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鐵送走於全,便轉身回屋。只見他找來一個大大的水囊,往裡面灌滿熱水,又回身拿起一個大包袱,背起包袱,悄悄從香波院小便門出去。
他要去見倆人,是他最想見的人。之所以在北平城混的風聲水起,是因爲他背後有一位聰明的軍師,在他的心裡,她聰慧過人,無人可比。今天是他們約好見面的日子。
東大街後面全是橫七豎八的衚衕,條條的衚衕,家家的小院。這裡是普通百姓的一方方天地。小小院落寄居着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舒適的四月天,應是老天爺對人間所有人的饋贈,無論你貧窮、或是富有、是達官還是賤民,老天爺一律平等,不偏不倚。
微醺的感覺,讓人心情舒暢,有人坐在衚衕邊搓麻繩,有人奶着孩子納鞋墊,有人紡線,有人織布。市井百態呈現的淋漓盡致。
城東鐵揹着包袱,吹着口哨;愉悅的朝前走着。他七拐八繞特意多走了幾條衚衕,確定無人跟蹤,才繞到醉仙居後面那小巷,小巷往左拐,有條僻靜的死衚衕。一排三家院落。最外面這家,被醉仙居買下當柴房,裡面堆滿木柴,若平日裡不缺柴,沒人來這裡。
中間這家院落,已破敗不堪,大門沒鎖,三間堂屋已經坍塌一半,露出殘垣斷壁,透着一股頹廢。
最裡面那處院落,纔是他要去的。小夥伴早已在裡面等他。不過說來奇怪,大門是上了鎖的,他們是如何進去?
只見城東鐵並未往裡走,而是在中間破院停住,伸手推開兩扇破門,吱嘎!破門發出極響亮的聲音。
另一院內坐着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正在聚神畫一隻大黑貓。聽見破門發聲,下意識的把頭上的瓦楞帽往下壓了壓,讓其遮住自己的臉。(這種瓦楞帽是前朝人喜戴的一種帽式,自從新朝建立,大都路改成北平府三十年來,前朝人的一些遺風大多沒落,現在人流行戴網巾、或是四方巾。這種瓦楞帽朝廷雖未禁戴,也不流行了。但因瓦楞帽帽檐較大可以遮陽,偶有百姓還是會戴戴它。)他渾身處於一種戒備狀態。這時,破院內傳出一聲山雀的叫聲,他才放鬆下來,往上擡了擡帽子,眼睛望向破院這面牆。
接着破門又“嘎吱”被關上了。
城東鐵走進破院內,院裡雖是雜草叢生,確是一片生機勃勃,肥大的蒲公英在牆角開着豔黃花朵,白色毛絨絨的仔球就差一縷微風來。乾瘦的苦菜也在一旁與它爭豔,小小黃花昂首挺胸,驕傲的在陽光下怒放。刺草飛廉叢叢簇簇的披滿尖刺,讓人不可褻玩。破屋坍塌一半,裡面住着些野貓,淘來竄去的蹦噠。就連坍塌的斷牆上也長出小樹來。城東鐵來到牆邊的一棵老榆樹旁,縱身一跳抓住老榆樹上的枝幹,翻身就上了丈高的牆。
院內的年輕人見牆頭上的城東鐵笑着喊了一聲:“憨子。”
是鐵憨的好兄弟王駿。別看倆人自小在一起練武,身材卻迥然不同。鐵憨長的高大壯實,五官方正,棱角分明,一股陽剛氣概。平日裡都是未語先笑,讓人感覺自信又狡黠。
王駿則不同,他挺拔的身板高高瘦瘦,卻無孱弱之感。白淨圓潤的臉蛋,長長的手指,衣服整潔素淨,整個人文文靜靜,一股書生氣。
鐵憨跳下牆,走到王駿身旁,見他只勾出貓頭,完結還早呢。說了一句:“駿,進屋去,我帶了好吃的。”
王駿回道:“你先進去,我就來。”
寬敞的堂屋除了一張大桌子,三張凳子,還有一張牀,再無它物件。
屋內桌前還有一個人,遠遠望去,纖瘦嬌小,頭頂盤着小小的髮髻,髮髻插着一支奇怪的木簪,木簪上刻着精細罕見的紋飾,身穿青布短打,長褲,布帶綁腿。腰繫一條皮質的腰帶,上面也是刻着精細罕見的紋飾,與髮簪上花紋遙相呼應,觀之古香古色。腳蹬軟底布鞋,挺直的站在那裡,像個小小道士。
“小六。”
鐵憨輕柔的喊到。
“嗯。”屋內的人正在看書,頭也沒擡的應了一聲。
是個小女孩。
她是王小六。王駿的妹妹。自小三人一起練武,一起玩耍,一起長大。就連好東西,也一起擁有。你看,三人腰間繫着同樣的腰帶,頭上插着同樣的髮簪。
鐵憨進屋輕輕摸了一下小六的頭,王小六皺眉歪頭很抗拒“哼哼”了一聲!
鐵憨放下水囊,打開包袱,裡面全是吃的。朝南府的醬雞,醉仙居的醬豬蹄,涼拌菜。還有盛月齋的各式點心,林林總總一大包袱,每樣都用油紙包裹着。鐵憨仔細的打開油紙,把食物擺好,笑着道:“快吃吧,都是你愛吃的。”
“嗯。”王小六放下書,拿起塊點心放進嘴裡。點心渣子都沾到腮幫子上了。鐵憨伸手去擦了擦,“哼……”王小六不耐煩拿手擋了一下。
鐵憨並不在意,他嘴角上揚,眼目溫柔,從進門那刻,視線就一直隨着小六移動。
“駿,進來吃東西。”鐵憨叫道。
“來了,”王駿應道。
鐵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專注吃着醬雞小六。道:“香波院的花魁,那麼多人癡迷她,有位外地客商,因花魁對他拋個媚眼竟然激動的暈過去了。小六,你說那人腦袋是否被驢踢了?”
小六擡起頭問道:“花魁是不是很漂亮。”
鐵憨黑色的目瞳泛着柔光,道:“可我覺得還是你更好看!”
小六伸出油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油乎乎的手在臉上摸出一道髒印。
鐵憨道:“看你都把臉摸髒了。”
小六又用手擦了擦,這下更髒了。
“還是我幫你擦吧。”鐵憨揪起衣袖,沾點皮囊裡的水,小六伸出脖子,把臉仰給鐵憨。
鐵憨用衣袖輕輕的擦着道:“小六你爲什麼不愛笑,你比花魁好看,笑起來更好看。”
擦完後,他捧起小六的臉,這是第一次離小六的臉這麼近,覺得小六的腦門好大,難怪她那麼聰明,原來所有的智慧都裝在大腦門裡,看着長相萌懵小六,他牽起上揚的嘴角,閃光的眼目,若有所思看着她。
見鐵憨奇怪的盯着自己,小六皺眉掙脫開鐵憨的大掌。繼續吃桌上的東西。
一會,見鐵憨還在看着自己。
道:“你是第一次見我嗎!”
“不是。”
“那你看我幹嘛!眼神還怪怪的!”小六蹙眉瞪眼的對鐵憨生氣的吼道。
哈哈”。鐵憨指着小六:“你特別像剛滿月的狗,兇巴巴地樣子,醜萌醜萌的。”
“你才醜!剛纔還說我比花魁好看!”
鐵憨柔聲笑道:“她怎麼能與你比。”
“都在下九界混飯吃,有什麼不能比。”小六道。
“你跟她是天壤之別。他們都說花魁才貌雙絕。依我看,她除了會撫兩首琴曲,哪有什麼才,是寶媽媽爲了多掙銀子,仗着她膚白個高,吹捧出來的噱頭,虛應那些酒囊飯袋的。那些粗淺的客人,錢多的沒地方花,跟着起鬨架秧子。”
“再說了,下九界那也分三六九等,你的聰明智慧如此閃光耀眼,別說她不可比,就算紅牆黃瓦的金鑾殿裡,也沒人比得了。”
一旁的王駿已經習慣了眼前場景,慢悠悠的來一句:“憨子,我覺得這兩年你拍馬屁的功夫日漸精進。”
鐵憨笑嘻嘻拿起水囊遞給小六:“吃的油膩,我特意給你們裝的熱水,喝口水。”
“嗯。”小六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