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客廳正對着的那間房間是白穆言的臥室。沈陳走到門口:“我進你臥室了。”或許沒聽見,沈陳又問了一遍,這一次得到了主人的許可。推門進去,臥室已經不是記憶裡的樣子了,以前裡面有三個大書櫃,現在書櫃不見了,顯得空間很空曠。牀好像也換了,宜家的整體木色系家居給人一種舒適安寧的感覺。書桌上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旁放着一摞書,沈陳隨意翻了翻,都是關於經濟學的英文原著。桌上還放着一個相框,是張全家福。
沈陳拿起相框認真看起來,照片的背景是哥特式大樓,照片裡白穆言穿着學士服笑得有點兒傻氣,兩隻胳膊裡分別挽着他的父母,好和諧的畫面啊!沈陳放下相框,無意間瞥見桌上那個白色的信封——來自常春藤名校的錄取信。發信時間是一個多月前。沈陳說過,她討厭意外的發現,她喜歡被矇在鼓裡。如果要離開就默默的吧,不要來詢問,她不喜歡做兩難的抉擇,如果爲了一時的相守而留下他,那麼多年以後他後悔了你就是罪魁禍首,如果讓他走,那麼時間會拉開你們的距離,讓你們的愛情變質。
沈陳將信封放好,裝作沒看到。回到客廳,廚房裡的香氣已經可以聞到了。
“做了什麼好吃的?”
“酸菜魚,醋溜茄子,油悶大蝦……啊哈還有這個……”說着將鍋裡的湯倒到瓷碗裡,“冬瓜排骨湯。”
沈陳嘖嘖稱奇:“你會做菜我已經夠驚奇了,竟然還做得這樣好,在這麼短時間裡!”
“我從小就有天賦啊!你忘了,我以前給你做過便當的。”
沈陳迫不及待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還不錯。
“一直跟着我們家阿姨學藝來着。”白穆言圈住沈陳的腰,在她耳邊細語:“老婆大人滿意嗎?”
沈陳拉開他的手,“別介,嘴巴上佔便宜,耍流氓啊你!”白穆言不以爲然只是呵呵傻笑,全當她害羞了。擺好飯上了菜兩人入座吃飯。
沈陳今天主要是和他談工作調動的事情所以給他夾了一筷子茄子之後就直接地開口:“我想到S市工作一段時間。”
“多久?”白穆言依舊吃着飯,貌似隨意地一問。
“不知道,或許會有一段時間。”她沒有說明白,S市只是個跳板,她最終會常駐香港。
“已經決定了?”
“嗯。”她的確決定了,即使他反對她仍會堅持。她不想受他的牽絆,也不想成爲任何人的牽絆,他要出國讀研亦或是繼續博士,博士後地讀下去她都不會有異議。他們之間是乎不是純粹的男女朋友,她不明白自己一直糾纏在他的生活裡是爲的什麼。對他,她只是不排斥。然自己原本願意與他重新開始的打算已經全然拋諸腦後了。
他猛地站起來那麼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而她仍舊吃着飯,頭也不擡一下,他看着她的發頂胸腔裡頓時生起一股火來。“啪”的一聲,他將手中的筷子甩了出去。
“你再說一遍。”怒目圓瞪,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猙獰模樣。
沈陳不說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沈陳,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白穆言握住她的肩膀,“你要我怎麼辦?跟着你過去?還是守着電話和冷冰冰的電話談戀愛?”
“不是?”沈陳也站了起來,但是除了那個“不是”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半年前申請了繼續讀研,前不久收到回信,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我同意的。”沒有稍微的猶豫,她那麼說出口,然後低着頭不看他。她不會阻礙他的決定,她絕不容許自己在多年以後成爲他抱怨的藉口。但是他沒有理解這一點,他生氣了,朝着她吼道:“沈陳——你到底愛不愛我?”
她沒有回答,安靜地沉默着。
“你太自私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他說得激動,甚至掀翻了實木方桌。
沈陳從未見過這樣的白穆言嚇得直愣愣地立在那裡。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過往的點滴在眼前浮現。
或許這份愛早已經變質了。
“對不起。”沈陳艱難地擠出這三個字然後眼淚從黑亮的眼睛裡溢出來。
白穆言以一種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你就只會說這個?”
“一直都是我在追逐你,而你對我只是偶爾回顧的憐憫?沈陳,你變了,再也不是我記憶裡那個穿着白色的寬大校服站在我面前憂鬱地微笑的女孩子了。”
眼前說話的人變得朦朧了,沈陳將額前的碎髮撥到耳後企圖看個真切,可是無濟於事。原來模糊視線的不是頭髮而是眼淚。“我的確變了。”聲音帶着顫抖,或許冷氣開得太大了,她的兩隻胳膊上已經起了雞皮疙瘩。
白穆言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然後開口:“我以爲世界上有不變的愛情,就像你和我。”
“我們怎麼會搞成現在這幅模樣?”他轉身背對她,肩膀微微聳動。
這是一直壓抑在彼此心中的疑問,其實重逢之後,彼此都有所覺,現在的相處與愛似乎相距甚遠,雖然不斷地告訴自己彼此的愛如何如何,可是總是會突然覺得厭倦,甚至懷疑當初彼此爲什麼相愛,而現在還是因爲那個原因嗎?
白穆言聳聳肩,拉了把椅子坐下:“對不起,我把晚餐毀了。”
白穆言語氣疲憊:“我不餓。”
“是嗎?我倒是有點餓了。”
沈陳蹲下想要收拾地上的碎片,被他制止了:“等阿姨來收拾吧。”他起身,“我想出去喝一杯,你去嗎?”
沈陳搖搖頭。白穆言沒有多說什麼率先走出去。兩人上了車,白穆言堅持要將沈陳先送回家去。沈陳絞着手指坐在後座,目光投向窗外卻沒有焦距。
到小區門口,天空飄起了細雨。沈陳下了車,白穆言對她擺擺手然後發動車子離去。望着那逐漸消失在視野裡的白色轎車,沈陳莫名地感傷起來,最後甚至不顧來往的行人抱膝痛哭起來。
其實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麻木,堅強。
此刻的她好恨自己?
熙攘的人羣從你身邊走過的時候你會不會停下腳步呢?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每天和你擦肩而過而你卻毫無所覺。或許你也只是熙攘人羣中的一份子,每天和同一個人擦肩而過……
當然也與時間擦肩而過。
沈陳在熙攘的人羣中停下腳步,停在一間報刊亭門口。買了一份《每月文萃》九月刊,這是她參與的最後一本《每月文萃》了,如果順利她的名字將出現在另一本雜誌上。
回雜誌社處理好一切交接手續,九月一號這一天沈陳離開C市往S市去了,或許像天上飛過的候鳥一樣,這只是一次遷徙。
白穆言的電話打進來說要親自送她去S市,她沒有拒絕,儘管兩人冷戰了半個多月。她還是要感謝白穆言的,沒有他的同意,李航也不會推薦她特地爲她爭取了一個名額。
《周新聞》在國內有很好的口碑也算得上是新聞界數一數二的,但是在香港卻銷量平平。如今很多雜誌都將觸角伸向香港,海外。業內成功的例子也很多,一年前《周新聞》的香港刊出版,本想着能夠拓寬市場,爲之後走向海外打基礎,卻沒想到刊行一年多來業績遠遠比不上比同類雜誌。
月前總公司高層會議決定爲香港分部換血,已選的總編薛義已經過去接手,其餘是培訓幾位年輕的編輯爲雜誌社注入新鮮的血液。新刊將開設個全新專欄,一許多不同年齡階層,工作全體的視角去解析國內的時事新聞,這並不是新聞雜誌的首例但是《周新聞》卻打定主意要將它辦好,所以有了這次的招聘。沈陳是被錄用的六個人之一,也是這六個人中經歷最平凡的一個。她沒有出過國,沒有從事新聞事業的經歷,唯一可取的是英文專業出身。他們三個人將到S市總部調研半年,而且還有可能要多次出國考察。帶領他們的是經驗老到的新聞界泰斗最近甫回國的秦碧華先生。
“再見了。”告別了辦公室的同仁們,答應劉子文時刻歡迎她到S市來拜訪,走出辦公室。她還要告別一個人。
陳鎮宇已經從療養院搬回家裡。雖然是胃癌,但畢竟是早期加上治療得當,他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真的打算要走?”陳鎮宇望着沈陳,眼底的不捨映清楚地在沈陳眼裡。她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
渝西嘆了口氣道:“女孩子拼什麼事業啊,以前的工作不是很好嗎?一個人到那裡人生地不熟的……”
陳鎮宇打斷渝西:“渝西,你去讓劉嫂加幾個菜,中午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末了還不忘提醒,“還有,讓渝同把玉辰也叫來。”
沈陳靜靜地坐着,聽陳鎮宇說:“一個人在外面不要太拼了,有什麼事解決不了就告訴我們,家裡這麼多人都會給你撐腰的。錢賺不完的,該花的地方就花……我給你的卡我知道你沒用過,我這裡不缺錢你犯不着替我省着。還有……”沈陳低着頭,覺得眼睛澀澀的。
“嗯。”低低地應了聲。卻聽他的聲音略帶哽咽:“替我好好拜拜你母親。”
沈陳擡頭見他正用手帕拭着眼角。
沈君同葬在S市。那是她的遺願。沈陳十三歲之前一直住在S市的,她也是在那裡出生的。但是現在她卻幾乎不記得那了,關於那裡的記憶模糊得只剩下個輪廓。
“好。”她確實很久沒有去拜過她了,在外公去世之前他們都會在清明節去一次,而她總是以各種藉口不去。
午飯後已經一點半了,白穆言說好三點到她家接她的。
沈陳說要走了,渝西把之前她託他幫忙辦的護照交給她,“我送你回去吧”渝西提出。她沒有拒絕,臨上車前陳鎮宇拉了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保重身體。”
“嗯。”沈陳上了車,坐在行進的車上看着他漸漸遠去,突然有一種感動,令她開口喊了一聲:“爸爸”
然後沒等他有所反應又說了一聲:“再見。”之後就將頭轉回來不再看他了。
車裡的渝西說:“多回來看看他。”她點點頭,沉浸入自己的思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