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號,晚上九點。
巴塘街夜市。
夜市兩側都搭着竹棚子,上面蓋着紅藍色、類似編織袋的防雨布。
不管是做生意的攤主、還是看熱鬧的老百姓,都被趕在街道口,不允許過來。
街尾,一大羣穿着橄欖綠制服的公安,把夜市狹窄的過道圍的水泄不通。
在一處販賣雜誌、電影光碟的攤位前,防雨棚下面吊着一盞昏黃的燈泡,電源來自攤位後面兩塊鉛酸電池。
正極是紅色,負極是黑色,裡面是電解液,這玩意的本質屬於化學轉換爲電能,並非直接發電,那些電魚佬,就愛揹着這個東西去找小河溝。
要麼把魚電暈了,要麼電死自己,總要有人爲規範用電買個單。
這會兒,趙大慶被按在了一張藍色塑料凳上,面對着一羣虎視眈眈的公安。
雲城支隊的支隊長曾偉強下車後,拿着手包,一路小跑過來。
衆人見狀,趕緊給他讓開一條路。
他看了一眼站在人羣中的楊錦文,微微點點頭,他那殷切的表情,貓子時常能在師父的臉上看見,想要誇讚,又有點扭捏,一句話,就是放不下尊嚴。
何金波現在倒不會這樣了,他想要誇楊錦文,直接就是拍肩膀,這是領導慣用鼓勵下屬的招數。
曾偉強看了一眼坐在塑料凳上的趙大慶,用手指着他:“是不是他?”
先來一步的胡知勇點頭:“沒錯,他就是趙大慶。”
牛國立在旁邊喊道:“趙大慶,擡起頭來。”
趙大慶當沒聽到,此時,他已經狼狽不堪,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有血痕。
他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褲子被褪掉在膝蓋下面,佝僂着脊背。
一個穿着制服的公安,抓着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提起來。
趙大慶眼角淤青,雙眼銳利,像是被獵人俘獲的野獸,十分兇悍。
曾偉強問道:“他身上的傷怎麼回事?”
“他拘捕,拿着短劍揮砍,抓捕的時候,受了點傷。”
曾偉強沒再問了,只要沒有缺胳膊斷腿,管他呢。
隨後,他把楊錦文幾個人叫到一邊,詢問是怎麼鎖定到趙大慶的。
楊錦文示意章勇,後者便詳細說了一遍。
雲城刑警支隊的人聽到是通過汽修鋪,以車找人,剛好遇到趙大慶來提車。
整個抓捕過程很簡單,也有一點的巧合在。
說是巧合,但要不是楊錦文通過自己的偵查方向來摸排,可能就讓趙大慶給跑了。
當然,楊錦文四人組是不知道胡知勇和牛國立差點把人給放跑了。
但也就他們四個人不知道,周圍所有參與抓捕的公安幹警,都是知曉這一點的。
要不然,支隊長也不會把武警支隊都給叫來支援,一個小時內,他在對講機裡罵了牛國立十來遍。
他那是罵牛國立嗎?
雲城支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對胡知勇很不滿意!
這時候,所有人心裡都唏噓,要不是楊錦文,趙大慶肯定會開車跑出百里橋。
其中,最難受的當然是胡知勇,他是偵辦雲城麗水小區的刑警,從雲城去嶺蒙縣,一無所獲,跟着趙大慶和陳麗逃跑的軌跡,回來雲城,按照楊錦文給的偵查方向,竟然把人給驚了,差點放跑了人。
胡知勇頭髮花白,站在一邊,默默地低着頭。
他已經快五十歲了,因爲長年辦案跑一線,太過勞累,以至於他看起來像是六十歲。
楊錦文轉頭看向他。
胡知勇感覺了他的視線,擡起頭來,臉上微微一笑,還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楊錦文點點頭,也笑了笑。
像胡知勇這樣的老刑警有很多,他們不是糊塗,也不是不敬業,只是運氣和機會總是差那麼一丟丟。
這時候,曾偉強走到趙大慶跟前,一字一句地道:“趙大慶,你仔細聽着,我是雲城支隊的支隊長,我叫曾偉強!
95年和96年8月,你在雲城犯下的兩起案子,我都在市局任職。
現在,你告訴我,能不能聊?”
趙大慶沒搭理他,只是狠狠地盯着楊錦文。
曾偉強繼續道:“不想開口,是吧?”
趙大慶還是不吱聲。
曾偉強繼續道:“搜身,把他身上的東西搜出來。”
陳滿秋和牛國立走上前,脫下趙大慶的褲子和外套,把他兜裡的東西都搜出來。
姚衛華和貓子上前,把攤位上的光碟和報刊雜誌掃到一邊。
接着,一把趙大慶用來殺人的短劍,放在了竹編席上。
隨後是他戴着的勞保手套,錢包一個,裡面有五百多塊零錢,身份證兩張,暫住證兩張。
除了趙大慶自己的身份證之外,還有陳麗的身份證,以及他倆在玉泉縣的兩張暫住證。
一張修車的單子。鑰匙串兩把,除了捷達汽車的車鑰匙之外,鑰匙環上還掛着四把鑰匙。
另一把鑰匙串上,只有單獨一把鑰匙,顯得有些孤零零。
曾偉強問道:“傳呼機呢?沒找到傳呼機?”
陳滿秋搖頭:“沒有。”
這時候,楊錦文走到攤位前,拿起只有一把鑰匙的鑰匙串,仔細地看着。
曾偉強拿起陳麗的身份證,走到趙大慶跟前,把身份證展示在他的眼前。
“陳麗這個女人在哪裡?”
“趙大慶,你要是不說,有你的苦頭吃!我奉勸你,現在配合我們,你還來得及!你殺人事實清楚,辨無可辨,你要了解你現在的處境,明不明白?”
趙大慶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曾偉強看了看街頭圍觀的羣衆,站起身來:“帶回去審,把他的嘴給我撬開。”
他話音一落,楊錦文走上前,將這把鑰匙拿到趙大慶跟前:“這把鑰匙哪裡來的?”
這鑰匙是黃銅的,不是那種掛鎖的鑰匙,而是那種嵌在門裡的圓筒鎖鑰匙。
曾偉強見楊錦文手上拿着的東西,頓時明白了什麼。
辦命案的刑警也都恍然。
當即,所有人都圍攏了過去。
曾偉強吼道:“這鑰匙哪裡來的?”
趙大慶昂着腦袋,笑了笑,就是不回答。
曾偉強喘着粗氣,吼道:“我看不用帶去局裡審,那個誰,把他帶去車裡,好好給我審,把嘴給我撬開!”
趙大慶被幾個人提起來,帶去路邊,給塞進了車裡,隨後車門一關。
緊接着,維持秩序的公安幹警去街頭,把看熱鬧的百姓給儘快疏散走。
十多分鐘後,一個老刑警下車來,跑到曾偉強身邊,叫苦道:“支隊,嘴太硬了,死活不開口啊,沒辦法了。”
曾偉強咬了咬牙:“人就交給你們,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明天早上把他的嘴給我撬開!”
“行吧,我試一試。”
隨後,曾偉強把幾支大隊的負責人叫來,向他們吩咐道:“牛國立,鑰匙給你,你去挫幾把一模一樣的鑰匙。
其他人去找街道辦事處、治安隊,挨家挨戶的給我查,用這把鑰匙去開門,天亮之前,給我找到這戶人家!”
楊錦文接話道:“那些單家獨戶,住的比較偏的住戶,一定要留意,特別是圓筒鎖的住戶,如果屋裡沒人,一定要用鑰匙試一試。”
衆人應了一聲,隨後四散而開。
有巡邏隊的年輕公安不知道要查什麼東西,問一些老前輩,便被對方回答告知:“傻不拉幾的,這趙大慶隨身帶着兩把鑰匙,這多出來的鑰匙是哪裡來的?
咱們查了兩天的招待所和旅館、包括髮廊都查了,都沒查到趙大慶和陳麗藏身的地方,你說他們會藏在哪裡?”
“哪裡啊?”
“所以,你只能幹一輩子的巡邏,我告訴你,這可能又是一起滅門案!”
年輕公安倒吸了一口涼氣:“僅憑一把鑰匙,就能這樣推斷?”
“你以爲呢?那個安南市來的刑警,眼太毒了。”
“誰說不是呢,要是咱們本地幫派……呸,說錯了,要是咱們支隊能和人家好好配合,咱們指不定能撈到一點功勞。
這下可好了,咱們上百人,忙了好幾天,屁都沒撈着!”
老刑警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子,慎言,慎言!”
見趙大慶馬上要被帶走,章勇立即向楊錦文耳語道:“楊隊,我和老姚跟着一起去,把人看着?”
楊錦文點頭:“行。”
章勇和姚衛華趕緊跟了過去,免得出現什麼意外情況。
抓捕之前沒有明確趙大慶歸屬的問題,但人是他們抓的,所以必須得給帶回去。
楊錦文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便宜老丈人可在千里之外,殷勤期盼着呢。
要不然,楊錦文也不會把自己五四手槍裡的子彈都給打空了,除了對趙大慶的恨意之外,彈殼也是最好的抓捕證明,誰也拿不走!
這會兒,貓子正拿着手電筒,在抓捕現場撿子彈殼呢。
見楊錦文過來,他一臉苦相:“不是,你到底開了幾槍啊?”
楊錦文琢磨道:“我算一算,好像是六槍。”
貓子看了看手裡的塑料袋,皺眉:“那我怎麼撿到了七個彈殼?”
楊錦文嚇了一跳:“不會吧?當時只有我開槍啊,再說,你和老姚也沒帶槍來,章隊的槍撥都沒拔出來。”
貓子嘆了一口氣:“這天殺的,怎麼會多出來的?”
楊錦文無奈道:“明天一早拿去雲城的痕檢中隊,可能是以前這裡有人交過火。”
“又是一起案子。”
楊錦文聳了聳肩:“那就不歸我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