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3-26 15:31:23 字數:4530
1
胭脂的正尋思着要不要撥出胸口的斷劍,不想一直罩在口鼻上的黑紗被光緒皇帝給揭了下來。她看着光緒帝詫異的神眼,頭頂崩出了一道輕微卻詭異的聲響,如同口吹足色銀元的嗡嗡聲。後來春娘告訴她,那是人的魂魄飛出天靈蓋時所發出的砰擊聲。
哪有宮女會有這麼好的身手?還會使用暗器。一會大內待衛肯定會捆了自己送到刑部,估計就算是李公公也保不住自己,小命十有八九要丟在刑部大獄中了。她彷彿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已經在地府在大門口遊走,而黑白無常與牛頭馬面就在自己身邊轉悠。
你這笨丫頭……笨丫頭……笨丫頭……笨丫頭……
汴嬤嬤的斥責聲就像天壇裡傳說的迴音壁一般,陣陣從腦海中傳來。
春娘……流昔……救我!
胭脂勉強定了定神,嚥了一口口水,結結巴的說道:“我,我是長素派來保護你的,你……我……。”她緊按着胸口,半截斷劍尚留在身體中,說話時傷口撕裂的痛疼使她呼喚困難,連奴婢,皇上這樣的稱呼都給忘記了。這種大不敬之罪,輕則掌嘴,重則殺頭。‘長素’大概是僱主與被保護人之間的一個暗語,不然李公公也不會千叮嚀萬囑咐,若非到了性命悠關,否則不能吐露半個字。
“長素……”一道複雜而溫暖的目光從光緒皇帝原本充滿戒備的眼中閃過,他看了看胭脂胸口的半截斷劍,方欲說話,卻聽見紛亂的腳步聲從前殿下傳來。
他在沉吟的片刻之後將跪坐在地上的胭脂上抱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_<~~”
胭脂渾身發冷,正六神五主的正不知該怎樣是好,突然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光緒帝小心避開她胸前的斷劍,將她抱入了帳中。
“別出聲。朕要救你。”
他將手指輕按在胭脂嘴脣上,示意她不要出聲,拉起牀上的被子掩蓋上兩個人的身體,解下了明黃的帷幔。於此同時,十幾個穿着明黃朝服的大內侍衛停在了寢室外,一等侍衛長進入寢室內,甩袖行了跪安禮後說道:“皇上受驚了,請恕臣等護駕不力之罪!”
“刺客抓到了嗎?”光緒帝由牀上坐起後小心的拉好帷幔。他的嗓音輕悅柔和,有些像那日與他博弈的通政使司大人,卻不似韓大人那般清冷涼薄。
侍衛長答道:“臣無能,刺客在逃至永壽宮時失去了蹤影。臣已經派人徹夜搜索。”
“不必了。”光緒帝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別驚到太后老佛爺。此事就此作罷,不必張揚。”
“可是皇上……”侍衛長顯然對光緒皇帝的反應有些吃驚。身爲當今的天子險些被刺客刺殺,竟然還能夠如此鎮定淡漠。
“皇上,您受傷了!”常公公一進屋瞥到皇上白色絲織外褂上的血跡,一下子就撲到了皇帝腳下。
光緒皇帝說道:“常公公,喚人去請夏御醫過來。其他人等全部退出寢宮,在外候旨。”
“這……”年過六旬的常公公有些猶豫,這皇上雖不受老佛待見,畢竟還是當今天子。要是有什麼閃失,自己有幾百個腦袋也賠不起。
“照我說的做,全都退出去。”一向對下人和顏悅色,從不輕易發脾氣的光緒皇緊皺着眉頭,用一種極爲不滿的口氣說道。
“是,是,老奴遵命。”常公公帶着一干宮女太監與侍衛們一併退到了寢宮之外。
2
胭脂躺在帳中,心中七上八下的思付着對策。該怎樣向皇上解釋自己如何進宮,又是怎樣混進了養心殿?尚若是前幾日沒被他看見臉還好,沒想皇帝的記性這麼好。這紫禁城裡有兩千多宮女,他卻一眼就把自己給認出來。不然可以偷偷將他打暈了,再伺機脫身。
“你的名字可是叫胭脂?”光緒帝掀開了牀上的帷幔問道,他發現小宮女正用一雙惶恐不安的眼睛瞪着自己。
“你放心,朕不會將你交給刑部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受到長素的委派,今天你救了朕一命,朕定要保你安然脫身。”
胭脂嘆了一口氣。第一次行動就把身份給暴露了,也不知春娘和李公公會有多失望。她下定決心,任由皇上如何逼問,絕不吐露半點消息。
常公公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皇上,夏太醫已經在外邊候着了。”
“宣他進來。”
3
胭脂在看到夏太醫走進寢室後,終於明白平日聽汴嬤嬤所說的所謂‘流年不利’,就是指一路倒黴到底。雖然廟會那日,在市集這位年輕公子勸阻着惡人調戲自己與流昔,他們之間只不過打了幾個照面,但他那兩道英氣十足的劍眉,實在令人過目難忘。真沒想他居然會是這皇宮大內的御醫。胭脂連大氣也不敢出,只好抱着被子將臉扭向了牆裡。
自己若是還能有命活着走出這紫禁城,定要向春娘辭去了這『鬼妓』的殺手名號。就這心機,就這運氣,只怕是有命拿酬金,無福消受。要知道,殺手極易與人結怨,成爲江湖中人追殺的目標。
“臣夏沐風見過皇上”
夏沐風行過跪安禮,擡眼看了一眼光緒帝的龍牀上蜷縮着一名女子,從被褥中露出的衣裾判斷出她是儲秀宮的宮女時,不免吃了一驚。要知道這養心殿是皇帝平日裡飲食起居,召見朝廷重臣的地方,就算是臨幸諸位宮妃、宮女,也是每晚單獨去各個別院,或是在承乾宮召見,輕易不會帶入養心殿。再者,皇上與珍妃娘娘鶼蝶情深,長年冷落以來隆裕皇后與瑾妃,甚至不惜觸怒老佛爺,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如今怎會讓一名宮女躺在自己牀上?
光緒帝低聲對夏沐風說道:“沐風,這位姑娘受到長素的委派前來保護朕。剛纔如若不是她替朕擋了這一劍,只怕朕再見不到你。”
“皇上!那些人實在太過膽大妄爲,竟然連弒君這樣的事情都——!”
夏沐風看到光緒帝衝着自己輕輕搖頭,便斂住了喉間的怒聲,向牀上的女子走去。
“唔,我沒事了,不要過來!一會我自己回儲秀宮!”胭脂繼續用被子蒙着頭悶聲叫道。
夏沐風此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在宮中當差已經有半個多月,還沒見過如此放肆的宮女。就算是她救了皇帝一命,光緒帝此時對她的態度似乎也過於放縱容忍。
光緒帝走到牀前輕輕拉扯着胭脂手中緊攛的金色團錦繡龍被,“聽話,讓夏太醫看下你的劍傷。如若不及時加以醫治,只怕你的家人會再也見不到你而傷心。”
聽到光緒帝提及‘家人’二字,胭脂不禁鼻頭一酸,想起了已半個多月未見的姐姐流昔還有春娘,鬆開了手中死攛着的被角。
如同江南煙雨般的雙眸,啜閃的淚光如同雨後初荷上的水珠。光緒帝被這名小宮女眼中的如夢似幻的景緻所吸引,一瞬間竟有些微微發怔。
“皇上。”夏沐風到牀前,“請讓微臣爲她診治。倘若延誤了醫治時間,只怕性命難保。”
“她會沒事嗎?”光緒帝看到胭脂自從中劍後一直神志清醒,中心突然一涼。莫不是回光反照?
夏沐風說道:“要等微臣看過她胸前的傷口才能判斷吉凶。”
“朕要她活着。”話一經出口,光緒帝自己不免都感覺到驚訝與困惑。四歲那年被慈禧老佛爺抱回皇宮後,從未索要過任何東西。就像當初封后時想遞到珍兒手中的玉如意,也在老佛爺如同炸雷般的一聲驚喝‘皇上’後,遞到了表姐葉赫那拉.靜芬的手中。可是今夜卻對一個小宮女的性命如此在意。身爲一個沒落皇朝,沒有實權的君王,他很感動,甚至有些好奇。性命攸關時分,是什麼樣的勇氣與動機促使她奮不顧身擋在了自己身前。
夏沐風平和的聲音聽在胭脂的耳中卻中如同凌遲之刑前劊子手的磨刀聲。“宮女姐姐,請你翻過身來,我需要查視下你所受的劍傷。
她斬釘截鐵的應道:“不!”
夏沐風愣了愣,連身邊光緒皇帝的神情都爲之一滯。
胭脂此刻倒不是這麼害怕這位御醫大人認出自己,大不了來個死不認帳。只是這傷在胸口的劍傷……這御醫爲什麼就沒有女人?要知道這宮裡有多少嬪妃宮女,男人看病多不方便。
“男女授受不清……”胭脂用細若蚊吟的聲音說道,企圖做最後抵抗。她一想到此事該如何瞭解收場,腦中便嗡嗡作響。
“授受不清?”夏沐風的脣角揚起了一個壞壞的笑容,他湊近胭脂說道:“宮女姐姐這般心急,都跑到皇上的龍牀上去了。想必改日封個答應、貴人也是遲早的事情。只是這千金之軀若是有半點損傷,恐怕會令這光宗耀祖的冊封會功虧一簣,姐姐的宗室長輩們企不會大失所望。”
“你——!”胭脂氣極敗壞的轉過身來,揚起手正想狠狠的給那滿嘴胡言的傢伙一個大耳括了,沒想到扯動了胸前的傷口,痛得她生生將下面的話咽回了喉嚨,只能扶着牀沿大口喘氣。
光緒帝複雜而憐惜視線一直沒離開過胭脂,他彎下身鄭重而清晰對她的說道:“朕應承過你,一定會護你周全,你可信得過朕?”
“我……”胭脂含着淚,雪白的牙齒緊緊的咬住嘴脣,搖了搖頭。她害怕的東西太多。害怕和流昔分開,害怕再也吃不到春孃親手做的西湖醋魚,怕老鼠,怕痛,怕死。但是要在兩個男人前面拖下自己的衣服,她更害怕!這種懼意源自於中國幾千來女子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道德貞操觀,還有就是少女與生俱來的羞澀以及對男性的恐懼感。
“宮女姐姐,想必你還不知道,人死之後,屍體在三內天便會腹大如鼓,七竅向外滲黑色屍水,十里之內將臭可不聞,人人得而避之。想必宮女姐姐不想自己變做這般下場吧?還有啊……”
同樣開解的話從夏沐風的嘴裡說出來,就徹底變了味。他尋思着連光緒皇帝都好言相勸,這小宮女忒太倔了些,不嚇嚇她哪能乖乖就範。
“沐風,切莫害壞了這孩子。”光緒帝看到胭脂原本蒼白的小臉害怕得微微發青,一付馬上要被嚇哭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忍,打斷了夏御醫的恐嚇。在沉吟片刻後說道:“沐風,你且先出去罷。我有話對她說。”
夏沐風滿腹心事的走出了寢宮大門,看到常公公帶着一干太監宮女跪在宮門外伸着脖子向裡張望,他重重的清了清嗓子。
“夏大人,皇上的傷……”常公公陪着一臉媚笑問道。
夏沐風說道:“不礙事。只不過在混亂中被瓷片劃傷了手。還請常公公去御藥房去拿些上好的參片來,並吩咐值夜的醫官開些做些補血補氣的湯藥給皇上壓壓驚。”
常公公應道:“老奴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說完顛兒顛兒的親自向御藥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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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夏沐風受到光緒帝傳喚再次進入寢宮時,屋內隱隱飄散着八寶藥丸的清香。當他發現那位小宮女居然在光緒爺的龍牀上心安理得的睡着時,不禁目瞪口呆。
“皇上……”夏沐風偷偷瞄一眼睡在牀上的小宮女,心想她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份,多虧得當今皇上宅心仁厚,天生的好性兒,不然她早被宮刑仗斃了。老師怎能委派這樣一個小丫頭來護衛皇上的安全?她能護得自己周全已屬萬幸。
“她明天辰時之前便要回儲秀宮當差,到時宮內人來人往,更好掩人耳目。”光緒帝淡淡的看了一眼夏沐風,從一方白絹中拿出了那半支染血的斷劍。“沐風,依朕所看的醫書判斷,這支斷劍並未傷到她的心脈。你再來幫朕確認下。”
夏沐風仔細看着那半支長劍上的血跡,輕籲一聲說道:“這位宮女姐姐還真是福大命大。這劍鋒要是再進入半寸,此時恐怕已入閻王殿報道了。皇上認識她?”
光緒帝說道:“她諸秀宮新來的宮女,名喚胭脂。前幾日我與軒翔下棋時,她代老佛爺送來的酸奶湯。”
“哦。”夏沐風點了點頭,顯然,他根本不記得自已在新年廟會上見過胭脂。其實這筆帳應該得算到韓家四少爺韓軒鬆的頭上。誰叫他那雙桃花眼總往漂亮姑娘身上貼,唬得夏御醫連正眼都不敢瞧人家姑娘一眼,生怕自己也被扣上個非禮勿視,調戲民女的罪名。
“皇上,您是怎麼……”夏沐風很好奇光緒帝怎樣勸說這個倔丫頭把劍給撥下,給她胸前的傷口上藥?再仔細想了想,便住了嘴。想必這姑娘將自身清白看得比命還要重要,大約是皇上許了她進爲妃嬪的許諾,才肯寬衣撥劍。
“沐風。”光緒帝有些疲倦的咳嗽了再聲,“將這半支斷劍小心帶出宮外,讓軒翔派人去追查此劍的來源。”
“微臣知道了。可是皇上,爲什麼不派刑部的處理此事?”夏沐風不解的問道。
“朕今夜有意對行刺之事不做聲張,就是想給那些意欲阻撓變法的人一次機會。讓他們明白,唯有維新改革,才能使我大清國不現受國外列強的壓制。你放心——”光緒帝看着夏沐風擔憂的目光,微笑道:“朕還沒有拯救大清、萬民與水火之中,沒這麼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