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大黑貓聞到香味,邁着絨絨的大黑爪,走進屋裡。
看它通體透黑;又肥又胖,沒想到身子卻極其靈巧,輕輕往上縱身一竄,就跳上桌子。
小六撕下一塊雞胸,從手腕處拔出一柄袖劍,把雞胸切碎,放到它跟前。
鐵憨笑道:“貓如其人。”
一會功夫,三人一貓,把桌上的食物一掃而光。
“六兒。”鐵憨改變了稱呼,柔聲細語的叫了一句。每次見到小六,他總是滿腔的柔情,一臉的寵溺。
總是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臉,揪一揪她的頭髮,她的頭髮細細絨絨,有些微黃,摸上去滑滑軟軟的。
鐵憨想到此,又想捏一捏她的臉,剛剛伸出手,小六的腰如吹了風的柳條,軟軟的朝後彎去,鐵憨手掠了空,他接着又伸手,小六身子接着往後飄去,還是未碰到。
鐵憨正想試探一下她的功夫,就繼續往前探,小六往後躲,倆人一來二去,鐵憨連她的衣襟都沒碰到。
最後鐵憨把她逼到牆邊,只見她兩足一蹬,輕點牆壁,如燕雀掠空般,縱身翻越而過,悄無聲息的落地,再次站到桌旁。
鐵憨驚道:“竟能飛檐走壁,功夫進步很大!”
王駿悠悠的道:“穿了十幾年的鐵砂衣,一朝脫掉,自然身輕如燕,不僅飛檐走壁,且着瓦不響,落地無聲。”
鐵憨問道:“最後你們負重多少斤?”
“小六八十斤,我一百斤”。王駿道。
王駿嘆口氣接着道:“十幾年來,鐵砂衣在我身上已生出血肉般。去年剛脫去時,我竟有種割肉剔骨般的難受,那種感覺無法言說。後來爹說,要循循脫下。這一年來脫脫穿穿,現在總算適應了。”
鐵憨心疼的望着心中人,小小的身子,堅韌又頑強,像極了破院牆角那顆乾瘦的苦菜!
時光倒流。
回到十四年前,北平府醫道世家王家,王進的妻子蔣芸躺在牀上奄奄一息,她能感覺到自己要不行了,可是她放心不下孩子,想將孩子託付給信任的撫養,於是就撐着,硬撐着。可巧,她的閨中密友香蘭就從鄉下來訪。
見到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的蔣芸,香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只幾年沒見,芸兒如何成了這樣子。她不敢相信眼前人是蔣芸。
躺在牀上的人聽到哭聲,總算還有一絲清醒。見是香蘭來,眼淚控制不住的涓流而下。總算讓她等到了。
她拉着香蘭的手,強撐着對香蘭道:“你去讓福來進來。”牀前杵着一個粗笨的丫鬟道:“我去吧。”
外間的福來聽到香蘭的哭聲,知道情況不好。心下正難過。
見小丫鬟叫自己,便隨她來到裡間屋。
福來看見蔣芸躺在那裡,氣息奄奄,控制不住的眼淚,道:“蔣芸,你如何弄成般情景,你告訴我,我想辦法。
蔣芸用眼神示意福來站過來,福來,香蘭你們聽我說,我女兒青黛今天三歲,我要不行了,王家有鬼,不能讓她留在這裡,給我爹孃養,我也放心不下,就拜託你們幫我帶大吧。
香蘭哭道:“她在王家算大小姐,鄉下苦寒,將來如何是好?”
蔣芸又拉住福來的手道:“我會讓王進每三年請一位先生,爲她教授課業,你傳授她些武藝吧,將來遇事也能自保。你們不要對她寵溺,也別打罵,無論多苦,都要讓她識字習武。等到十八歲時送回王家,王家自會給她找尋親事。
“黛兒就拜託給你們,恩親芸兒來世再報。”
香蘭大哭道:“芸兒你說什麼話,她是你的女兒,就是我的。”
蔣芸閉眼歇了一下,指到梳妝檯對福來說:“你把那個盒子拿來”。
蔣芸道:“福來,你拿着這些首飾,讓小廝帶着,找當鋪給當了。我這裡還有些銀子,你們一起帶上,將來如果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就來找王家,王進不會不管的。我不想讓黛兒看着我離去,你們今天就回吧!”
三歲的王青黛剛睡醒午覺,就被抱上一輛馬車,馬車一路急駛,來到城外五十里的下馬村。
柔柔的春風輕輕吹過,滿山遍野的二月蘭如粉紫色的綢緞,連綿起伏。
路邊就是茅屋座座相連。共幾十戶的樣子。在綿延的山腳下。遠遠望去像是一副畫卷。
如畫的風景,似是無人欣賞,人們來去匆匆爲一口飯奔忙着。
濃烈憂傷的氛圍,好似連老天都感染了。這些日子天氣一直陰沉沉的。
蔣芸的離去讓香蘭撕心裂肺。福來相似跟樹結下仇恨,每天拿着斧子拼命的砍柴,把心裡的壓抑發泄到每一顆樹上。
隨他們一起來的啓蒙先生李秀才,年紀輕輕就沒了父母。也被這陰沉的天氣,憂傷的環境感染。嘆息着命運多舛。
只有福來與香蘭五歲的兒子王駿,自己吃自己,自己睡。絲毫沒有受到半分影響。
三歲的青黛還不明所以,莫名的被帶到有着另一副面孔的家,不見了孃的影子,也沒有一個她熟悉的面孔。沒有一寸熟悉的地方,每一個位置都是那麼陌生。她非常恐懼。不敢哭,也不敢說話。心裡特別害怕,又無處躲藏。
每天呆呆站着,或坐着。給吃就吃,讓睡就睡。
終於有一天夜裡在睡夢中發作,她夢見娘遠遠的在前面走,想追上去抱住她,可是怎麼跑都追不到,怎麼喊娘也不理她。周圍都是她不認識的東西,娘越走越遠,她來越來越恐懼。她開始大哭,哭的嘶聲裂肺。把自己給哭醒了,把所有人都哭醒了,香蘭抱着哭喊青黛,道:“黛兒莫怕,這裡就是家。”
青黛似懂非懂,此以後她再沒哭過,也沒笑過。
光陰雖帶不走所有的傷痛。但會使人漸漸淡忘。王福來一家也走出悲傷,開始正常的生活。
自打蔣芸離世,王福來心非常厭惡王家,連帶取的名字也不喜歡。思索着給她換個名字。
這日,李秀才正教青黛數數,剛好數到六時,旁邊的福來忽地冒出一句,就叫小六吧。
從此王小六在下馬村開啓了她另樣人生。
一月後的某天,雞剛叫一遍,香蘭搖着小六道:“六兒醒醒,快醒醒。”
小六睜開惺忪的眼睛,看着香蘭。香蘭道:“從今日起,六兒每日這個時辰,要起牀練功,以後要自己醒來起牀穿衣,知道嚒。”
這邊王駿也被王福來領到院子。
王駿嘟噥道:“爹我要睡覺。”
“今起,日日都要練功,不可睡懶覺,更不可懈怠!”福來說完,就帶着他們出了院門。
寒來暑往的日子裡,不管是陰風斜雨,還是凜寒冰凍,高不高興,願不願意。日日被福來拽起,與王駿一起練功。
轉眼間,一年已過,王小六如啞巴般,一言不發。只知雞鳴起牀,練功,識字,吃飯,睡覺。
忽有一日,她對着福來叫了一聲:“爹。”光陰流轉,王小六也漸漸融入到新的家。
思緒迴轉!
小院落內。
鐵憨心裡高興,覺得她這些年的辛苦值得。
又對着她逗道:“六兒你總是一臉嚴肅,也不參與我倆的嬉笑逗樂,閒言廢語更是不多說一句。”
“不是認真的看書就是認真的練功,你做每件事都非常認真。在這世上,找不出比你做事更仔細,更認真的人。”
“你心思縝密,涉獵廣泛,頭腦聰明,手段狠辣。
“我看你是青蔥之年華,古稀之心態。現在就是一個七十歲的小老太婆。”
“哈哈”王駿嬉笑道:“憨子這先捧後殺的本事也是不弱。”
任憑鐵憨如何褒貶,她就站在那裡看她的書,鼓凸凸的小臉緊繃繃的,小小一團。讓人忍俊不禁。
王駿道:“憨子,你日日在香波院,與那些鶯鶯燕燕在一起,學的也貧嘴滑舌。”
“我擔心時日久了,你與我們的情意,會越來越疏遠,漸漸消散了。”
鐵憨道:“我與她們插科打諢,嬉笑怒罵,那時浮於表面。”
他眼中充滿光亮,用拳頭捶着胸對着王駿道:“你倆是我的心,我的心早已被你倆佔的滿滿的,沒有地方容納其他人。駿,除了我娘,這世再沒有比你倆對我更重要的人了!相信我!”
旁邊的大黑貓像是聽懂了人話,睜開眼睛看着他們,或許它也覺得,少年的感情是那麼的真摯熱烈,值得用一生去珍惜!
夏日的天長又長,少年們訴說着情誼,不覺天已暮色。
鐵憨該回去了,臨行時他對小六道:“夜燕的案牘被轉去了按察司。邢老六現在似是還不上心查。”
小六擡起頭道:“憨子,給你一條消息,你只賣四品一下官就行。”
“嗯,”鐵憨應道。
小六繼續說:“朝廷新派遣的北平布政使不日就到任。隨行還有指揮使司的兩位大人。”
鐵憨問道:“好好爲什麼換布政使?東大街福運來客棧長期住着倆人,說是京師來北平經商,看身家絕不是做生意的,應該是練家子,經常找我打探夜燕,還問我有沒有王府的消息賣他們。我猜測應是朝廷派來監視燕王的!朝廷跟燕王之間現在是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許是波濤洶涌!”
小六道:“消息絕不能讓這倆人知道,你秘密交易,別經兄弟手。官府的事,咱們還是離遠一些。”
“好!”鐵憨應道。
他看着她叫道:“六兒”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最後說了一句“別忘了下月初一見,走了。”
小六起身道:“我們也去黑市吧,枕頭應該是今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