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琴音朗朗聞雁落 劍氣沉沉作龍吟(1)

不一日,羣雄來到徐州。當地紅花會分舵舵主見總舵主和內外香堂各位香主忽然一齊來到,恭謹接待,不免大忙起頭。

江北一帶會衆歸楊成協統率,他命分舵主不可張揚,也不必通知衆兄弟來見總舵主。羣雄只宿了一宵,當即南下。此後一路往南,大小碼頭全有紅花會的分支頭目。羣雄爲守機密,都不驚動,疾趨而過,數日後到了杭州,宿在杭州分舵舵主馬善均家中。馬家坐落在西湖孤山腳下,湖光山色,風物佳勝,又是個僻靜所在。

馬善均是大綢緞商人,自置兩所大機房織造綢緞,因生性好武,結識了衛春華,由他引入紅花會。馬善均五十上下年紀,胖胖的身材,穿一件團花緞袍,黑呢馬褂,一眼看去,直是個養尊處優的富翁,哪知竟是一位風塵豪俠。當晚在後廳與羣雄接風,衆人在席上將要救文泰來之事說了。馬善均道:“小弟馬上派人去查,看四當家關在哪一所獄裡,咱們再相機行事。”當即命兒子馬大挺出去派人查探。

第二天上午,馬大挺回報說,巡撫衙門、杭州府、錢塘縣、仁和縣各處監獄,以及駐防將軍轅所、水陸提督衙門,都有兄弟們去打探過,查知均無文四當家在內。

陳家洛召集羣雄議事。馬善均道:“這裡撫臺、府縣以及將軍、提督衙門,均有本會兄弟在內,文四當家如在官府監獄,必能查到。最怕官府因四當家案情重大,私下監禁,那就棘手了。”陳家洛道:“咱們第一步是查知文四哥的所在。馬大哥繼續派遣得力兄弟,往各衙門打探,今晚再請道長、五哥六哥到巡撫衙門去看看。最要緊是別打草驚蛇,無論如何不能伸手動武。”無塵等應了。馬善均詳細說了道路和撫臺衙門內外情形。

三人於子夜時分出發,去了兩個時辰,回報說撫臺衙門戒備森嚴,有成千兵丁點起燈火,徹夜守衛,巡查的軍官有幾名都是戴紅頂子的二三品大員,他們不敢硬闖,等了良久,守衛的軍官沒絲毫怠懈,只得回來。

羣雄好生奇怪,猜測不出是何路道。馬善均道:“這幾天杭州城裡各處盤查極緊,各家賭場、娼寮,甚至水上的江山船,都有官差去查問,好多人無緣無故的給抓了去。難道跟文四當家有關不成?”徐天宏道:“想來不會。莫非京裡來了欽差大臣,所以地方官要賣力一番。”馬善均道:“沒聽說有欽差來浙江呀。”

衆人計議多時,不得要領。

次日周綺吵着要父母陪她去遊湖,周仲英答應了。周綺向徐天宏連使眼色,要他同去。徐天宏不好意思出口,只作不見。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周仲英知道女兒心思,笑道:“宏兒,我們從未來過杭州,你同去走走,別教我們迷了路走不回來。”徐天宏應了。周綺悄聲道:“爹爹叫你就去。我叫你,就偏不肯。”

徐天宏笑着不語。他幼失怙持,身世淒涼,這時忽得周仲英夫婦視若親子,未婚妻又是一派天真嬌憨,對他甚是依戀親熱,雖在人前亦不避忌,不但自己欣喜,衆兄弟也都代他高興。

陳家洛也帶了心硯到湖上散心,在蘇堤白堤漫步一會,獨坐第一橋上,望湖山深處,但見竹木陰森,蒼翠重疊,不雨而潤,不煙而暈,山峰秀麗,挺拔雲表,心想:“袁中郎初見西湖,比作是曹植初會洛神,說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不錯,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

他幼時曾來西湖數次,其時未解景色之美,今日重至,才領略到這山容水意,花態柳情。凝望半日,僱了一輛馬車往靈隱去看飛來峰。峰高五十丈許,緣址至顛皆石,樹生石上,枝葉光怪,石牙橫豎錯落,似斷似墜,一片空青冥冥。陳家洛一時興起,對心硯道:“咱們上去看看。”峰上本無道路可援,但兩人輕功不凡,談笑間上了峰頂。

仰望三竺,但見萬木參天,清幽欲絕,陳家洛道:“那邊更好。”兩人下峰,緩步往上中下三天竺行去。走出十餘丈,忽有兩名身穿藍布長袍的壯漢迎面走來,見到他兩人時不住打量,面露驚奇之色。心硯悄聲道:“少爺,這兩人會武。”陳家洛笑道:“你眼力倒不錯。”語聲未畢,迎面又是兩人走來,一式打扮,正在閒談風景,聽口音似是旗人。一路上山,遇見這般穿藍布長袍的武人共有三四十人,見到陳家洛時都感詫異。

心硯看得眼都花了。陳家洛也自納罕,心下琢磨:“難道是甚麼江湖幫會、武林宗派在此聚會不成?但杭州是紅花會地盤,如有此事,決不會不通知我們。這些人見到我時俱露驚奇之色,那又爲了甚麼?”轉過一個彎,正要走向上天竺觀音廟,忽聽山側琴聲朗朗,夾有長吟之聲,隨着細碎的山瀑聲傳過來。只聽那人吟道:“錦繡乾坤佳麗,御世立綱陳紀。四朝輯瑞徵師濟,盼皇畿,雲開雉扇移。黎民引領鸞輿至,安堵村村颺酒旗。恬熙,御爐中靉靆瑞雲霏。”

陳家洛心想,這琴音平和雅緻,曲詞卻是滿篇歌頌皇恩,但歌中“村村颺酒旗”這五字不錯,倘若普天下每一處鄉村中都有酒家,黎民百姓也就快活得很了。

循聲緩步走了過去,只見山石上坐着一個縉紳打扮之人正在撫琴,年約四十來歲,旁邊站着兩個壯漢,一個枯瘦矮小的老者,也都身穿藍布長衫。陳家洛心中突然一凜,覺得這撫琴之人似乎依稀相識,那人形相清癯,氣度高華,越看容貌越熟,可是總想不起在哪裡會過,剎那間心神恍惚,竟如做夢一般,只覺那人似是至親至近之人,然又隔得極遠極遠。

這時那老者和兩個壯漢都已見到陳家洛和心硯,也凝神向他們細望,似欲過來說話。那撫琴男子三指一劃,琴聲頓絕。

陳家洛拱手道:“適聆仁兄雅奏,詞曲皆屬初聞,可是兄臺所譜新聲嗎?”那人笑道:“正是。這‘錦繡乾坤’一曲是小弟近作。閣下既是知音,還望指教。”陳家洛道:“高明,高明!詞中‘安堵村村颺酒旗’一句尤佳。”那人臉現喜色,道:“兄臺居然記得曲詞,請過來坐坐。”陳家洛心想:“甚麼‘盼皇畿’、‘黎民引領鸞輿至’,大拍皇帝馬屁,此曲格調也就低得很。”但不知何故,對此人心中自生親近之意,便走了過去,施禮坐下。

那人看清了他面容,大爲訝異,呆了半晌。陳家洛笑道:“兄弟一路上山,遇見遊客甚多,見到兄弟之時,人人面露詫異之色,適才兄臺也是如此,難道小弟臉上有甚麼古怪麼?倒要請教了。”那人笑道:“兄臺有所不知,小弟有一親戚,相貌和兄臺十分相似,那些遊客都是小弟朋友,是以都感驚奇。”陳家洛笑道:“原來如此。仁兄相貌我也熟極,似在哪裡會過。小弟愚魯,再也記不起來,仁兄可想得起麼?”

那人呵呵大笑,說道:“那真是有緣了。請問仁兄高姓大名。”陳家洛名滿江湖,不願告知他真姓名,隨口謅道:“小弟姓陸,名嘉成。”那是將陳家洛三字顛倒了過來,也問:“請問兄臺尊姓。”那人微一沉吟,說道:“小弟複姓東方,單名一個耳字,是直隸人氏。聽兄臺口音,似是本地人?”陳家洛道:“小弟正是此間人。”那自稱東方耳的人道:“久聞江南山水天下無雙,今日登臨,果然名下無虛,不但峰巒佳勝,而且人傑地靈,所見人物,亦多才俊之士。”

陳家洛聽那人談吐不俗,又見那兩個壯漢和那老者都對他執禮至恭,當他說話時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實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臺既然喜愛江南,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小弟時聆教益。”東方耳呵呵大笑,說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閒,在此一遊,已是非分,我輩俗人,此等清福豈能常享?兄臺知音卓識,必是高手,就請彈奏一曲如何?”說罷把七絃琴推到陳家洛面前。

陳家洛伸指輕輕一撥,琴音清越絕倫,看那琴時,見琴頭有金絲纏着“來鳳”兩個篆字,木質斑爛蘊華,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驚,自忖此琴是無價之寶,這人不知從何處得來,說道:“兄臺珠玉在前,小弟獻醜了。”於是調絃按微,鏗鏗鏘鏘的彈了起來,彈的是一曲《平沙落雁》。東方耳凝神傾聽。

一曲既終,東方耳道:“兄臺是否到過塞外?”陳家洛道:“小弟適從回疆歸來,不知兄臺何以得知?”東方耳道:“兄臺琴韻平野壯闊,大漠風光,盡入弦中,聞兄妙奏,真如讀辛稼軒詞:‘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這曲《平沙落雁》,小弟生平聽過何止數十次,但從未得若兄臺琴引,如此氣象萬千。”陳家洛見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歡喜。

東方耳又道:“小弟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請教。不過初識尊範,交淺言深,似覺冒昧。”陳家洛道:“但問不妨。”東方耳道:“聽兄琴韻中隱隱有金戈之聲,似胸中藏有十萬甲兵。但觀兄相貌又似貴介公子,溫文爾雅,決非統兵大將。是以頗爲不解。”陳家洛笑道:“小弟一介書生,落拓江湖。兄臺所言,令人汗顏。”

那東方耳對陳家洛所言,似乎不甚相信,又問:“兄臺諒必出身世家,不知尊大人現居何官?兄臺有何功名?”陳家洛道:“先嚴已不幸謝世。小弟碌碌庸才,功名利祿,與我無緣。”東方耳道:“聆兄吐屬,大才磐磐,難道是學政無目,以致兄臺科場失利嗎?”陳家洛道:“那倒不是。”東方耳道:“此間浙江巡撫,是弟至交,兄臺明日移駕去見他一見,或有際遇,也未可知。”

陳家洛道:“兄臺好意,至深感謝。只是小弟無意爲官。”東方耳道:“然則兄臺就此終身埋沒不成?”陳家洛道:“與其殘民以逞,不如曳尾於泥塗耳。”東方耳一聽此言,不覺面容變色。

兩名藍衣壯漢見他臉色有異,都走上一步。東方耳稍稍一頓,呵呵笑道:“兄臺高人雅緻,胸襟自非我輩俗人所及。”

兩人互相打量,都覺對方甚爲奇特,然而在疑慮之中又不禁有親厚之情。東方耳道:“兄臺自回疆遠來江南,途中見聞必多。”陳家洛道:“神州萬里,山川形勝自是目不暇給。只是適逢黃河水災,哀鴻遍野,小弟也無心賞玩風景。”東方耳道:“聽說災民在蘭封搶了西征大軍的軍糧,兄臺途中可有所聞?”陳家洛一怔,心道:“此人消息怎麼如此靈通?我們劫糧後趕來江南,晝夜奔馳,途中絲毫沒有耽擱,怎麼他倒知道了?”說道:“事情是有的,災民無衣無食,爲民父母者不加憐恤,他們爲求活命,鋌而走險,也是情有可原。”

東方耳又是一頓,輕描淡寫的道:“聽說事情不單如此,這件事是紅花會鼓動災民,犯上作亂。”陳家洛故作不知,問道:“紅花會是甚麼呀?”東方耳道:“那是江湖上一個造反謀叛的幫會,兄臺沒聽到過嗎?”陳家洛道:“小弟放浪琴棋之間,世事是一竅不通。說來慚愧,這樣大名鼎鼎的一個幫會,小弟今日還是初聞。”他微微一頓,說道:“朝廷得訊之後,對紅花會定要嚴加懲辦的了。”東方耳道:“那還用說?諒這種人也不足成爲大患。”陳家洛不動聲色,問道:“兄臺何所據而云然?”東方耳道:“方今聖天子在位,朝政修明。當道只要派遣一二異才,紅花會舉手間就可剿滅。”陳家洛道:“小弟不明朝政,如有荒唐之言,請勿見笑。據弟愚見,朝廷之中大都是酒囊飯袋之輩,未必能辦甚麼大事呢!”此言一出,東方耳與他身旁的老者壯漢又各變色。

東方耳道:“兄臺這未免是書生之見了。且不說朝中名將能吏,濟濟多士,即是兄弟身邊這幾位朋友,也均非庸手。可惜兄臺是文人,否則可令他們施展一二,兄臺如懂武功,便知兄弟之言不謬了。”陳家洛道:“小弟雖無縛雞之力,但自讀太史公‘遊俠列傳’後,生平最佩服英雄俠士,不知兄臺是哪一派宗主?這幾位都是貴派的子弟嗎?可否請他們各顯絕技,令小弟開開眼界?”東方耳向那兩個壯漢道:“那麼你們拿點玩藝兒出來,請這位陸爺指教。”陳家洛手一拱道:“請!”心想:“只要他們一出手,就知是甚麼宗派。”

一個壯漢走上一步,說道:“樹上這鵲兒聒噪討厭,我打了下來,叫人耳根清靜。”手一揮,一枝袖箭向樹上喜鵲射去,哪知袖箭將到喜鵲身旁,忽然一偏,竟沒打中。

東方耳見那人竟沒射中,頗爲詫異,那壯漢更是羞得面紅過耳,手一揚,又是一箭向樹上射去。這次各人看得清清楚楚,袖箭將射到喜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粒泥塊,在箭桿上一撞,又把箭碰歪了。東方耳身旁那枯瘦老者見心硯右手微擺,知道是他作怪,說道:“這位小弟弟原來功夫如此了得,咱們親近親近。”五指有如鋼爪鐵鉤,向他手上抓去。

陳家洛暗吃一驚,見這老者竟是嵩陽派的大力鷹爪功,手掌伸出,勢道不快,卻竟微挾風聲,心想:“此人武功在江湖上已是數一數二人物,如非一派之長,亦必是武林中前輩高人,怎地甘爲東方耳的傭僕?”心念微動,手中摺扇一揮,張了開來,剛擋在老者與心硯之間。那老者手爪疾縮,主人對此人既以友道相待,毀了他的東西便是大大不敬,一面打量陳家洛,看他是否會武。但見他摺扇輕搖,漫不在意,似乎剛纔這一下只是碰巧。

東方耳道:“尊紀小小年紀,居然武藝高強,此僮兄臺從何處得來?”陳家洛道:“他並不會武,只是自幼投蟲射雀,準頭不錯而已。”東方耳見他言不由衷,也不再問,看着他手中摺扇,說道:“兄臺手中摺扇是何人墨寶,可否相借一觀?”陳家洛把摺扇遞了過去。

東方耳接來一看,見是前朝詞人納蘭性德所書的一闋《金縷曲》,詞旨峻崎,筆力俊雅,說道:“納蘭容若以相國公子,餘力發爲詞章,逸氣直追坡老美成,國朝一人而已。觀此書法摹擬褚河南,出入黃庭內景經間。此扇詞書可稱雙璧,然非兄臺高士,亦不足以配用,不知兄臺從何處得來?”陳家洛道:“小弟在書肆間偶以十金購得。”東方耳道:“即十倍之,以百金購此一扇,亦覺價廉。此類文物多屬世家相傳,兄臺竟能在書肆中輕易購得,真可謂不世奇遇矣!”說罷呵呵大笑。陳家洛知他不信,也不理會,微微一哂。

東方耳又道:“納蘭公子絕世才華,自是人中英彥,但你瞧他詞中這一句:‘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未免自恃才調,過於冷傲。少年不壽,詞中已見端倪。”說罷雙目盯住陳家洛,意思是說少年人恃才傲物,未必有甚麼好下場。陳家洛笑道:“大笑拂衣歸矣,如斯者古今能幾?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公等在。”這又是納蘭之詞。

東方耳見他一派狂生氣概,不住搖頭,但又不捨得就此作別,想再試一試他的胸襟氣度,隨手翻過扇子,見反面並無書畫,說道:“此扇小弟極爲喜愛,斗膽求兄見賜,不知可否?”陳家洛道:“兄臺既然見愛,將去不妨。”東方耳指着空白的一面道:“此面還求兄臺揮毫一書,以爲他日之思。兄臺寓所何在?小弟明日差人來取如何?”陳家洛道:“既蒙不嫌鄙陋,小弟現在就寫便是。”命心硯打開包裹,取出筆硯,略加思索,在扇面上題詩一絕,詩云:“攜書彈劍走黃沙,瀚海天山處處家,大漠西風飛翠羽,江南八月看桂花。”

那會鷹爪功的老者見他隨身攜帶筆硯,文思敏捷,纔不疑他身有武功。東方耳稱謝,接過扇子,說道:“小弟也有一物相贈。”雙手捧着那具古琴,放到陳家洛面前,說道:“寶劍贈於烈士,此琴理屬兄臺。”

陳家洛知道此琴是希世珍物,今日與此人初次相見,即便舉以相贈,不知是何用意,但他是相府子弟,珍寶見得多了,也不以爲意,拱手致謝,命心硯抱在手裡。

東方耳笑道:“兄臺從回疆來到江南,就只爲賞桂花不成?”陳家洛道:“有一位朋友有點急事,要小弟來幫忙料理一下。”東方耳道:“觀兄臉色似有不足之意,是否貴友之事尚未了結?”陳家洛道:“正是。”東方耳道:“不知貴友有何爲難之處。小弟朋友甚多,或可稍盡綿力。”陳家洛道:“大概數日之後,也可辦妥了。兄臺美意,十分感謝。”

兩人談了半天,仍不知對方是何等人物。東方耳道:“他日如有用得着小弟處,可持此琴赴北京找我。現下我等一同下出去如何?”陳家洛道:“好。”兩人攜手下山。

到了靈隱,忽然迎面來了數人,當先一人面如冠玉,身穿錦袍,相貌和陳家洛十分相似,年紀也差不多,秀美猶有過之,只是英爽之氣遠爲不及。兩人一朝相,都驚呆了。

東方耳笑道:“陸兄,這人可與你相像麼?他是我的內侄。

康兒,過來拜見陸世叔。”那人過來行禮。陳家洛不敢以長輩自居,連忙還禮。

忽聽得遠處一個女人聲音驚叫一聲,陳家洛回頭一看,見周綺和她的父母及徐天宏剛從靈隱寺出來,想是她突然見到兩個陳家洛,不勝驚奇。陳家洛只當不見,轉過頭去。徐天宏低聲向周綺道:“別往那邊瞧。”

東方耳道:“陸兄,你我一見如故,後會有期,今日就此別過。”兩人拱手而別。數十名藍衫壯漢在東方耳前後衛護。

陳家洛轉過頭來,微微點頭。徐天宏會意,對周仲英道:“義父,總舵主差我去辦事,你與義母、妹子多玩一會。”周綺老大不高興,一聲不響。徐天宏遠遠跟在那些壯漢後面,直跟進城去。

到得傍晚,徐天宏回來稟告:“那人在湖上玩了半天,後來到巡撫衙門裡去了。”陳家洛說了剛纔之事,兩人一琢磨,料想這東方耳必是官府中人,而且來頭一定極大,如非京中出來密察暗訪的欽差大臣,便是親王貝勒之類的皇親宗室,瞧他相貌不似旗人,恐怕多半是欽差。那枯瘦老者如此武功,居然甘爲他用,那麼此人必非庸官俗吏了。陳家洛道:“莫非此人之來,與四哥有關?我今晚想去親自探察一下。”徐天宏道:“是,最好請哪一位哥哥同去,有個照應。”陳家洛道:“請趙三哥去吧,他也是浙江人,熟悉杭州情形。”

二更時分,陳家洛與趙半山收拾起行,施展輕功,向撫衙奔去。兩人在屋瓦上悄沒聲息的一掠而過。陳家洛心道:“久聞太極門武功是內家秘奧,趙三哥的輕功果然了得,閒時倒要向他請教請教。”趙半山心中也暗暗佩服:“總舵主拳法精妙,與鐵膽周老英雄比武時已經見過,哪知他輕功也如此不凡,不知他師父天池怪俠在十年之間,如何調教出來。”

不一刻將近撫臺衙門,兩人同時發覺前面房上有人,當即伏低,但見兩個人影在屋頂來回巡邏。趙半山等他們背轉身,手一揚,一枚鐵蓮子向數丈外一株樹上打去。那兩人聽見樹枝響動,飛身過來查看。陳家洛和趙半山乘機矮身,竄進撫衙。

當下躲在屋角暗處,過了一會沒見動靜,才慢慢探頭,一看之下,不由得大驚,原來下面明晃晃地,火把照耀,如同白晝。數百名兵丁弓上弦,刀出鞘,嚴密戒備,幾名武將繞着屋子走來走去。可是說也奇怪,這許多兵將卻大氣不出,走動時足尖輕輕落地,竟不發出腳步聲音。雖有數百人聚集,卻是靜悄悄地,只聽得牆角蟋蟀唧唧鳴叫,偶爾夾雜着一兩聲火把上竹片爆裂之聲。

陳家洛見無法進去,向趙半山打個手勢,一齊退了出來,避過屋頂巡哨,落在牆邊,低聲商量對策。陳家洛道:“咱們不必打草驚蛇,回去另想法子。”趙半山道:“是。”正要飛身上屋,忽然撫臺衙門邊門呀的一聲開了,走出一名武官,後面跟着四名旗兵,那五人沿街走去,走了數十丈又折回來,原來也是在巡邏。兩人見這派勢,心中暗暗驚異。

等那五人又回頭向外,陳家洛低聲道:“打倒他們。”趙半山會意,竄出數步,發出三枚錢鏢,三名旗兵登時倒地。陳家洛跟着兩顆圍棋子,打中那武官和另一名旗兵穴道。兩人縱身過去,將五人提到暗處,剝下旗兵號衣,自己換上了,將官兵拋在牆角。

兩人又乘屋頂巡哨轉身,跳入圍牆,在火把照耀下大模大樣走進院子,裡面成千名官兵來來往往,怎分辨得清已有外敵混入?更進內院,只見院內來往巡衛的都是高職武官,不是總兵便是副將,只是人數遠比外面爲少。兩人找到空隙,一縮身,竄入屋檐之下,攀住椽子,屏息不動,待得數名武官轉過身來,早已藏好。隔了半晌,陳家洛見行藏未被發覺,雙腳勾住屋樑,掛下身子,舐溼窗子,張眼內望。趙半山守在他身後衛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防敵人。他二人當真是藝高人膽大,於如此戒備森嚴之下窺敵,實是險到了極處。

陳家洛見裡面是一座三開間的大廳,廳上站着五六個人,都是身穿公服的大官,一人背向而坐,看不見他相貌,只見這幾個大官恭恭敬敬的,目不邪視。

這時外面又走進一個官員,向坐着那人三跪九叩首的行起大禮來。陳家洛大吃一驚,心想:“這是參見皇帝的儀節,難道皇帝微服到了杭州不成?”正疑惑間,只聽那官說道:“臣浙江布政司尹章垓叩見皇上。”陳家洛聽得清清楚楚,心道:“果然是當今乾隆皇帝,怪不得這樣大勢派。”

只聽皇帝哼了一聲,沉聲說道:“你好大膽子!”尹章垓除下朝冠,連連叩頭,不敢作聲。皇帝隔了半晌,說道:“我派兵征討回疆,聽說你很不以爲然。”陳家洛又是一驚,心道:“怎麼這皇帝的聲音好熟?”

尹章垓一面叩頭,一面說道:“臣該死,臣不敢。”皇帝道:“我要浙江趕運糧米十萬石,供應軍需,你爲甚麼膽敢違旨?”

尹章垓道:“臣萬死不敢,實因今年浙江歉收,百姓很苦,一時之間徵調不及。”皇帝道:“百姓很苦,哼,你倒是個愛民的好官。”尹章垓又連連叩頭,連說:“臣該死。”皇帝道:“依你說怎麼辦?大軍糧食不足,急如星火,難道叫他們都餓死在回疆麼?”尹章垓叩頭道:“臣不敢說。”皇帝道:“有甚麼不敢說的,你說吧。”尹章垓道:“萬歲爺聖明,教化廣被,回疆夷狄小丑,其實也不勞王師遠征,只須派一名大臣宣之以德,邊民自然順化。”皇帝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尹章垓又道:“古人云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聖上若罷了遠征之兵,天下皆感恩德。”皇帝冷冷的道:“我定要派兵征伐,那麼天下就是怨聲載道了。”尹章垓拚命叩頭,額角上都是鮮血。皇帝嘿嘿一笑,說道:“你倒有硬骨頭,竟敢對朕頂撞!”一轉身,陳家洛這一驚更是厲害。

原來這皇帝竟是今日在靈隱三竺遇見的東方耳。陳家洛雖然見多識廣,臨事鎮靜,這時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得乾隆皇帝道:“起去!你這頂帽兒,便留在這裡吧!”

尹章垓又叩了幾個頭,站起身來,倒退而出。乾隆向其餘大臣道:“尹某辦事必有情弊,督撫詳加查明參奏,不得循私包庇,致幹罪戾。”幾個大臣連聲答應。乾隆道:“出去吧,十萬石軍糧馬上徵集運去。”那幾名大臣諾諾連聲,叩頭退出。

乾隆道:“叫康兒來。”一名內侍掀簾出去,帶了一個少年進來。陳家洛見這人就是和自己形貌相似之人。他站在乾隆身旁,神態親密,不似其餘大臣那樣畏縮。

乾隆道:“傳李可秀。”內侍傳旨出去,一名武將進來叩見,說道:“臣浙江水陸提督李可秀叩見聖駕。”乾隆道:“那紅花會姓文的匪首怎樣了?”陳家洛聽得提到文泰來,更是凝神傾聽,只聽李可秀道:“這匪首兇悍拒捕,受傷很重,臣正在延醫給他診治,要等他神智恢復之後才能審問。”乾隆道:“要小心在意。”李可秀道:“臣不敢絲毫怠忽。”乾隆道:“你去吧。”李可秀叩頭退出。

陳家洛輕聲道:“咱們跟他去。”兩人輕輕溜下,腳剛着地,只聽得廳內一人喝道:“有刺客!”陳家洛與趙半山奔至外院,混入士兵隊中。只聽得四下裡竹梆聲大作,日間陳家洛在天竺所見那枯瘦老者率領藍衣壯漢四處巡視。那老者目光炯炯,東張西望。

陳家洛早已背轉身去,慢慢走向門旁。那老者突然大喝:“你是誰?”伸手向趙半山抓來。趙半山雙掌“如封似閉”,將他一抓化開,疾向門邊衝去。那老者急追而至,揮掌向他背心劈落。這時趙半山已到門口,聽得背後拳風,一矮身,正要回手迎敵,陳家洛已將身上號衣脫下,反手摟頭向那老者蓋了下去。

老者伸手拉住,兩人一扯,一件號衣斷成兩截。

陳家洛揮動半截號衣,一運氣,號衣拍的一聲大響,直向那枯瘦老者打去,腳下毫不停留,筆直向門外竄出。那老者也真了得,伸手一抓,又在半截號衣上抓了五條裂縫,如影隨形,緊跟其後,剛跨出門,迎面一名兵上頭前腳後,平平的當胸飛至,原來是趙半山抓住擲過來的。老者左臂一格,將那兵士撇在一旁,追了出去,就這麼慢得一慢,眼見刺客已衝出撫衙。後面二三十名侍衛一窩蜂般趕出來。

老者喝道:“大家保護皇上要緊,你們五人跟我去追刺客。”向五名侍衛一指,施展輕功,追到街上。只見兩個黑影在前面屋上飛跑。

那老者縱身也上了屋,一口氣奔過了數十間,和敵人相距已近,正要喝問,忽然前面屋下數聲呼哨,敵人似乎來了接應。

老者仍是鼓勁疾追,見前面兩人忽然下屋,站在街心。那老者也跳下屋來,雙掌一錯,迎面向陳家洛抓去。

陳家洛不退不格,哈哈笑道:“我是你主人好友,你這老兒膽敢無禮!”那老者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對方面貌,吃了一驚,縮手說道:“你這廝果然不是好人,快隨我去見聖駕。”陳家洛笑道:“你敢跟我來麼?”

老者稍一遲疑,後面五名侍衛也都趕到,陳家洛和趙半山向西退走。那老者叫道:“追!”西湖邊是旗營駐防之處,杭人俗稱旗下,老者自忖那是官府力量最厚的所在,敵人逃到湖畔,那是自入死地,於是放心趕來。

追到湖邊,見陳家洛等二人跳上一艘西湖船,船伕舉槳划船,離岸數丈,那老者喝道:“朋友,你究竟是哪一路的人物,請留下萬兒來。”

趙半山亢聲說道:“在下溫州趙半自,閣下是嵩陽派的嗎?”

那老者道:“啊,朋友可是江湖上人稱千臂如來的趙老師?”趙半山道:“不敢,那是好朋友鬧着玩送的一個外號,實在愧不敢當。請教閣下的萬兒?”那老者道:“在下姓白,單名一個振字。”此言一出,趙半山和陳家洛都矍然一驚。原來白振外號“金爪鐵鉤”,是嵩陽派中數一數二的好手,大力鷹爪功三十年前即已馳名武林,不在江湖上行走已久,一向不知他落在何處,哪知竟做了皇帝的貼身侍衛。

趙半山拱手道:“原來是金爪鐵鉤白老前輩,怪不得功力如此精妙。白老前輩如此苦苦相迫,不知有何見教?”白振道:“聽說趙老師是紅花會的三當家,那一位是誰?”突然心念一動,說道:“啊,莫不是貴會總舵主陳公子?”趙半山不答他的問話,說道:“白老前輩要待怎樣?”

陳家洛摺扇一張,朗聲說道:“月白風清,如此良夜,白老前輩同來共飲一杯如何?”白振說道:“閣下夜闖撫臺衙門,驚動官府,說不得,只好請你同去見見我家主人,否則在下回去沒法交待。我家主人對閣下甚好,也不致難爲於你。”陳家洛笑道:“你家主人倒也不是俗人,你回去對他說,湖上桂子飄香,素月分輝,如有雅興,請來聯句談心,共謀一醉。我在這裡等他便是。”

白振今日眼見皇上對這人十分眷顧,恩寵異常,如得罪了他,說不定皇上反會怪罪,可是他夜驚聖駕,不捕拿回去如何了結?只是附近沒有船隻,無法追入湖中,只得奔回去稟告乾隆。

乾隆沉吟了一下,說道:“他既然有此雅興,湖上賞月,倒也是件快事,你去對他說,我隨後就來。”白振道:“這批都是亡命之徒,皇上萬金之體,以臣愚見,最好不要涉險。”乾隆道:“快去。”白振不敢再說,忙騎馬奔到湖邊,見蔣四根抱膝坐在船頭,似是在等他消息,便大聲道:“對你家主人說,我們主人就來和他賞月。”

白振回去覆命,走到半路,只見御林軍的驍騎營、衛軍營、前鋒營各營軍士正開向湖邊,再走一會,杭州駐防的旗營、水師也都到了。白振心想:“皇上不知怎樣看中了這小子,爲了和他賞月,興師動衆的調遣這許多人。”忙趕回去,佈置侍衛護駕。

乾隆興致很高,正在說笑,浙江水陸提督李可秀在一旁伺候。乾隆問道:“都預備好了?去吧。”他已換了便裝,隨駕的侍衛官也都換上了平民服色,乘馬往西湖而來。

一行人來到湖邊,乾隆吩咐道:“他多半已知我是誰,但大家仍是裝作尋常百姓模樣。”這時西湖邊上每一處都隱伏了御林軍各營軍士,旗營、水師,李可秀的親兵又佈置在外,一層一層的將西湖圍了起來。只見燈光晃動,湖上划過來五艘湖船,當中船頭站着一人,長身玉立,氣宇軒昂,叫道:“小人奉陸公子差遣,恭請東方先生到湖中賞月。”說罷跳上岸來,對乾隆作了一揖。這人正是衛春華。

乾隆微一點頭,說道:“甚好!”跨上湖船。李可秀、白振和三四十名侍衛分坐各船。侍衛中有十多人精通水性,白振吩咐他們小心在意,要拚命保護聖駕。

五艘船向湖心劃去,只見湖中燈火輝煌,滿湖遊船上都點了燈,有如滿天繁星。再劃近時,絲竹簫管之聲,不住在水面上飄來。一艘小艇如飛般劃到,艇頭一人叫道:“東方先生到了嗎?陸公子久等了。”衛春華道:“來啦,來啦!”

那艘小艇轉過頭來當先領路,對面大隊船隻也緩緩靠近。

白振和衆侍衛見對方如此派勢,雖然己方已調集大隊人馬,有恃無恐,卻也不由得暗暗吃驚,各自按住身上暗藏的兵刃。只聽得陳家洛在那邊船頭叫道:“東方先生果然好興致,快請過來。”

兩船靠近,乾隆、李可秀、白振、以及幾名職位較高的侍衛走了過去。只見船中便只陳家洛和書僮兩人,白振等人都放下了心。

那艘花艇船艙寬敞,畫壁雕欄,十分精雅,艇中桌上擺了酒杯碗筷,水果酒菜滿桌都是。陳家洛道:“仁兄惠然肯來,幸何如之!”乾隆道:“兄臺相招,豈能不來?”兩人攜手大笑,相對坐下。李可秀和白振等都站在乾隆之後。

陳家洛向白振微微一笑,也不說話,一瞥之間,忽見李可秀身後站着一個美貌少年,卻不是陸菲青的徒弟是誰?怎麼和朝廷官員混在一起,這倒奇了,心感詫異,不免多看了一眼。李沅芷向他嫣然一笑,眼睛一眨,要他不可相認。

心硯上來斟了酒,陳家洛怕乾隆疑慮,自己先幹了一杯,挾菜而食。乾隆只揀陳家洛吃過的菜下了幾筷,就停箸不食了。只聽得鄰船簫管聲起,吹的是一曲《迎嘉賓》。乾隆笑道:“兄臺真是雅人,倉卒之間,安排得如此周到。”

陳家洛遜謝,說道:“有酒不可無歌,聞道玉如意歌喉是錢塘一絕,請召來爲仁兄佐酒如何?”乾隆鼓掌稱好,轉頭問李可秀道:“玉如意是甚麼人?”李可秀道:“那是杭州名妓,聽說她生就一副驕傲脾氣,要是不中她意的,就是黃金十兩,也休想見她一面,更別說唱曲陪酒了。”乾隆笑道:“你見過她沒有?”

李可秀十分惶恐,道:“小……小人不敢。”乾隆笑道:“今天讓你開開眼界。”

說話之間,衛春華已從那邊船上陪着玉如意過來。乾隆見她臉色白膩,嬌小玲瓏,相貌也不見得特別美麗,只是一雙眼睛靈活異常,一顧盼間,便和人人打了個十分親熱的招呼,風姿楚楚,嫵媚動人。她向陳家洛道個萬福,鶯鶯嚦嚦的說道:“陸公子今天好興致啊。”陳家洛伸手掌向着乾隆,道:“這位是東方老爺。”玉如意向乾隆福了一福,偎倚着坐在陳家洛身旁。

陳家洛道:“聽說你曲子唱得最好,可否讓我們一飽耳福?”

玉如意笑道:“陸公子要聽,我給你連唱三日三夜,就怕你聽膩了。”跟人送上琵琶來,玉如意輕輕一撥,唱了起來,唱的是個《一半兒》小曲:“碧紗窗外靜無人,跪在牀前忙要親,罵了個負心迴轉身。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陳家洛拍手叫好。乾隆聽她吐音清脆,俊語連翩,風俏飛蕩,不由得胸中暖洋洋地。

玉如意轉眸一笑,纖指撥動琵琶。回頭過來望着乾隆,又唱道:“幾番的要打你,莫當是戲。咬咬牙,我真個打,不敢欺!

才待打,不由我,又沉吟了一會,打輕了你,你又不怕我;打重了,我又捨不得你。罷,冤家也,不如不打你。”

乾隆聽得忘了形,不禁叫道:“你要打就打吧!”陳家洛呵呵大笑。李沅芷躲在父親背後抿着嘴兒,只有李可秀、白振一干人綁緊了臉,不敢露出半絲笑意。玉如意見他們這般一副尷尬相,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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