都跟着離開,只剩下少數幾個,和姜夢聊着,姜夢淺笑着讓小玲給幾位送上茶水,都是街坊領居,笑盈盈同這些嬸嬸們說話,同時也勸說她們一番,若是一直這樣堵着,到時候真正要治病的時候,她家嫂嫂就分身乏術了。
秦錦然跟在白家下人的身後,此時那僕人此時才顧得上用袖籠裡的帕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白府就坐落在春來大街的末尾,秦錦然顧不上欣賞白府的府裡的風光,就到了白小少爺的屋子裡,白少夫人跪坐在軟榻上,懷裡抱着孩子,目光帶着水汽,淚珠卻不曾落下,口裡哼着的是不知名的柔軟的歌謠,直到擡眼看到了秦錦然,聲音戛然而止,“姜大夫,你來替他看看。”
就算是知道孩子癲癇發作了第一次之後,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親眼看到孩子發作的痛苦,讓白少夫人強忍着淚水,看着秦錦然在□□的孩童的背上和胸前鍼灸,等到孩子的呼吸平靜,不再那麼急促,一直強忍着的淚水才落下,“姜大夫,麻煩你了。”
秦錦然接下來是給白少夫人把脈,距離一個月前她消瘦了些,“少夫人吃的應當多一點,若是胃口開不了,可以適當吃一些山楂丸益氣開脾,不過山楂性涼,不能夠吃得多了,另外不如沒事的時候多在外走走,對身子有好處的。”
白少夫人點點頭,“公公有些咳嗽,不如姜大夫再替我公公看看?”
“好。”
白少夫人想了想,“我帶你去吧。”
秦錦然從院子裡出來,此時就注意到白府的佈局,進入到白家老爺的樓裡的時候,感覺就越發強烈,這裡儼然是小型的演武場,紅木支架上斑駁了漆,擱置着的是讓人生寒的刀劍流星錘之物,白少夫人注意到了秦錦然的視線,就說道:“這是老爺子用的,年輕的時候素來喜歡舞刀弄槍。”
堪堪走到了門口,就聽到了裡面的聲音,“不用看病!我說了,就是有些咳嗽,過兩天就好了。”
一個嗓門很大的聲音響起,還帶着沙啞,說完之後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這應當就是白家老爺了。
見到了白老爺之後,白少夫人就對着公公行禮,“大夫在哪裡?”白老爺不耐煩地說,“都說了沒事,我沒病,沒病看什麼大夫?”白老爺的眼角處有一道舊傷,半寸大的口子,這讓原本就粗獷的面部顯得更是帶上了野氣,他這個樣子出門,恐怕小兒見到都會夜啼。
“什麼,是給兒媳婦看病的?”白老爺身邊的僕人對老爺又說了幾句,那白老爺看着秦錦然的目光就有些詫異,“還是個娘們?!”
“老爺。”旁邊的僕人驚呼出聲,就連少夫人的神色也是尷尬,“姜大夫。”
白老爺似乎知道了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話很是不妥,清了清嗓子,也從凳子上站起來,慎重對秦錦然行禮,“你就是給峰兒看病的大夫?我失禮了,實在是想不到是個女大夫。”
見到了如此大禮,原本的一絲火氣也褪下了,“少夫人讓我給您看病。”
“那就看吧,只是舊疾,難受了就會咳嗽。以前在戰場上,胸口中了一箭。”
秦錦然給白老爺摸脈,這病症確實是因爲舊病而起,之前那一箭,傷了左肺肺葉,換季時候着了涼,現在生了肺炎,秦錦然要給白老爺開藥,他的面色就十分難看,“我真的沒事,老毛病了,每年都是這樣的,過一陣就好了。”
秦錦然並不反駁,“白老爺,您跟着我深深呼吸。”
深深呼入時候,白老爺便覺得胸腔如同撕裂一般難受,等到吸飽了氣吐出的時候,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嗽的胸口越發疼痛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白老爺就說道:“姜大夫,開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