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攸看到姐夫遞過來的目光,點點頭,他也在關注這族姐的一舉一動,就在謝薔想要撥下頭上的簪子做那過激行爲的時候,起身狀似從容優雅實則速度極快地走到場中央去,一把按住她手上的脈搏,臉上綻 出一抹在別人看來是關懷在謝薔看來是威脅的笑容。
“堂姐,我知道你高興得不知該如何表達了,來,阿攸扶你一把,這可是喜事呢,……哎呀,堂姐,你怎麼喜極而泣了呢!”
謝薔眼中悲傷的淚水此刻被謝攸扭曲成喜極而泣,頓時隔着淚眼狠狠地瞪向這個出身低下的堂弟,若不是謝芙把他的身份擡高,他算什麼?
居然當衆哭泣,這謝薔還要不要那一點點臉面了?謝芙也早就看出了她想要以死相逼的想法,看到丈夫有所反應了,她這纔沒有再出聲,而周圍之人的議論聲漸響,終不好再出聲相勸。
謝芙與丈夫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起身盈盈地走向場中央的兩人,掏出帕子溫柔地給怔住了的謝薔抹去眼中的淚水,“阿薔,我知你心中悲苦,現在終於覓得了好夫主,這淚水啊也是甜的。崔侍郎往後可得好好照顧我這堂妹,若讓她受委屈了,我這孃家人可不依的。”雖說的是警告的話語,但她臉上仍盛滿盈盈笑意。
崔侍郎頓時知機地趕緊作揖道:“我能得謝氏女郎爲妻實乃是三生的福份,攝政王妃請放心。”
衆人原本等着想看謝家笑話的,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結果,不禁看了眼主家席位的冉溥,然後又轉頭看向牽着謝薔手的謝芙,這攝政王妃倒是好生厲害,硬生生把一件醜事扭成了現在這歡喜收場,倒是不得不令人佩服。
而衆多的一家之主都不禁頻頻點頭,謝芙的年紀不大,這處事倒是周到而又老練,讓人挑不出錯處來,甚至有些人心裡還有幾分懊悔,當年怎麼沒想到爲自家子侄求娶她呢,白白便宜了冉溥這外來人。
謝薔想要掙脫掉這兩人的束縛,嘴裡想說些不顧一切的話,卻在擡頭看到謝芙那雙讓人冷到骨子裡的眼睛,頓時倒抽一口氣,阿芙原來是如此厲害的人嗎?茫然地被她拉着起身,耳裡聽着她的笑語盈盈,“溥郎,我看阿薔有些疲憊了,不若我先帶她下去安頓一番,待會兒再回來應酬賓客。”
“那也好,小姨子一時高興壞了,這也在常理之中,”冉溥笑道,但眼睛盯向謝薔看時卻是沒有溫度的,妻子這個族妹實在太不像話了。
謝芙這才緊緊地拽住謝薔的手向衆人致歉,作爲主人家中途退場可是有幾分失禮的,但此時又有誰會指責謝芙失禮,人家那是愛護族妹。
果然在謝芙拉着謝薔出去,而謝攸重返席位的時候,那讚譽謝家出了個好族女的聲音又不絕於耳。
謝懌聽着這些讚譽謝芙的話,臉上的鐵青色才消了些,忙朝妻子看了一眼,讓她趕緊去看看那個令他丟盡臉面的女兒,袁氏不用丈夫吩咐,早已是悄然出去了。
謝懌此時舉起酒杯朝冉溥敬酒,場面因此又熱絡起來,一時間觥籌交錯,衆人都有幾分耳熱面酣,那議論謝芙姐妹的話題也無人再提起,惟有那被逼着娶妻的崔侍郎臉色不太好地接受衆人的祝賀,這未進門的妻子明明心儀的人是攝政王,勉強娶回來還不知日後的日子還要鬧什麼事出來呢!
而被謝芙拉往一旁廂房裡的謝薔終於回過神來,遂冷聲道:“阿芙,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芙一把甩開她的手,臉上哪裡還有笑容,只有那雙在黑夜裡讓人膽寒的眼睛,“阿薔,你鬧夠沒有?那天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你怎麼還這麼想不開,居然想要當衆讓溥郎與我乃至整個謝家成爲笑柄,還想要血濺我攝政王府?”
因爲謝芙那一甩而險險要跌倒的謝薔,咬着嘴脣擡頭看向謝芙,面容有幾分扭曲,“謝芙,我不服,我是你的好姐妹,我想要嫁給攝政王,無非是希望將來能有一份如你一樣的幸福,你把幸福分給我一點都不行嗎?你怎麼可以如此自私!”最後更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來。
“我自私?阿薔,你真的是做賊的喊捉賊,溥郎是我的夫郎,我憑什麼要分給你,若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又怎麼如此自私自利地意圖逼我們夫妻接納你?阿薔,你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阿薔了,你看看現在的你,與當初的袁珏有何不同,過去的你不屑袁珏那小人的做派,可你現在做的與她有何區別?”謝芙冷着聲音一字一句地道。
謝薔的面容頓時就僵住了,她變成了當年最不屑的袁珏,怎麼會?她只想要要幸福而已。
謝芙看到她怔愣,一把抓住她的手硬扯着她往那銅鏡前而去,抓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着銅鏡裡的自己,“阿薔,好好地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即使穿上再華麗的衣服,用脂粉遮掩那張發白的臉,她改變不了你那一顆越來越醜陋、越來越骯髒、越來越千瘡百孔的心,你還是我曾經認識的阿薔嗎?”
謝薔定定地看着銅鏡裡那張刻意打扮得如花般嬌美的容顏,可是在那花樣的美顏下面卻是掩不住的蒼白,她,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變得自己也快認不出來了,突然“嗚嗚……”地哭出聲來。
謝芙沒有安慰她,“阿薔,若你再一意孤行,不顧大局,那就別怪我心狠,這一段姐妹情拋下的是你不是我。”目光看到那站在門口處同樣臉色不好的袁氏,“大伯母來了。”
袁氏沒去照顧安慰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阿芙,阿薔今天做了錯事,我代她向你賠禮道歉。”說完,竟以長輩之尊向謝芙行大禮。
而謝芙也沒有如以往那般趕緊扶起她,而是任她行大禮,禮畢後這才道:“大伯母是阿芙當年最爲敬佩的人,但大伯母不該因爲阿薔的遭遇不幸而放縱她,這確實是大伯母的不是,本來該防患於未然的事情,大伯母卻讓它發生了,險險累及家族的名聲。”
袁氏的臉愣然了,阿芙這個丫頭真的變了,以前她還能端着長輩的身份說她一兩句,但現在不得不在一旁以長輩之尊聽她的教誨,剛剛那一幕是她一生飲恨之事,謝家的族人今後會把阿芙看得比她還重要,“阿芙所言,大伯母會記住的。”
掩面而哭的謝薔聽到母親那低聲下氣的話,哪裡還顧得上哭泣,只能怔怔地看向母親,曾幾何時母親也要看阿芙的臉色,這哪裡還是謝家主母的風範。
謝芙瞄了一眼謝薔那震驚的神色,不過也僅只一眼,看回袁氏的時候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目前拉着袁氏的手,“大伯母也別怪阿芙,就算阿芙嫁到冉家去,但也還是謝家的女兒,阿薔這事不能再拖了。那崔侍郎人長得不錯,家中也薄有田產,年齡與阿薔也堪相配,最重要的是還未娶過妻,阿薔嫁過去可是元配,不會辱沒阿薔的,日子我也讓人定好了,下個月初八就舉行婚禮。”此時她的語氣是一言九鼎不許反駁的。
袁氏的心裡原本對謝芙也頗有微詞的,但是聽到她給女兒指的對象條件比她找的好太多,頓時又是一臉的感激,“剛剛在席上就見到了,雖說家世差了一點,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阿芙,這事還多虧你了,讓我少生幾根華髮。”
“大伯母能理解阿芙的心意,那就好了。”謝芙這才笑道,看到謝薔已經穩下情緒,不會再尋短見後,方纔道:“大伯母好好地開導阿薔吧,前方的宴席還沒有散,恕阿芙失陪了。”說完,徑自帶着侍女們出了廂房,但仍暗中讓阿靜盯緊謝薔,別讓她在攝政王府做出過激的行爲。
袁氏自是相送了幾步,然後回頭看女兒的時候,只見那臉上的神情緊繃,嘴脣抿得死緊,擡起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謝薔一巴掌。
“娘?”謝薔睜大眼睛看着袁氏,母親從來沒有甩過她耳光,現在?
“這一巴掌,娘早就該打下去了,也好早點打醒你,只恨娘捨不得,纔會讓你今日做出那丟臉的事情來。”袁氏悔恨地道,“你可知你今日一鬧,把娘數十年建立的威信都打得蕩然無存,從此就要背一個教女無方的名頭,你做事之前怎麼不好好想清楚。”
謝薔看到這樣痛心疾首的母親,再想到剛剛母親就因爲她而不得不向阿芙低頭,心裡頓時生疼生疼的,眼淚又如珠兒般滾下來,“娘,是阿薔錯了,我不該強求的……”
袁氏把女兒抱在懷裡,安慰地拍拍她的背,“現在悔過還不晚,阿芙給你找的夫主還不錯,嫁過去後好好地與他相處,他看在阿芙和謝家的門面上,不會虧待你的。”看到女兒抽着鼻子點點頭,“獨自佔有一個夫主難道不比與別人分享強?你能想通自是最好……”
謝薔這回不再把母親的話當成是老生常談了,靜靜地認真地聽她說着話,“娘,請原諒女兒做的蠢事。”半晌後,她睜着淚眼道。
“你是我兒,哪有母親與女兒置氣的。”袁氏看到當年那豁達而知書達禮的女兒好像又回來了,眼中的淚光都是喜悅。“來,我們回去吧,你要出嫁也有好些事宜要處理……”
謝薔點頭隨母親而去,卻在踏出廂房門口的時候,看到有個男人在門前徘徊,遂站在原地愣了愣。
那個男子看了她一眼,然後行禮道:“謝夫人,我來看看女郎可好些了。”
“崔侍郎有心了。”就近看這女婿,長得還真不錯,袁氏頓時就喜歡上了,也不擺什麼世家大族夫人的架子,頗爲慈祥和藹地笑道。
原來他就是謝芙給她指的夫主?謝薔此時才正眼看去,劍眉星眸,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在黑夜的燈光中仍可看出他皮膚頗爲白皙,看來人不壞,誰知只顧着看,腳下卻是一滑險些跌倒,崔侍郎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女郎可有摔着了?”
謝薔被他抱在懷裡,頓時臉上就火辣辣的,袁氏見狀,會意的一笑,“前方的宴席還沒完,我先過去,阿薔若是想先回去的話,就有勞崔侍郎相送了。”說完,不待崔侍郎回答,忙帶着侍女離去,女兒已經成過一次婚,現在名份已定,也沒有什麼避諱的了。
謝薔想要叫住母親,但到嘴邊的話卻嚥了回去。
崔侍郎鬆開扶住她的手,“我可以叫你阿薔嗎?我知道你不想嫁給我,其實我……我也不大想要娶妻,只是既然我們已經被湊到一起了,若你還有不甘,那我們的日子是過不下去的。”他想了又想,還是要來弄清楚這個謝家女郎的想法,所以纔會從宴席上溜出來找她。
謝菱看着他那在月色下頗爲俊美的臉龐,突然臉上一紅,彷彿回到十六七歲的少女時光,“我……剛剛做了醜事,你不計較嗎?”說完,已是羞紅了臉,低下頭。
“若是計較又何必來尋你……”
月夜下兩人漫步朝前而走,謝薔很久沒有與人這樣交談過了,也很久沒有好好地放開心胸享受這月色了,回頭看着身邊的他,其實娘說對了,獨佔一個男人好過去搶別人的男人,“我錯了,錯得很離譜……我會當個好妻子的……”
崔侍郎等了這麼久就是想要這句話,這讓他放下心來,有妻成了家後就會有牽絆,雖然心裡仍然有幾分不情願,但他也會努力接納這個被別人硬塞來的妻子,“我也會試着當個好夫主的……”
兩人相視一笑,在月色下的影子被拖得長長的……
謝芙返回宴席之時,正好聽到朱家主朝父親笑道:“我那女兒多有任性刁蠻,還請未來親家多多包涵。”
謝怊也笑道:“哪裡哪裡,我看你家女郎倒是嬌俏得很……”
看來阿攸的婚事已經有所定論了,原本她還想試試朱家的口風,但現在看來已經無須她多費心思了,遂不着痕跡地走向主家席,冉溥看到妻子到來,趕緊伸手握住她的手,“妥當了?”
“還能有什麼?她若再想不通,我也不會再容忍她了,溥郎,等下個月她成婚後,把這崔侍郎調到外地去,省得她哪天又讓大家再丟臉。”謝芙道,遠遠遣走眼不見爲淨。
冉溥點點頭,這小姨子是留不得了,今日出的這事情若不是妻子反應快,誰都下不了臺。
謝芙這時候才把目光看向弟弟,“阿攸,看來你與阿芸的婚事已經定了,阿姐也好尋個好日子給你把這親事辦了。”
謝攸看了一眼父親與朱家主,再看了看那偷偷瞧他的朱芸,不管心裡願不願意,這婚都必須要結了,“全憑阿姐做主。”
隆安元年的深秋季節,洛陽民衆倒多了幾許談資,謝家幾乎是人人嘴裡必提的對象,那兩場大婚倒是辦得極其隆重,看熱鬧的人很多,而那議論的人也很多。
謝薔婚後要隨夫婿到外地任職的那天,特意登門拜訪謝芙,自從中秋節那天之後,她們再也沒有私下說過話了,當謝芙聽到她要來的消息後,眉尖微皺起來,“她來幹什麼?嫗,把她帶過來吧。”
說完,把手中的魚食拋到水面上讓魚兒爭搶,秋風輕吹,秋葉翻飛,就連謝芙身上的厚披風也被捲起一個角,謝薔隨湯嫗走到那拱橋之上,正好面對謝芙的側臉,沒來的時候,她有滿腔的話想說,來了之後,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謝芙也不開口,只是接過侍女手中的魚食拋去喂錦鯉,已經有了裂痕的姐妹再也回不到那純真的最初。
“阿芙,以前是我強求了,我來不是求你原諒的,只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良久之後,謝薔才吞吞吐吐地把話說清楚。
謝芙轉頭看向她,輕嘆一聲,“阿薔,我又豈會爲了此事記恨於你,只是往後的幸福與否就看你如何做了,要想幸福也惟有自己努力才行,而不是盯着別人碗裡的不放。”把手中的魚食塞到謝薔手裡,鄭重地道。
謝薔的淚水不禁又流了下來,自從那天之後,她纔算醒過來,原本一切都是自己作繭自縛,“我明白的……”
剛送走謝薔,謝芙接到宮裡的秘報正看着的時候,那最親上任的弟妹朱芸卻是不經通報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後面還跟着幾個侍女。
謝芙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正事,擡頭看向朱芸,“阿芸,又怎麼了?”揮手讓那幾個侍女出去,這弟妹三天兩頭就要來一趟,她都快成習慣了。
“阿姐,你要給我做主,他……他……欺負我。”朱芸仍是小女兒心態,抓着謝芙的袖子帶着幾分淚意告狀道。
“阿攸怎麼欺負你了?來,好好跟阿姐說。”謝芙笑道,她與弟弟真可以說是歡喜冤家,若哪天沒鬧出一點事來,還真的讓人不習慣。“回頭阿姐好好地教訓阿攸一頓給你出氣。”
朱芸看到謝芙每每都站在她這一邊,對於這個夫姐,她可是當成了親姐姐來看了,自然而然地依到她的懷裡,“阿姐,他……他居然到藏嬌館那種地方去。我聽別人說的才知道,阿姐,你說說他好不好?”最後更是搖着阿芙的身子求道。
謝芙還當是什麼大事,“阿芸,你現在已經是阿攸的妻子了,要莊重一點,阿攸到那地方去是正事,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朱芸被謝芙這樣一說,頓時臉就紅了,好像過於放肆了一些,不過對於謝芙給的解釋,她心裡仍有幾分疑問:“阿姐,是真的嗎?你可別誑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阿芸,你可不能一直都是這樣的心性,阿攸雖然是男人,但是女人能做的事情也不少,藏嬌館背後的主子是我們,你明白了嗎?”謝芙也不怕開門見山地道。
朱芸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秘事,出身大家族的她知道這種事情一般不會有人直接宣諸於口,但謝芙能直言相告,看來是真的把她當一家人看了,心裡免不了有幾分欣喜,“這麼說他不是去找那些妓子?”
“不是,你怎麼對阿攸一點信心也沒有,阿芸,你這樣很難拴得住一個男人的心!”謝芙已經是諄諄善誘了,不過這弟妹倒也算靈性,不是那種頑石怎麼點也點不通。
朱芸一聽謝芙這些話,頓時也一臉的受教了,這夫妻相處之道她沒少向謝芙請教,只是:“我都有按阿姐的話去做啊,每天送他出門,晚上他在辦公務,我即使打瞌睡也會在一旁陪着,爲了他我還特意去學廚藝,只是他很少回房陪我。”有幾分艱難地把閨房之事說出來。
謝芙看着她那紅透了的耳根子,頓時都要撫額了,阿攸又不是要出家當道士,況且正值新婚,他就不能對新娘熱情一點?
“阿姐,我是不是該給他抓上一兩副強身健體的藥?”朱芸總算把今天到來最重要的目的說了出來。
謝芙差點把口中的酪漿噴灑出來,這個弟妹還真敢說,不禁睜大眼睛看着她,“你這話可別到處亂問,不然會讓人笑話的。”
“若不是阿姐,我纔不敢說出口,我連表嫂都不敢問的。只是他對我好像很冷淡,阿姐,你給我想想法子好不好?”朱芸這次是真的要哭出來了,這纔是她的婚姻癥結所在,她的孃家離得遠,父親回去後除了謝芙外,這心事也不知要訴給何人聽?
謝芙看着這年方十六七的女孩那惶恐不安的面容,伸手攬住她瘦弱的雙肩,幫她把鬢邊的秀髮撥到衛兵,“阿芸,阿攸的性子確實不大討喜,不過你也不能操之過急,這事急不來,你們還正值新婚,多給他一點時間。”看到朱芸的神色好了一點,“我讓府裡的大夫給你開一兩劑強身健體的藥帶回去,若阿攸問起,你就往我身上推。”這小弟真不懂得珍惜。
朱芸的臉上這纔有了笑容,好在這大姑子待她好,不然她可就慘了。“多謝阿姐。”
謝芙看着這一會兒要哭一會兒又笑的朱芸,不禁搖了搖頭,“對了,府裡你接手的家事處理得怎麼樣了?可有人給你使絆子?”新婚後,她就讓採妾侍把那掌家權交給了朱芸,這纔算是名正言順,不過那天她還是看到採妾侍有幾分不捨的表情,免不了有幾分擔憂這心性還不穩的弟妹能否壓得住那些人。
誰知這朱芸卻是頭一昂道:“這事阿姐放心,我也是幼承庭訓的,這還難不倒我,雖然有些下人不聽話,我已經教訓過了,現在府裡的事情我也大致理順了,持家雖然還未能說是得心應手,但也不會手忙腳亂。”
也是,謝芙笑了笑,大家族出身的嫡女都會自幼被教導如何成爲一名主母,所以朱芸能這麼快上手也在情理當中。
謝攸趕在吃晚膳之前就回來了,看到那新婚妻子迎了上來,溫柔體貼地侍候他,遂道:“今天,你又去找我阿姐了?”
朱芸正給他換家居服的手就是一頓,眼珠子轉了轉,“沒有,是阿姐喚我去的,問問我關於懷孕的事情。阿攸,我們什麼時候生個孩子?”她故意地學着拋個媚眼給他。
謝攸卻是一塊愣木頭,“你的眼睛怎麼了?抽筋了,讓人去請個大夫回來給你看看。”說完,徑自把腰帶繫好,準備到父親的院子去一趟。
朱芸看到他就這樣走了,頓時跺了跺腳,絞了絞手帕,他怎麼如此不通氣,不過仍盡職地去讓人備晚膳,起碼他還有這點好,每天的晚膳都會陪她用。
走在迴廊上的謝攸卻想到妻子說要生孩子的話,頓時有幾分啼笑皆非,她自己都是孩子心性,他如何放心她現在就生孩子,還是過兩年等她個性穩重點再說吧。
夜裡,謝攸正在處理公務之際,卻見朱芸捧了碗烏黑的湯藥進來,一臉期待地看着他,“這是阿姐給的藥,說是新婚夫妻吃了可以快點懷孩子。”
謝攸有幾分厭惡地瞄了眼那碗藥,阿姐怎麼會想到給他們藥?八成是她去求的,“放下吧,我還有事,你困了就先睡吧。”
“阿姐說要趁熱喝了纔會有效的。”朱芸又道:“阿攸,你就喝了嘛!”學着撒嬌道,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謝攸看着她那滿臉的期待,不忍拒絕,遂接過那碗湯藥一口氣喝光了,“我喝了,你先去睡吧。”
“我陪你。”朱芸抓起一旁的墨錠給他磨墨,誰知手勁過大,濺起了幾滴墨汁到那捲宗之上,看着那幾朵墨花,她微縮了縮肩,擡頭果然看到一張鐵青的臉,遂放下那墨錠,“我不是有心的,阿攸,你別生氣,好不好?”
謝攸看着她那小心翼翼賠不是的表情,遂把火氣壓下了,不過聲音仍頗冷地道:“你別在這兒幫倒忙了,趕緊回去睡覺。”
朱芸看了看他冷淡的側面,再看看自己大意弄出來的墨花,這纔有些不捨地放下墨錠,一步三回頭地道:“那我先回房了,你也別太晚了。”
謝攸卻是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
朱芸的臉上有幾分委屈,平日那雙總是笑意盈盈的眼睛此時哪裡還笑得出來,咬了咬嘴脣,她輕輕地把書房的門掩上,背靠着書房門口,常言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怎麼她的面前卻是重重高山?越過一座又有一座,他就不能回頭看看她嗎?
“夫人。”一旁的侍女輕喚出聲。
朱芸這才勉強把那欲奪眶的淚水嚥了回去,“我們先回房吧,對了,夜裡記得給郎君送上夜宵,我給安排的夜宵可不要涼了,不行,我還是親自到廚房看一看……”欲回房的腳頓時一轉就往廚房的方向而去,就怕那些個僕從做不好。
對於朱芸現在這委屈的心情,謝攸卻是毫不知情,只知道一味地沉入公務中,直到身下似有一團火在冒起,他的眼眸沉了沉,這朱芸搞什麼?給他喝的那碗藥肯定有問題?努力壓下,想沉下心來處理政事,誰知那團火欲壓卻壓不住,遂有幾分不耐煩地把毛筆一扔,起身去找那個始作俑者滅火。
當他快步走回房裡的時候,卻沒看到人影,眼眸沉了一沉,朝一旁的侍女道:“夫人呢?”
“稟郎君,夫人可能在廚房裡。”侍女趕緊道,郎君的臉色不太好看。
謝攸皺了皺眉,這個時候她跑去廚房幹什麼?一天到晚盡是闖禍,能不能讓人安心一點,遂帶着幾分不耐煩地擡腳往廚房而去,該死的,阿姐怎麼給了她這種藥!
火氣甚大地往廚房而去,卻在要走進去的時候,聽到裡面那個身着華服的女子朝一旁的廚娘道:“這三鮮月牙餛飩(即餃子)可要用火慢慢地蒸,可別讓它涼了,還有這紅豆熬得爛一點,記得不要放太多糖,郎君不喜太甜的……”
“夫人吩咐的小的都會記牢的,不會誤了郎君的宵夜。”廚娘討好地笑道。
朱芸看着那紅紅的火光,想到自己那委屈的心事,周身不禁籠罩了一層名爲寂寥的薄紗。
看到那背影不若在自己面前時那般鮮活,謝攸的心突然一痛,這樣的朱芸似乎還是第一次見,然後又聽到那原本歡快的聲音再吩咐下人的時候已帶了一層感傷在裡面,他的眉頭就皺緊了,頓時大踏步進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拉她出去。
朱芸愣了愣,他這是要幹什麼?“阿攸,你怎麼到廚房裡來了……啊……阿攸,你抓得太用力了。”她幾乎是被她拖着走的。
謝攸聞言,鬆開她的手,轉身一把抱起她,耳旁又聽到朱芸的尖叫聲,頓時喝了一聲,“閉嘴,安靜一點。”
朱芸窩在他的懷裡傻笑,雙手很快就圍住他的脖子,安靜了沒有一會兒,兩眼笑得彎彎地道:“阿攸,你不是要處理公務的嗎,怎麼有空到廚房來找我?”
謝攸聽着她的聒噪,她怎麼話那麼多,遂一傾身堵住她的紅脣,吻着她在迴廊處往房裡而去。
朱芸難得見到夫主如此熱情,哪裡還記得再去說什麼,努力地迴應着他的吻。
月光如水,纏綿過後的夫妻仍如那交鴛鴦那般依偎着,朱芸沒想到謝芙給的藥那麼奏效,悄然地擡頭看着他那仍緊抿的脣,她真的很喜歡他,“阿攸,你以後可不可以多點時間回房陪我。”大膽地把心事說出來。
謝攸聞言眉頭皺了皺,不過仍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朱芸卻沒有看清他點的頭,頓時眼淚就凝結於眶,“阿攸,我真的不好嗎?”爲什麼總是追不到他的步伐?
謝攸原本有些出神地,卻在感覺到那一滴淚滴到胸膛上冰涼冰涼的,遂有幾分詫異地透着那月色看到她似乎在哭泣,“你哭什麼?”不禁有幾分手忙腳亂地欲安慰她,摟着她坐了起來。
朱芸卻是緊緊地埋在他的懷裡,“你管我哭什麼?”她難得硬氣地回了一句。
謝攸輕撫她的美背,耐着性子勸道:“好了,別哭了,我又不是說不回房陪你,好了,好了,我以後儘量多抽點時間回房陪你。”
“真的,你是不是說真的?”朱芸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哭,一個旋身坐到他懷裡,攬緊他的脖子臉上還含着淚水地笑着問。
謝攸這才發現空上妻子還真有點意思,不禁笑了開來,伸手輕點了點她的鼻尖,道:“我什麼時候誑過你?”
“阿攸,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信。”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語氣歡快地道。
謝攸只是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她那頭長長的青絲,表情仍是那般淡淡地,不過說出口的話卻是另一番味道,“往後別再到廚房去了,那兒不適合你……”他不喜歡廚房的氛圍,幼時在那兒有過太多不好的回憶,況且朱芸本是士族貴女出身,本來就不適合待在廚房裡。
“可是我還要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啊。”朱芸想要成爲一名賢妻良母。
“吩咐下人就得了,不用事事都親歷親爲,阿芸,我娶你回來是當妻子的,不是當下人的。”謝攸道。
朱芸聽到他那關心的話,頓時心花怒放地湊上去吻他,這是長久以來他第一次迴應她的感情,頓時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信心,阿姐說得沒錯,要多給他一點時間,在沉入另一撥情潮之前,朱芸想的卻是明天一定要過府去答謝謝芙。
攝政王府裡,此時的謝芙卻是把頭枕在丈夫的胸膛上,皺了皺眉道:“溥郎,衛太后想要我們的囡囡入宮爲後來牽制我們,你怎麼看?”今天收到這消息讓她不高興,畢竟女兒年紀還小,哪能這麼快就定下親事。
冉溥輕撫秀髮的手勢頓了頓,臉上頓時不禁帶上幾分薄怒,“我們的囡囡還小,她怎麼打這種主意。許以後位又如何,我冉溥的女兒又豈能是隨便就可以娶的。囡囡若是喜歡陛下那還好說,若是不喜歡,豈不是委屈了囡囡,真是豈有此理。”說到這裡,頓時怒地坐了起來,居然要拿他這惟一的親生女兒來當籌碼,也得問他答應不答應。
謝芙早就猜到他會是這種表情,天下的父親若是心疼女兒的,都不會同意這種沒有感情只談利益的婚事,頓時伸手輕撫他的胸膛,“溥郎,可別氣壞了身子,我們當然不能任由衛太后拿捏,她始終不安份,想要學當年的王太后一般執掌政權。”
“阿芙,你那餌下了這麼久還沒有消息嗎?”冉溥突然問道,“陛下的性子尚算純良,但是蕭先生跟我說,據他觀察衛太后在私底下仍與陛下有所接觸,只是不多。我們故意隔開他們母子,無非就是不想衛太后影響陛下甚深,只怕這樣長期下去,陛下會被她教壞的。”伸手攬住妻子在懷,“阿芙,起碼在陛下接手政事之前要把新政推行下去,而且要讓陛下的理念與我們更爲接近,這纔是初衷。”他實在不想使用最後強硬的手法,不然要處置衛太后有太多種方法了。
謝芙搖搖頭,微微皺眉道:“還沒有,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已經派人隔開他們母子,不讓他們有過多的接觸,只是不知他們是如何接頭的。昔日三郎提的那條密道我已經派人封死了,絕對不會讓人再借着那條密道來滋生事端。看來宮裡仍有我們沒有掌握的秘處所在。”衛蕊畢竟在宮裡待了幾年時間,知道一些秘處也不足爲奇。
謝芙轉頭看到丈夫的眉尖深鎖,雖然衛太后及衛氏一族沒有能力干預朝政,但是對司馬洵的影響來說卻是甚爲深遠的。衛太后忌憚他們,自然會教兒子如何疏遠他們,這樣將來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爲泡影,而剛剛見成效的新政也會被推翻,“溥郎,你也別太憂心,開了花總會結果的,若是將來時局不利,我們也要未雨綢繆。”
冉溥聽聞妻子的話,頓時有幾分驚訝地轉頭看向她,她這意思是?頓時微眯了雙眼,大手輕撫着她的背部,“若真走到那一步再說吧。”她所說的他不是沒想過,只是要顧忌的方面還太多,懷中的愛妻子也是其中一環。
皇宮,衛蕊最近的心情很是煩擾,心浮氣躁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看什麼都不順眼,阿離小心地上前道:“娘娘,你這是怎麼了?”
衛蕊看了眼阿離,這才覺得心情好了些,遂坐到錦榻上,“沒什麼?哀家正在想該找個什麼時間跟冉溥提陛下跟他女兒的婚事,還要讓他不能拒絕。”這就是她最心煩的事,這個無權無勢的太后實在當得窩囊。
阿離看到她是這煩惱這件事,遂在她的耳邊道:“娘娘,阿離有個好主意,娘娘要不要聽聽?”
衛蕊瞄了他一眼,“還不快說!”
“娘娘何不下詔書賜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