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忍見紅顏墮火窟 空餘碧血葬香魂(1)

乾隆自陳家洛帶了香香公主去後,心中怔怔不寧,漸漸天色大明,又眼見太陽從東方升到頭頂,太監開上御膳來,雖是山珍海味,卻食不下咽。這天他也不朝見百官,整日坐起又睡倒,睡倒又坐起,派了好幾批侍衛出去打探消息,直到天色全黑,月亮從宮牆上升起,還是沒一個侍衛回報。

他在寶月樓上十分焦急,只得盡往好處去想,向着壁上的“漢宮春曉圖”呆呆的凝望,突然想到:“這妮子既然喜歡他,定也喜歡漢裝。待會他們回宮,他定已勸服她從我。我何不穿上漢裝,叫她驚喜一番?”於是命太監取明人的衣冠。

可是深宮之中,哪裡來的明人衣冠?還是一名小太監聰明,奔到戲班子裡去拿了一套戲服來,服侍他穿了。乾隆大喜,對鏡一照,自覺十分風流瀟灑,忽見鬢旁有幾莖白髮,急令小太監拿小鉗子來鉗去。

正低了頭讓小太監鉗發,忽聽背後輕輕的腳步之聲,一名太監低聲喝道:“皇太后慈駕到!”乾隆吃了一驚,擡起頭來,鏡中果然現出太后,只見她鐵青了臉,滿是怒容。乾隆疾忙轉身道:“太后還不安息麼?”扶着她在炕上坐下。太后揮揮手,衆太監退了出去。

隔了好一陣,太后沉聲說道:“奴才們說你今天不舒服,沒上朝,也沒吃飯。我瞧你來啦!”乾隆道:“兒子現下好了。

只是吃了油膩有點兒不爽快,沒甚麼,不敢驚動太后。”太后哼了一聲,道:“是吃了回子的油膩呢,還是漢人的油膩呀?”

乾隆一驚,答道:“想是昨天吃了烤羊肉。”太后道:“那是咱們的滿洲菜呀,嗯,你做滿洲人做厭了。”

乾隆不敢回答。太后又問:“那個回子女人在哪裡?”乾隆道:“她性子不好,兒子叫人帶出去訓導去了。”太后道:“她隨身帶劍,死也不肯從你。叫人訓導,有甚麼用?是要誰去開導她?”乾隆見她愈問愈緊,只得道:“是個老年的侍衛頭兒,姓白的。”

太后擡起了頭,好半天不作聲,冷笑了幾下,陰森森的道:“你現今四十多歲啦,還要娘做甚麼?”乾隆大驚,忙道:“太后請勿動怒,兒子有過,請太后教導。”太后道:“你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愛撒甚麼謊就撒甚麼謊。”乾隆知道太后耳目衆多,這事多半已瞞她不過,低聲說道:“開導那女子的,還有一個是兒子在江南遇到的士子,這人才學很好……”太后厲聲道:“是海寧陳家的是不是?”

乾隆低下了頭,哪裡還敢做聲。太后道:“怪不得你穿起漢人衣衫來啦!幹麼你還不殺我?”說這句話時,已然聲色俱厲。乾隆大吃一驚,雙膝跪下,連連磕頭,說道:“兒子若有不孝之心,天誅地滅!”

太后一拂衣袖,走下樓去。乾隆忙隨後跟去,走得幾步,想起自己身上穿着明人衣冠,給人見了可不成體統,匆匆忙忙的換過了,一問太監,知道太后在武英殿的偏殿,於是加快腳步進殿,說道:“太后息怒,兒子有不是的地方,請太后教誨。”

太后冷冷的問道:“你連日召那姓陳的進宮幹甚麼?在海寧又幹了些甚麼事?”乾隆垂頭不語。太后厲聲喝道:“你真要恢復漢家衣冠麼?要把我們滿洲人滅盡殺絕麼?”乾隆顫聲道:“太后別聽小人胡言,兒子哪有此意?”太后道:“那姓陳的你待怎樣處置?”乾隆道:“他黨羽衆多,手下有不少武功高強的亡命之徒,兒子所以一直和他敷衍,乃是要找個良機,把他們一網打盡,以免斬草不除根,終成後患。”太后聽了容色稍霽,問道:“這話可真?”

乾隆聽得太后此言,知已泄機,更無抉擇餘地,心一狠,決意一鼓誅滅紅花會羣雄,答道:“三日之內,就要叫那姓陳的身首異處。”太后陰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好,這纔不壞了祖宗的遺訓。”頓了一頓,道:“嘿,你跟我來。”站起身來,走向武英殿正殿。乾隆只得跟了過去。

太后走近殿門,太監一聲吆喝,殿門大開。只見殿中燈燭輝煌,執事太監排成兩列,八名王公跪下接駕,太后與乾隆走到殿上兩張椅中坐下。乾隆向下看時,見那八名王公都是皇室貴族,爲首的是自己兄弟和親王弘晝。此外是莊親王允祿、履親王允祹、怡親王弘曉、果親王弘瞻、裕親王廣祿、顯親王衍璜,以及信郡王德昭,都是皇室的近親。乾隆心神不定,不知太后這番佈置主何吉凶。

太后緩緩說道:“先帝崩駕之時,遺命八旗旗兵由宗室八人分統,只是這些時候來邊疆連年用兵,先帝的遺命一直沒能遵辦。眼下賴祖宗福廕,今上聖明,回疆已然削平,從今日起,八旗旗兵歸你們八人分帶,務須用心辦事,以報皇上的恩典。”八人忙磕頭謝恩。

乾隆心想:“原來她還是不放心,要分散我的兵權。”太后道:“請皇上分派吧。”乾隆心想:“這次大大落了下風,反正已不想舉事,暫時分散兵權也是無妨。眼看她部署周密,我若是不允,她定然另有對付之策。”於是把正黃、鑲黃、正白、鑲白、正紅、鑲紅、正藍、鑲藍八旗旗兵分派給了八王統領。

八名王公暗暗納罕,均想:按照本朝開國遺規,正黃、鑲黃、正白三旗,由皇帝自將,稱爲上三旗,餘下五旗稱爲下五旗。每一旗由滿洲都統統率。此時太后分給八王統領,卻是大大的不符祖宗規矩了,擺明是削弱皇帝權力之意,眼見太后懿旨嚴峻,不敢推辭,當下磕頭謝恩,有的心想:“明日還是上折歸還兵權爲是,免惹殺身之禍。”

太后手一揮,遲玄託着一個盤子上前跪下,盤中鋪着一塊黃綾,上放鐵盒。太后拿起鐵盒,揭開盒蓋,拿出一個小小的卷軸來。乾隆側頭看去,見卷軸外是雍王親筆所書“遺詔”兩字,旁邊注着一行字道:“國家有變,着八旗親王會同開拆。”乾隆登時臉色大變,心想原來父皇早就防到日後機密泄漏,如自己敢於變更祖宗遺規,甚至反滿興漢,遺詔中必定命八旗親王廢他而另立新君。他隨即鎮定,說道:“先帝深遠謀慮,明見百世。兒子只要及得上先帝萬一,太后就不必再爲兒子操心了。”

太后把遺詔交給和親王,道:“你把先皇遺詔恭送到雍和宮綏成殿,派一百名親兵日夜看守。”頓了一頓,又道:“就是有今上御旨,也不能離開一步。”和親王領了慈旨,把遺詔送到雍和宮去了。雍和宮在北京西北安定門內,本是雍正未登位時的貝勒府。雍正死後,乾隆追念父皇,將之擴建成爲一座喇嘛廟。

太后佈置已畢,這才安心,打了個呵欠,嘆道:“這萬世的基業,可要好好看着啊!”

乾隆送太后出殿,忙召侍衛詢問。白振稟道:“陳公子已送娘娘回宮,娘娘在寶月樓候駕。”乾隆大喜,急速出殿,走到門口,回頭問道:“路上有甚麼事嗎?”白振道:“奴才等曾遇見紅花會的許多頭腦,幸虧陳公子攔阻,沒出甚麼事。”

乾隆到了寶月樓上,果見香香公主面壁而坐,喜道:“長城好玩麼?”香香公主不理。乾隆心想:“待我安排大事之後再來問你。”走到鄰室,命召福康安進宮。

不多時,福康安匆匆趕到。乾隆命他率領驍騎營軍士到雍和宮各殿埋伏,密囑了好一陣子,福康安領旨去了。乾隆又命白振率領衆侍衛在雍和宮內外埋伏,安排已定,說道:“明兒晚我在雍和宮大殿賜宴,你召陳公子、紅花會所有的頭腦和黨羽齊來領宴。”白振聽了這話,才知是要把紅花會一網打盡,心想那定是有一場大廝殺了,磕了頭正要走出,乾隆忽道:“慢着!”白振回過頭來,乾隆道:“召雍和宮大喇嘛呼音克!”

待呼音克進來磕見,乾隆問道:“你來京裡有幾年了?”呼音克道:“臣服待皇上已二十一年了。”乾隆道:“你想不想回西藏去啊?”呼音克磕頭不答。乾隆又道:“西藏有達賴和班禪兩個活佛,幹麼沒第三個?”呼音克道:“回皇上,這是向來的規矩,自從國師……”乾隆攔住了他的話頭,說道:“要是我封你做第三個活佛,去管一塊地方,沒人敢違旨吧?”呼音克喜從天降,連連磕頭,說道:“聖皇降恩,臣粉身難報。”

乾隆道:“現下我叫你做一件事。你回去召集親信喇嘛,預備了硝磺油柴引火之物,等他傳訊給你時,”說着向白振一指,又道:“你就放火燒宮,從雍和宮大殿和綏成殿燒起。”

呼音克大吃一驚,磕頭道:“這是先皇的府邸,先皇遺物很多,臣不敢……”乾隆厲聲道:“你敢違旨麼?”呼音克嚇得遍體冷汗,顫聲道:“臣……臣……臣遵旨辦理。”乾隆道:“這事只要泄漏半點風聲,我把你雍和宮八百名喇嘛殺得一個不剩。”隔了一會,溫言道:“綏成殿有旗兵看守,可要小心了,到時可把這些兵將一起燒在裡面。事成之後,你就是第三位活佛了。去吧!”手一揮,呼音克又驚又喜,謝了恩和白振一同退出。

乾隆佈置已畢,暗想這一下一箭雙鵰,把紅花會和太后的勢力一鼓而滅,就可安安穩穩做太平皇帝了,心頭十分舒暢,見案頭放着一張琴,走過去彈了起來,彈的是一曲“史明五弄”,彈不數句,鏗鏗鏘鏘,琴音中竟充滿了殺伐之聲,彈到一半,錚的一聲,第七根弦忽然斷了。乾隆一怔,哈哈大笑,推琴而起,走到內室來。

香香公主倚在窗邊望月,聽得腳步聲,寒光一閃,又拔出了短劍。

乾隆眉頭一皺,遠離坐下,道:“陳公子和你到長城去,是叫你來刺殺我嗎?”香香公主道:“他是勸我從你。”乾隆道:“你不聽他的話?”香香公主道:“他的話我總是聽的。”乾隆又喜又妒,道:“那麼你爲甚麼帶着劍?把劍給我吧!”香香公主道:“不,要等你做了好皇帝。”乾隆心想:“原來你要如此挾制於我。”一時之間,憤怒、妒忌、色慾、惱恨,百感交集,強笑道:“我現今就是好皇帝。”

香香公主道:“哼,剛纔我聽你彈琴,你要殺人,要殺很多人,你……你是惡極了。”乾隆一驚,心想原來自己的心事竟在琴韻中泄漏了出來,靈機一動,說道:“不錯,我是要殺人。你那陳公子剛纔已給我抓住了。你從了我,我瞧在你面上,可以放他。要是不從,嘿嘿,你知道我要殺很多人。”香香公主大驚,顫聲道:“你要殺死自己親弟弟?”乾隆鐵青了臉道:“他甚麼都對你說了?”香香公主道:“我不信你抓得住他。他比你能幹得多。”乾隆道:“能幹?哼,就算今天還沒抓住,明天呢?”香香公主不語,暗自沉吟。

乾隆又道:“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好皇帝也罷,惡皇帝也罷,你總是永遠見不着他了。”香香公主急道:“你答應他做好皇帝的,怎麼又反悔?”乾隆厲聲道:“我愛怎樣就怎樣,誰管得了我?”他剛纔受太后挾制,滿腔憤怒,不由得流露了出來。

霎時之間,香香公主便似胸口給人重重打了一拳,想道:“原來皇帝是騙他的,早知這樣,我何必回來?”一時悔恨達於極點,險些暈倒。

乾隆見她臉上突然間全無血色,自悔適才神態太過粗暴,說道:“只要你好好服侍我,我自然也不難爲他,還會給他大官做,教他一世榮華富貴。”

香香公主一生之中,從沒給人如此厲害的欺騙過,她本來還只見到皇帝的兇狠,這時才知道惡人還能這麼奸險,心想:“皇帝這麼壞,定要想法子害他。他雖然本事比皇帝大,可是不知道親哥哥會存心害他的啊。我一定須得讓他明白,好教他不會上了皇帝的當。可是怎麼去通知他呢?”乾隆見她皺眉沉思,稚氣的臉上多了一層凝重的風姿,絕世美豔之中,重增華瞻,不覺瞧得呆了。

香香公主想道:“宮裡全是皇帝的手下人,誰能給我送信?

事情緊急,只有這麼辦。”說道:“那麼你答應不害他?”乾隆大喜,隨口道:“不害他,不害他!”香香公主見他說得沒半分誠意,心中恨極,一個純樸的少女在皇宮中住得多日,也已學會了怎樣對付敵人,於是不動聲色的道:“我明天一早要到清真禮拜堂去,向真神祈禱之後,才能從你。”乾隆大喜,笑道:“好,明天可不能再賴了。”又道:“宮裡也有清真禮拜堂,我特地給你起的。再過得幾天,等一切佈置就緒,以後你就不用再出宮去做禮拜了。”

香香公主見他笑嘻嘻的下樓,找到紙筆,寫了一封信給陳家洛,警告他皇帝有加害之心,反滿興漢之想全成虛幻,請他即速設法相救,一同逃出宮去,寫畢,用一張白紙將信包住,白紙上用迴文寫道:“請速送交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她想回人個個對她爹爹和姊姊十分尊敬,對自己也極崇仰,在禮拜堂中只要俟機交給任何一個回人,誰都會設法送到。

她寫了信後,心神一寬,想到皇帝背盟爲惡,反使自己與情郎有重聚的機會,陳家洛無所不能,要救自己出宮,自非難事,想到此處,心頭登覺甜蜜無比,整日勞頓之後,靠在牀上便睡着了。

朦朧間聽得宮中鐘聲響動,睜開眼來,天已微明,忙起身梳洗。服侍她的宮女知她不許別人近身,只是在旁邊瞧着,見她神采煥發,都代她歡喜。香香公主把書信暗藏在袖,走下樓來。擡轎的太監已在樓下侍候,衆侍衛前後擁衛,將她送到了西長安街清真寺門口。

香香公主下了轎,望到伊斯蘭教禮拜堂的圓頂,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受,俯首走進教堂,只見左右各有一人和她並排而行。她擡起頭來,見是兩個回人,心中一喜,正要把捏在手裡的書信遞過去,和右面那人目光一接,不禁遲疑,緩緩縮回了手。那人雖是回人裝束,可是面目神情,全不是她族人模樣,又向左邊那人一望,也似有異。她低聲問道:“你們是皇帝派來看守我的嗎?”她說的是回語,那兩人果然不懂,都隨意點了點頭。

她一陣失望,轉過身來,只見身後又跟着八名回人裝束的皇宮侍衛,真正回人都被隔得遠遠地。她快步向寺中教長走近,說道:“這信無論如何請你送去。”那教長一愕,香香公主將信塞入他手中。突然間一名侍衛搶上前來,從教長手中將信奪了去,在他胸口重重一推。教長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衆人愕然相顧,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教長怒道:“你們幹甚麼?”那侍衛在他耳邊低聲喝道:“別多管閒事!我們是宮裡當差的。”那教長一嚇,不敢多言,便領着衆人俯伏禮拜。

香香公主也跪了下來,淚如泉涌,心中悲苦已極,這時只剩下一個念頭:“怎地向他示警,教他提防?就是要我死,也得讓他知道提防。”

“就是要我死!”這念頭如同閃電般掠過腦中:“我在這裡死了,消息就會傳出去,他就會知道。不錯,再沒旁的法子!”

但立即想到了《可蘭經》第四章中的話:“你們不要自殺。阿拉確是憐憫你們的。誰爲了過份和不義而犯了這嚴禁,我要把誰投入火窟。”穆罕默德的話在她耳中如雷震般響着:“自殺的人,永墮火窟,不得脫離。”她並不怕死,相信死了之後可以升上樂園,將來會永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可蘭經》上這樣說:“他們在樂園裡將享有純潔的配偶,他們得永居其中。”可是如果自殺了,那就是無窮無盡的受苦!

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全身冷得厲害,但聽衆人喃喃誦經,教長正在大聲講着樂園中的永恆和喜悅,講着墮入火窟的靈魂是多麼悲慘。對於一個虔信宗教的人,再沒比靈魂永遠沉淪更可怕的了,可是她沒有其他法子。愛情勝過了最大的恐懼。她低聲道:“至神至聖的阿拉,我不是不信你會憐憫我,但是除了用我身上的鮮血之外,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教他逃避危難。”於是從衣袖中摸出短劍,在身子下面的磚塊上劃了“不可相信皇帝”幾個字,輕輕叫了兩聲:“大哥!”將短劍刺進了那世上最純潔最美麗的胸膛。

紅花會羣雄這日在廳上議事,蔣四根剛從廣東回來,正與衆人談論南方各地英豪近況,忽報白振來拜,陳家洛單獨接見。白振傳達皇上旨意,說當晚在雍和宮賜宴,命紅花會衆位香主一齊赴宴,皇上親自與會,因怕太后和滿洲親貴疑慮,是以特地在宮外相會。陳家洛領旨謝恩,心想喀絲麗定是勉爲其難,從了皇帝,是以他對興漢大業加倍熱心起來,心中說不出的又喜又悲,送別白振後與羣雄說了。衆人聽得皇帝信守盟約,行將建立不世奇功,都很興奮。無塵、陸菲青、趙半山、文泰來等人吃過滿清官員不少苦頭,對乾隆的話本來不大相信,這時見大事進行順利,都說究竟皇帝是漢人,又是總舵主的親兄弟,果然大不相同。只是陳家洛爲了興復大業,割捨對香香公主之情,都爲他難過。

陳家洛怕自己一人心中傷痛,冷了大家的豪興,當下強打精神,和羣雄縱論世事,後來談到了武藝。無塵說道:“總舵主,你這次在回部學到了精妙武功,露幾手給大家瞧瞧怎樣?”陳家洛道:“好,我正要向各位印證請教,只怕有許多精微之處沒悟出來。”向餘魚同道:“十四弟,請你吹笛。”餘魚同道:“好!”

李沅芷笑吟吟的奔進內室,把金笛取了出來。駱冰笑道:“好啊,把人家的寶貝兒也收起來啦。”李沅芷臉一紅不作聲。

自那日李沅芷被張召重擊斷左臂,一路上餘魚同對她細加呵護,由憐生愛,由感生情,這纔是一片真心相待。李沅芷一往情深的癡念,終於有美滿收場,自是芳心大慰。

兩人這一日談到那天在甘涼道上客店中初會的情景,李沅芷說很羨慕他用金笛點倒公差的本事,抱怨師父不肯傳她點穴功夫。餘魚同笑道:“陸師叔雖然年老,總不便在你身上指點,也不能讓你摸他。穴道認不準,怎麼教?等將來咱倆成了夫妻,我再教你吧。”李沅芷笑道:“那麼我倒錯怪師父了。”餘魚同笑道:“要我傳你點穴功夫,那也可以,但你得磕頭拜師。”李沅芷笑道:“呸,你想麼?”從那日起,餘魚同就把使笛打穴的入門功夫先教會了她。李沅芷把笛子借來練習,因此這些日子來那枝金笛一直在她身邊。

陳家洛隨着笛聲舞動掌法,羣雄圍觀參詳。無塵笑道:“總舵主,你用這掌法竟打倒了張召重,我用劍給你過過招怎樣?”說着仗劍下場。陳家洛道:“好,來吧!”揮拳向他肩頭拍去。無塵一劍斜刺,不理陳家洛的手掌攻到、徑攻對方腰眼。陳家洛側身繞過,笛聲中攻他後心。無塵更不回頭,倒轉劍尖,向後便刺,部位時機,無不恰到好處,正是追魂奪命劍中的絕招“望鄉回顧”。陳家洛身子一側,翻掌拿他手腕。

無塵明知這一劍刺不中,但沒患到他反攻如此迅捷,腳下一點,向前竄出三步,手腕一抖,長劍又已遞出。旁觀羣雄,齊聲叫好。兩人雖是印證武功,卻也絲毫不讓,單劍斜走,雙掌齊飛,打得緊湊異常。

正鬥到酣處,忽然衚衕外傳來一陣漫長淒涼的歌聲。羣雄也不在意,卻聽那歌聲越來越近,似是成千人齊聲唱和,悲切異常,令人聞之墮淚。

心硯久在大漠,知是回人所唱悼歌,好奇心起,奔出去打聽,過了一會從外面回來,臉色灰白,腳步踉蹌,走近陳家洛身邊,顫聲叫道:“少爺!”

無塵收劍躍開。陳家洛回頭問道:“甚麼?”心硯道:“香……香……香香公主死了!”羣雄齊都變色。陳家洛只覺眼前一黑,俯伏摔了下去。無塵忙擲劍在地,伸手拉住他臂膀。

駱冰忙問:“怎麼死的?”心硯道:“我問一個回人大哥,他說是在清真禮拜堂裡祈禱之時,香香公主用劍自殺。”駱冰又問:“那些回人唱些甚麼?”心硯道:“他們說:皇太后不許她遺體入官,交給了清真寺。他們剛纔將她安葬了,回來時大家唱歌哀悼。”

衆人大罵皇帝殘忍無道,逼死了這樣一位善良純潔的少女。駱冰一陣心酸,流下淚來。陳家洛卻一語不發。衆人防他心傷過甚,正想勸慰,陳家洛忽道:“道長,我學的掌法還沒使完,咱們再來。”緩步走到場子中心,衆人不禁愕然。

無塵心想:“讓他分心一下以免過悲,也是好的。”於是拾起劍來,兩人又鬥。羣雄見陳家洛步武沉凝,掌法精奇,似乎對剛纔這訊息並不動心,互相悄悄議論。李沅芷低聲在餘魚同耳邊道:“男人家多沒良心,爲了國家大事,心愛的人死了一點也不在乎。”餘魚同吹着笛子,心想:“總舵主好忍得下,倘若是我,只怕當場就要瘋了。”

無塵顧念陳家洛遭此鉅變,心神不能鎮懾,不敢再使險招。兩人本來棋逢敵手,功力悉匹,無塵一有顧忌,兩招稍緩,立處下風。只見劍光掌影中,無塵不住後退,他一招不敢疾刺,收劍微遲,陳家洛左手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手腕,兩人肌膚一碰,同時跳開。無塵叫道:“好,好,妙極!”

陳家洛笑道:“道長有意相讓。”笑聲未畢,忽然一張口,噴出兩口鮮血。羣雄盡皆失色,忙上前相扶。陳家洛悽然一笑,道:“不要緊!”靠在心硯肩上,進內堂去了。

陳家洛回房睡了一個多時辰,想起今晚還要會見皇帝,正有許多大事要幹,如何這般不自保重,但想到香香公主慘死,卻不由得傷痛欲絕。又想:“喀絲麗明明已答應從他,怎麼忽又自殺,難道是思前想後,終究割捨不下對我的恩情?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無變故,決不至於今日自殺,內中必定別有隱情。”思索了一回,疑慮莫決,於是取出從回部帶來的回人衣服,穿着起來,那正是他在冰湖之畔初見香香公主時所穿,再用淡墨將臉頰塗得黝黑,對心硯道:“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心硯待要阻攔,知道無用,但總是不放心,悄悄跟隨在後。陳家洛知他一片忠心,也就由他。

大街上人聲喧闐,車馬雜沓,陳家洛眼中看出來卻是一片蕭索。他來到西長安街清真禮拜寺,徑行入內,走到大堂,俯伏在地,默默禱祝:“喀絲麗,你在天上等着我。我答應你皈依伊斯蘭教,決不讓你等一場空。”擡起頭來,忽見前面半丈外地下青磚上隱隱約約的刻得有字,仔細一看,是用刀尖在磚塊上劃的迴文:“不可相信皇帝”,字痕中有殷紅之色。陳家洛一驚,低頭細看,見磚塊上有一片地方的顏色較深,突然想到:“難道這是喀絲麗的血?”俯身聞時,果有鮮血氣息,不禁大慟,淚如泉涌,伏在地下嚎哭起來。

哭了一陣,忽然有人在他肩頭輕拍兩下,他吃了一驚,立即縱身躍起,左掌微揚待敵,一看之下又驚又喜,跟着卻又流下淚來。那人穿着回人的男子裝束,但秀眉微蹙,星目流波,正是翠羽黃衫霍青桐。原來她今日剛隨天山雙鷹趕來北京,要設法相救妹子,哪知遇到同族回人,驚聞妹子已死,匆匆到禮拜寺來爲妹子禱告,見一個回人伏地大哭,叫着喀絲麗的名字,因此拍他肩膀相詢,卻遇見了陳家洛。

正要互談別來情由,陳家洛突見兩名清宮侍衛走了進來,忙一拉霍青桐的袖子,並肩伏地。兩名侍衛走到陳家洛身邊,喝道:“起來!”兩人只得站起,眼望窗外,只聽得叮噹聲響,兩名侍衛將划着字跡的磚塊用鐵鍬撬起,拿出禮拜寺,上馬而去。

霍青桐問道:“那是甚麼?”陳家洛垂淚道:“要是我遲來一步,喀絲麗犧牲了性命,用鮮血寫成的警示也瞧不到了。”

霍青桐問道:“甚麼警示?”陳家洛道:“這裡耳目衆多,我們還是伏在地下,再對你說。”於是重行伏下,陳家洛輕聲把情由擇要說了。

霍青桐又是傷心,又是憤恨,怒道:“你怎地如此胡塗,竟會去相信皇帝?”陳家洛慚愧無地,道:“我只道他是漢人,又是我的親哥哥。”霍青桐道:“漢人就怎樣?難道漢人就不做壞事麼?做了皇帝,還有甚麼手足之情?”陳家洛哽咽道:“是我害了喀絲麗!我……我恨不得即刻隨她而去。”

霍青桐覺得責他太重,心想他本已傷心無比,於是柔聲安慰道:“你是爲了要救天下蒼生,卻也難怪。”過了一會,問道:“今晚雍和宮之宴,還去不去?”陳家洛切齒道:“皇帝也要赴宴,我去刺殺他,爲喀絲麗報仇。”霍青桐道:“對,也爲我爹爹、哥哥,和我無數同胞報仇。”

陳家洛問道:“你在清兵夜襲時怎能逃出來?”霍青桐道:“那時我正病得厲害,清兵突然攻到,幸而我的一隊衛士捨命惡鬥,把我救到了師父那裡。”陳家洛嘆道:“喀絲麗曾對我說,我們就是走到天邊,也要找着你。”霍青桐禁不住淚如雨下。

兩人走出禮拜堂,心硯迎了上來,他見了霍青桐,十分歡喜,道:“姑娘,我一直惦記着你,你好呀!”霍青桐這半年來慘遭鉅變,父母兄妹四人全喪,從前對心硯的一些小小嫌隙,哪裡還放在心上,柔聲說道:“你也好,你長高啦!”心硯見她不再見怪,很是高興。

三人回到雙柳子衚衕,天山雙鷹和羣雄正在大聲談論。陳家洛含着眼淚,把在清真寺中所見的血字說了。陳正德一拍桌子,大聲道:“我說的還有錯麼?那皇帝當然要加害咱們。

這女孩子定是在宮中得了確息,才舍了性命來告知你。”衆人都說不錯,關明梅垂淚道:“我們二老沒兒沒女,本想把她們姊妹都收作乾女兒,哪知……”陳正德嘆道:“這女孩子雖然不會武功,卻大有俠氣,難得難得!”衆人無不傷感。

陳家洛道:“待會雍和宮赴宴,長兵器帶不進去,各人預備短兵刃和暗器。酒肉飯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藥,決不可有絲毫沾脣。”羣雄應了。陳家洛道:“今晚不殺皇帝,解不了心頭之恨,但要先籌劃退路。”陳正德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夥兒去回部。”羣雄久在江南,離開故鄉實在有點難捨,但皇帝奸惡兇險,人人恨之切齒,都決意撲殺此獠,遠走異域,卻也顧不得了。陳家洛命文泰來率領楊成協、衛春華、石雙英、蔣四根在城門口埋伏,到時殺了城門守軍,接應大夥出城西去,命心硯率領紅花會頭目,預備馬匹,帶同弓箭等物在雍和宮外接應;又命餘魚同立即通知紅花會在北京的頭目,遍告各省紅花會會衆,總舵遷往回部,各地會衆立即隱伏,以防官兵收捕。

他分派已畢,向天山雙鷹與陸菲青道:“如何誅殺元兇首惡,請三位老前輩出個主意。”陳正德道:“哪還容易?我上去抓住他脖子一扭,瞧他完不完蛋?”陸菲青笑道:“他既存心害咱們,身邊侍衛一定帶得很多,防衛必然周密。正德兄扭到他脖子,他當然完蛋,就只怕扭不到他脖子。”無塵道:“還是三弟用暗器傷他。”天山雙鷹在六和塔上見過趙半山的神技,對他暗器功夫十分心折,當下首先贊同。

趙半山從暗器囊裡摸出當日龍駿所發的三枚毒蒺藜來,笑道:“只要打中一枚,就教他夠受了!”心硯見到毒蒺藜是驚弓之鳥,不覺打了個寒噤。陳家洛道:“我怕那姓龍的還在宮裡,有解藥可治。”趙半山道:“不妨,我再用鶴頂紅和孔雀膽浸過,他解得了一種,解不了第二種。”陸菲青對駱冰道:“你的飛刀和我的金針也都浸上毒藥吧吧。”駱冰點頭道:“咱們幾十枚暗器齊發,不管他多少侍衛,總能打中他幾枚。”

陳家洛見衆人在炭火爐上的毒藥罐裡浸熬暗器,想起皇帝與自己是同母所生,總覺不忍,但隨即想到他的陰狠毒辣,怒火中燒,拔出短劍,也在毒藥罐中熬了一會。

到申時三刻,衆人收拾定當,飽餐酒肉,齊等赴宴。過不多時,白振率領了四名侍衛來請。羣雄各穿錦袍,騎馬前赴雍和宮。白振見衆人都是空手不帶兵刃,心下暗暗嘆息。

到宮門外下馬,白振引着衆人入宮。綏成殿下首已擺開了三席素筵,白振肅請羣雄分別坐下。中間一席陳家洛坐了首席,左邊一席陳正德坐了首席,右邊一席陸菲青坐了首席。

佛像之下居中獨設一席,向外一張大椅上鋪了錦緞黃綾,顯然是皇帝的御座了。陸菲青、趙半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會動手時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

菜餚陸續上席,衆人靜候皇帝到來。過了一會,腳步聲響,殿外走進兩名太監,陳家洛等認得是遲玄和武銘夫兩人。

太監後面跟着一名戴紅頂子拖花翎的大官,原來是前任浙江水陸提督李可秀,不知何時已調到京裡來了。李沅芷握住身旁餘魚同的手,險些叫出聲來。遲玄叫道:“聖旨到!”李可秀、白振等當即跪倒。陳家洛等也只得跟着跪下。

遲玄展開敕書,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國家推恩而求才,臣民奮勵以圖功。爾陳家洛等公忠體國,宜錫榮命,愛賜陳家洛進士及第,餘人着禮部兵部另議,優加錄用。賜宴雍和宮。直隸古北口提督李可秀陪宴。欽此。”跟着喝道:“謝恩!”

羣雄聽了心中一涼,原來皇帝奸滑,竟是不來的了。

李可秀走近陳家洛身邊,作了一揖,道:“恭喜,恭喜,陳兄得皇上如此恩寵,真是異數。”陳家洛謙遜了幾句。李沅芷和餘魚同一起過來,李沅芷叫了一聲:“爹!”李可秀一驚,回頭見是失蹤近年、自己日思夜想的獨生女兒,真是喜從天降,拉住了她手,眼中溼潤,顫聲道:“沅兒,沅兒,你好麼?”

李沅芷道:“爹……”可是話卻說不下去了。李可秀道:“來,你跟我同席!”拉她到偏席上去。李沅芷和餘魚同知他是愛護女兒,防她受到損傷。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分別就坐。

遲玄和武銘夫兩人走到中間席上,對陳家洛道:“哥兒,將來你做了大官,可別忘了咱倆啊!”陳家洛道:“決不敢忘了兩位公公。”遲玄手一招,叫道:“來呀!”兩名小太監託了一隻盤子過來,盤中盛着一把酒壺和幾隻酒杯。遲玄提起酒壺,在兩隻杯中斟滿了酒,自己先喝一杯,說道:“我敬你一杯!”放下空杯,雙手捧着另一杯酒遞給陳家洛。

羣雄注目凝視,均想:“皇帝沒來,咱們如先動手,打草驚蛇,再要殺他就不容易。這杯酒雖是從同一把酒壺裡斟出,但安知他們不從中使了手腳,瞧總舵主喝是不喝?”

陳家洛早在留神細看,存心尋隙,破綻就易發覺,果見酒壺柄上左右各有一個小孔。遲玄斟第一杯酒時大拇指捺住左邊小孔,斟第二杯酒時,拇指似乎漫不經意的一滑,捺住了右邊小孔。陳家洛心中瞭然,知道酒壺從中分爲兩隔,捺住左邊小孔時,左邊一隔中的酒流不出來,斟出來的是盛在右邊一隔中的酒,捺住右邊小孔則剛剛相反。遲玄捧過來的這杯從右隔中斟出,自是毒酒,心想:“哥哥你好狠毒,你存心害我,怕我防備,先賜我一個進士,叫我全心信你共舉大事。若非喀絲麗以鮮血向我示警,這杯毒酒是喝定的了。”

他拱手道謝,舉杯作勢要飲。遲玄和武銘夫見大功告成,喜上眉梢。陳家洛忽將酒杯放下,提起酒壺另斟一杯,斟酒時捺住右邊小孔,杯底一翻,一口乾了,把原先那杯酒送到武銘夫前面,說道:“武公公也喝一杯!”武銘夫和遲玄兩人見他識破機關,不覺變色。陳家洛又捺住左邊小孔,斟了一杯毒酒,說道:“我回敬遲公公一杯!”

遲玄飛起右足,將陳家洛手中酒杯踢去,大聲道:“拿下了!”大殿前後左右,登時涌出數百名手執兵刃的御前侍衛和御林軍來。

陳家洛笑道:“兩位公公酒量不高,不喝就是,何必動怒?”

武銘夫喝道:“奉聖旨:紅花會叛逆作亂,圖謀不軌,立即拿問,拒捕者格殺勿論。”

陳家洛手一揮,常氏雙俠已縱到遲武二人背後,各伸右掌,拿住了兩人的項頸,兩人待要抵敵,已然周身麻木,動彈不得。陳家洛又斟一杯毒酒,笑道:“這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駱冰和章進各拿一杯,給遲武兩人灌了下去。衆侍衛與御林軍見遲武被擒,只是吶喊,不敢十分逼近。

紅花會羣雄早從衣底取出兵刃,無塵身上只藏一柄短劍,使用不便,縱入侍衛人羣之中,夾手奪了一柄劍來,連殺三人,當先直入後殿,羣雄跟着衝入。

李可秀拉着女兒的手,叫道:“在我身邊!”他一面和白振兩人分別傳令,督率侍衛們攔截,一面拉着女兒,防她混亂中受傷。餘魚同見狀,長嘆一聲,心想:“我與她爹爹勢成水火,她終究非我之偶!”一陣難受,揮笛衝入。

李沅芷右手使勁一掙,李可秀拉不住,當即被她掙脫。李沅芷叫道:“爹爹保重,女兒去了!”反身躍起,縱入人叢。李可秀大出意外,急叫:“沅芷,沅芷,回來!”她早已衝入後殿,只見餘魚同揮笛正與五六名侍衛惡戰,形同拚命。李沅芷叫道:“師哥,我來了!”餘魚同一聽,心頭一喜,精神倍長,刷刷數笛一輪急攻,李沅芷仗劍上前助戰,將衆侍衛殺退。兩人攜手跟着駱冰,向前直衝。

這時火光燭天,人聲嘈雜,陳家洛等已衝到綏成殿外,一看之下,甚是驚異。只見數十名喇嘛正和一羣清兵惡戰,眼見衆喇嘛抵敵不住,白振卻督率了侍衛相助喇嘛,把衆清兵趕入火勢正旺的殿中。陳家洛怎知乾隆與太后之間勾心鬥角的事,心想這事古怪之極,但良機莫失,忙傳令命羣雄越牆出宮。

李可秀與白振已得乾隆密旨,要將紅花會會衆與綏成殿中的旗兵一網打盡,但二人一個念着女兒,一個想起陳家洛的救命之恩,都對紅花會放寬了一步,只是協力對付守殿的旗兵。過不多時,旗兵全被殺光燒死。綏成殿中大火熊熊,將雍正的通詔燒成灰燼。

羣雄躍出宮牆,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雍和宮外無數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數千根火把高舉,數百盞孔明燈晃來晃去,射出道道黃光。陳家洛心想:“他佈置得也真周密,惟恐毒藥毒不死我們!”轉眼之間,無塵與陳正德已殺入御林軍隊伍。四下裡箭如飛蝗,齊向羣雄射來。霍青桐大叫:“大家衝啊!”羣雄互相緊緊靠攏,隨着無塵與陳正德衝殺。但清兵愈殺愈多,衝出了一層,外面又圍上一層。

無塵劍光霍霍,當者披靡,力殺十餘名御林軍,突出了重圍,等了一陣,見餘人並未隨出,心中憂急,又翻身殺入,只見七八名侍衛圍着章進酣鬥。章時全身血污,殺得如癡如狂。無塵叫道:“十弟莫慌,我來了!”刷刷刷三劍,三名侍衛咽喉中劍。餘人發一聲喊,退了開去,無塵道:“十弟,沒事麼?”忽然呼的一聲,章進揮棒向他砸來。無塵吃了一驚,側身讓過。章進連聲狂吼,叫道:“衆位哥哥都給你們害了,我不要活了!”狼牙棒着地橫掃。無塵叫道:“十弟,十弟,是我呀!”章進雙目瞪視,突然撇下狼牙棒,叫道:“二哥啊,我不成了!“無塵在火光下見他胸前、肩頭、臂上都是傷口,處處流血,自己只有單臂,無法相扶,咬牙道:“你伏在我背上,摟住我!”蹲下身子,章進依言抱着他頭頸。無塵只覺一股股熱血從道袍裡直流進去,當下奮起神威,提劍往人多處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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