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3-26 15:26:39 字數:4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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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在流昔房門外徘徊了許久,幾次三番欲進屋向姐姐說明自己要進宮的事情,可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流昔肯定會很擔心自己,她要籌錢還要天天面對那些言語和手腳不乾淨的客人,自己沒辦法幫忙卻還給她平添煩惱。
“什麼玩易!小爺我來過這幾回了,回回都跟我說流昔不在!看不起我是不是?信不信我把翠軒閣給砸了!”
隨着茶杯被摔壞的聲音,樓上一陣的騷亂引得胭脂跑到樓梯邊一探究竟。
原來是那位在天橋廟會上被自己打飛的登徒子,此刻正帶了幾個綠衣家奴企圖追釁滋事。
汴嬤嬤在京城做了二十多年老鴇自然也不是白當的,想想這翠軒閱的雅號還是一位禮部尚書大人親題,四品以下官員想見頭牌的姑娘,還得掂掂自己口袋中銀子的份量。
要做一個出色的老鴇,就得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知道什麼人得罪不起,什麼人又應該軟硬兼施。前一秒還是一張媚婆式的諂媚笑臉,轉臉間就能變成債主式的凶神惡煞。
“我說,韓家四少爺,我們家流昔今兒不在!你要也來得忒不湊巧了。”汴嬤嬤一付泰山於崩於眼於都毫不懼色的神情,她懶洋洋的啜了一口大煙杆子,望着幾個韓家的家奴說道:“怎麼的?韓少爺想動手?把我這翠軒閣當成了南邊的四下處,心情不好了想來就來,想走便走,想砸就砸?”
“你可給我聽好了!小爺就是衝着水流昔來的,來了五六回,她回回都不在?!你當小爺是傻子嗎?缺銀票直管問我要!”
韓軒鬆拍了一疊銀票在桌上,汴嬤嬤裝作不在意的瞟了一眼,實則心中早在撥如意算盤。這真不愧是八大世家中的『天成號』韓家,如此財大氣粗。看來得好好吊下這位四少爺的胃口。她在銅痰盂上哐哐哐的敲了幾下煙桿,說道:“四少爺,流昔她真不在。方纔直隸總督榮大人喚她去府中獻藝彈琴去了。不信,你問問這翠軒閣裡在場的所有人啊。我有沒有誆你。嗯?”
“韓少爺,是真的,流昔姑娘剛剛被總督大人府中的車子接走了。
“流昔姑娘從來不進去大人們的府邸中彈琴,上回姬王爺壽辰都被汴嬤嬤給回拒了。這回也是看到榮大人的臉面上。”
“是啊,韓少爺,您還不信可以上樓看下,流昔姑娘確實不在房中。”
胭脂聽罷轉身跑到了流昔房間門口,推開房門後發現姐姐果真不在房中。於是氣急敗壞的跑下樓來質問汴嬤嬤:“嬤嬤,你怎麼可以讓流昔去到大人的府邸中?”
汴嬤嬤白了胭脂一眼,啐道:“沒教養的野丫頭,誰教你衝着我大呼小叫的!流昔只不過是去獻藝,你當老孃想做虧本生意麼?”。這些年來她把心思都放在了流昔身上,讓這個柴禾妞開臉的事情也就漸漸淡忘記。再說她成日裡跟着春娘,也沒給自己惹出什麼是非來,所以只當多養了個燒火丫頭,睜隻眼閉隻眼算了。話說回來,自己還指望着流昔的初夜賣筆好價錢。這榮祿大人是何等有頭有臉的人物,斷然不會做出強迫、霸佔流昔的苟且之事。所以讓流昔去獻藝,她可是放了一百個心。想到這不禁冷笑了兩聲,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請流昔去獻藝的另有其人。
韓軒鬆突然指着胭脂的臉喊道:“啊~~~~!原來你這個妖婦藏身於青樓之中!前幾日在廟會中傷了小爺,小爺我這次要一併討回來!你們還不快把這妖婦給我綁回府中!”
“慢!”汴嬤嬤怒聲喝道,“來人——”兩聲響亮的擊掌聲過後,五六個體格魁梧的家奴圍了過來。“你們吶,將韓少爺請出去罷。我這翠軒閣的廟宇太小,看來是容不下四少爺這位大佛。”
“小爺我今兒就不信了!這光天化日之下傷人的妖婦我還整治不了,還有沒有王法了?”韓軒鬆瞪了一眼胭脂,想起幾日前就是因爲她而被哥哥當衆抽到臉上的馬鞭,至今那三道鞭痕還留着,再看到胭脂一臉的鄙夷與不屑就愈發氣惱。今天卯上了勁,非他媽鬧個雞飛狗跳不可。
“李大總管到!”
在聽到響亮的通報聲後,汴嬤嬤原本萎靡的精神爲之一震,比抽了在大煙膏子還管用。她換上一張滿面春風的麪皮迎到門口,笑道:“李大總管您來啦,這還真不好意思,有不更事的毛頭小子在這惹事,所以都沒能出門親迎。真是對不住您。”
李蓮英揹着雙手將在場人的面孔掃射了一遍,清了清嗓子說道:“哪來的毛頭小子,這麼沒有眼色,敢在翠軒閣搗亂。”
汴嬤嬤報怨道:“喏,就是這位公子。他非要見流昔,可是流昔去了榮大人府中。他就要差人綁走我樓中的姑娘,您說,這叫個什麼事兒呀。”
任韓軒鬆再沒眼色,也知道這紫禁城中老佛爺前頭的紅人――總管太監李蓮英。但他一時摸不清楚狀態,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穿着二品頂帶花翔身穿內閣補服的男子。
“喲,我說四少爺,您吶還是改日再來吧。李大總管可沒時間在這跟磨耗。”汴嬤嬤唱起了白臉,充當和事佬打圓場。生意的前題得以和爲貴,不到萬不得以纔會以武力解決。話說回來,真要打起來,這客人還不得都跑光了?
韓軒鬆雖然十萬個不情願,但眼前這位面目嚴肅不苟言笑的男子要真是太監總管李蓮英,他可真要吃不了兜走了!臨時走沒忘用恐嚇與怨毒的眼光瞥了胭脂一眼,沒看到那小妞居然毫不畏懼,用挑釁與蔑視的目光迎了上來,噎得他用馬鞭狠狠抽了下靴底,恨聲喝道:“哼!我們走!”
2
“我現在就要進宮嗎?”
胭脂有些吃驚的問道。她原本以爲李公公會教授自己一些宮中禮儀纔會接她入宮。
李公公說道:“事不宜遲。胭脂姑娘。春分之後皇上就會頒佈《民定國事召》。所以咱家今天就接你進宮,你趕緊收拾收拾,咱家的馬車在門外等你。”
胭脂有些猶豫的說道:“可是我還沒有和流昔姐姐說……。”
春娘看出了胭脂眼中的躊躇與焦慮,說道:“流昔那邊我會向她說明,如果有機會總主管便會帶你的書信給流昔。”
胭脂點了點頭,抓着春孃的手說道:“流昔已經攛夠了我們姐妹倆的贖身錢。此次任務完成後,我就和她離開翠軒閣。所以,春娘,請幫我照顧姐姐,她不會武功,我怕別人欺負她!”
“我知道。”春娘點頭抓緊了胭脂的手,爲她理了理額前的碎髮:“自己在皇宮中萬事要當心,一切聽李總管的安排,切勿太過鋒芒比露。凡事多長個心眼兒。”
李蓮英說道:“春娘信得過咱家就好。胭脂姑娘以咱家的親戚身份入宮,量也沒幾個人欺負她,就算是老佛爺也得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多賞她些銀子。”
“那我回去收拾衣物了。”胭脂向春娘與李公公點了點頭,轉身向火房走去。突然感覺心中空落落的,轉身停下腳步看着流昔房間緊禁的大門,她覺得自己應該給姐姐留一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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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隸都督榮祿大人的府別院倒算是個清雅之地。一壺用山泉水泡好的信陽毛尖,鄭板橋的幾幅水墨畫,還有佳人指間的嫋嫋琴音。
“慰亭,你聽這首《春江花月夜》,意境寧靜高遠,清閒避世,不惹塵埃。”
榮祿開口對身邊一位年齡已過而立之年的男子說道。那名男子雖身材矮小,眉目卻炯炯有神。
“以只有以榮大人的面子才能請來名震京城的流昔姑娘。”被榮祿喚作慰亭的男子。便是當今朝廷任命不久的新軍部管袁世凱,他率領的北洋六鎮(北洋新軍)駐紮在天津與塘沽間,是保衛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
“哎~~~。”北洋大匠榮祿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慰亭我早說過,私底下你不必稱呼我榮大人。稱呼我仲華兄便可。
“下官不敢。這……”袁世凱唯唯喏喏的低下頭應道。
“這麼說來,慰亭是對我生分了?”榮祿眯了眯眼睛說道。
在旁一直凝神看着流昔彈琴的顧邵威轉頭看着袁世凱說道:“袁大人確實見外了,舅舅不過是想多結交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罷了。”
袁世凱面色略帶惶恐不安的說道:“那慰亭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仲華兄,您這位外甥年紀輕輕便已經做到了大內一等侍衛,可謂前途無量。榮大人怎麼沒想過讓他在官場上一展身手?”
榮祿意味深長的看着袁世凱說道:“慰亭,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邵威很快就會去刑部的督察院擔任稽查。那些大臣們每日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情報組織的掌控之中。”
袁世凱暗中打了個哆嗦。當初康有爲、梁啓超等儒生正是苦於無門道向光緒帝進諫,而這一干人等正是由自己引薦給光緒帝。維新派的大半費用,也正是由自己貢獻出的。
榮祿向顧邵威問道:“韓大人怎麼還沒到?難道又被皇帝傳喚至宮中了?”
顧邵威應道:“興許是老佛爺留他有事。”
榮祿蹙眉道:“這甲午年後,『天成號』韓家就衰落得更加明顯。如若不是這樣,依過去韓家的財富,他族中子弟斷不能入朝爲官。”
顧邵威淡淡的看了一眼簾外垂睫彈琴的流昔,說道:“我聽說,韓軒翔最近經常徹夜向皇上通報民情,舅舅可是在擔心他加入帝黨?”
榮祿答道:“這點老夫倒是不擔心。韓軒翔雖受皇上與老佛爺的器重,但其世故圓滑絕不輸給李蓮英。他身後還有族中數百口的性命與韓家的基業,以他的立場如若沒有絕對必勝的籌碼,必定會選擇隔岸觀火。”
顧邵威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的聞香杯,問道:“舅舅可需要邵威去拉擾他?”
榮祿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他今日若是肯赴約,便是代表着有心向我們投誠。就算他偏向康有爲、梁啓超等儒生,依如今韓家的財力與窮書生們的口誅筆伐又能怎樣?任他們興風做浪去罷。這一點,出生商人世家的韓家三少爺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頓了頓,他觀察了下袁世凱臉上的表情,語氣輕蔑的說道:“勝算從來都是一直攢在我方手中。”
“是,大人說得極是。”袁世凱諾諾應道。眼珠在眼眶中轉了幾轉,最後停留在簾後彈琴的流昔臉上。
榮祿用眼角餘光窺見袁世凱盯着流昔,略略沉吟了一陣後,對旁邊的丫鬟吩咐道:“睛雨,帶流昔姑娘去偏房中休息罷。一會晚上的宴會還得辛苦她再次獻藝。”
流昔站起欠了欠身還福,說道:“小女謝過大人。”
看着外甥眼中注視流昔背影的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榮祿清了清喉嚨說道:“邵威今年已經二十有五,這幾年幫着老夫東奔西走,一直沒有娶親。過幾日老夫就向皇上請旨,請寧親王府的多羅格格--舒穆祿·予寧,指婚給你。”
顧邵威用手指慢慢划動杯沿,心不在焉的答道:“多謝舅舅的美意。我和那幾房小妾過得倒是悠閒樂哉,不想立正室夫人。人生在世不在一場春秋大夢,何必認真。”
袁世凱擺了擺手說道:“世侄此話差異。娶妻生子乃人生大事,企能如同而戲?”
榮裙望着這位眉目如劍的外甥,想起他自幼父母雙亡,由自己一手帶大。雖是外甥,則實早已當成親生兒子般生養。
“也罷。”他眯了眯狹長的眼瞼,說道:“女人不過是一件衣裳,而青樓女子則是一件價格昂貴的金縷衣。有人出得起價錢的人才能將這件金縷衣穿在身上。”
“邵威明白。”
顧邵威看看到榮祿眼中複雜的神色,不知爲何有些隱隱擔心。他從未將流昔看成是普通的流鶯,深感依她的才情與不染纖塵的容貌流落在風塵之中實在可惜,所以那晚纔會向汴嬤嬤提出爲她贖身。可這是這樣一位外表柔弱的女子,在以後彼此的逐漸相處瞭解中,觸動了他內心最熾熱的渴望,以至於不惜爲她違抗舅舅榮祿,做出離經叛道之事。
“老爺。”一個丫鬟進屋通報道:“通政使司韓大人到了。”
“哼哼。”榮祿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拈了拈脣邊的鬍鬚。“明眼人都會站在太后老佛爺這一邊,也就只有那些沒權沒勢的窮儒生纔會站在帝黨一派。袁大人,你可得看清楚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