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雪已經停了,烏雲散去,天空露出微微的陽光。
溫玲在長凳上鋪好幾張報紙,跟着楊錦文坐下來。
兩個人手裡拿着飯盒,吃着今天的第一頓飯。
在他們的周圍,派出所的公安、巡邏隊的,走來走去,手裡拿着鐵鍬,準備去公廁四周剷雪。
與此同時,體育公園周邊已經拉起了警戒線,不準外人靠近。
老百姓精明着呢,看着公園裡上百名的公安,便知道公園裡肯定是發生命案了,於是,有好些人站在街邊看熱鬧。
這才正月初六,年都還沒拜完呢,安南市就發生了命案,一傳十,十傳百,周圍的住戶都知道了這個事兒。
溫玲一邊吃着城北分局送來的飯菜,一邊聽着遠處響起的炮仗聲。
過年的喜慶,還沒散去。
楊錦文吃了兩口便吃不下了,把飯盒蓋起來。
溫玲瞥了他一眼,開口道:“多少吃點。”
楊錦文看着遠處的樹梢,雪花正一簇簇的落下。
公廁的這具無頭女屍,溫玲已經初步勘驗過了。
脖頸斷口,和男屍差不多,屬於死後被砍刀。
左胸的位置照樣被紮了兩刀,應該是致命傷。
除此之外,女屍的胸口,也就是說……
然後,下身遭到銳器破壞,用刀子捅刺過。
溫玲一邊用勺子吃飯,一邊道:“肯定是被侵犯過。”
楊錦文點頭:“檢測不出來吧?”
溫玲搖頭,繼續道:“從體表來看,這兩具屍體都很年輕,年齡不大,不過具體情況,要等解剖後才知道。”
“可能是情侶關係,約會的時候,被兇手給盯上了。”
這會兒,張磊戴着手套,嘴裡吐出白霧,喊道:“玲姐,屍體都裝上車了。”
“好。”溫玲點頭,把飯盒收起來。
她站起身道:“我去殯儀館了。”
楊錦文叮囑:“如果忙的太晚了,你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
“好啊。”溫玲笑了笑:“就怕你沒時間。”
楊錦文盯着她,嚴肅地道:“你別大意,這幾天,你不要單獨上下班,去哪兒都要找人一起! 犯下這個案子的歹徒,我看,不是爲了劫財或者是仇殺,像是單純的暴力殺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聽他這麼說,溫玲呼吸都停止了。
“我知道,屍體解剖後,我就待在局裡,哪裡都不去。”
楊錦文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
溫玲走後,楊錦文去到公廁。
公廁後面的化糞池已經被撬開,磚塊堆得的四處都是。
另外,公廁裡面,幾個公安擡着輸水管,把管子從蹲坑裡伸進去,準備開始抽糞水。
但水管觸及不到裡面,因爲糞水池表面結了厚厚一層冰。
於是,幾個公安找來長鐵棍,站在蹲坑旁邊,把冰殼子給鑿開,接着便開始抽糞水。
體育公園只有這一個公廁,但幸好是冬天,如果是夏天的話,那氣味肯定是受不了的。
但即使如此,味道也很難聞,何金波和貓子等人遠遠站在一邊,沒有靠近。
市局重案隊沒有具體任務,便守着這邊,看能不能找出兩名被害者的頭顱。
沒有頭顱,就確定不了死者的身份,只能從失蹤人口來查,這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要說家屬報失蹤,很難。
首先,九十年末的老百姓報警的覺悟很低,你問知道報警號碼是多少嗎?對方還不一定能回答出來。
再者,年初六這個節骨眼,年還沒過完,老百姓家裡走親訪友的,不一定會想到家裡人誰失蹤了。
如此一來,找到頭就很重要了。
不管是哪一起命案,頭都很重要。
不然,怎麼證明這兩具屍體是誰?就連發布找人通告都不行。
因爲案子發生在城北,所以鄭康和江建兵不敢耽擱,除了派人搜索公園之外,又趕緊去走訪公園四周的住戶和商鋪。
走訪的動作需要快,即使是有目擊者看見可疑人,或者是被害者,但隨着時間一過,很多人都記不住了。
所以目擊證人的證詞,在國內司法中,並不是很重要的證據。
看着糞水一點點被排出,聞着這酸爽的味兒,何金波幾個人把身上的煙都抽光了,便叫貓子趕緊去買幾盒。
等着糞水下降之後,再也抽不上來,兩個公安幹警便穿着防水的連體皮衣,戴着厚厚的口罩,拿着鐵耙,或者鐵鉤爬下了糞池。
何金波幾個人來到邊上,緊盯着裡面的情況。
糞池裡什麼東西都有,用過的衛生巾,皮鞋,膠鞋,髮卡,碎磚頭,木棍,以及鑰匙串。
但兩個公安找來找去,什麼也沒找到。
要是有被害者的頭顱,早就發現了。
在下面搜了半個小時,一無所獲,連被害者的衣服都沒有。
說一無所獲,也不準確,畢竟還有鑰匙串、髮卡這些東西。
看新舊程度的話,這些都不是兩名被害者身上的物品。
何金波抽了一口煙,罵了一句:“幹他娘,兇手把頭扔在哪兒了?”
姚衛華道:“帶走了唄,敢砍下來,不帶走,丟在糞水池,讓我們一下子就找到啊?”
貓子問:“總得留下點什麼吧?像是鞋子衣服之類的。”
楊錦文回答說:“衣服估計用來包頭了。”
何金波見糞池裡的兩個公安求助的看向上面,他道:“上來吧。”
兩個人如蒙大赦,相互攀爬上來,身上的味道着實燻人。
何金波指了指旁邊抽糞車,開口道:“一會兒把車裡的糞水過濾一遍,看能不能找出東西來。”
兩個人當即就垮着臉。
何金波給他們散了一支菸:“有獎金的,不是白乾。”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一天的時間都耗在案發現場了。
何金波他們和鄭康一碰頭,後者搖頭:“我們把公園都翻遍了,找不到人頭,被害者的衣服和隨身物品也沒找到,老江他們走遍了附近幾條街,也沒查出什麼線索。”
楊錦文問道:“報警的人呢?”
“還在育林派出所待着。”
“走去問問。”
派出所的接待室裡,於光坐在椅子裡,耷拉着肩膀,臉色顯得很虛弱。
楊錦文站在門口,瞅了一眼,向派出所的一個公安問道:“怎麼了這是?”
對方回答說:“他吃不下飯,犯惡心。”
“麻煩你給我倒一杯水。”
“好。”
對方拿了一個搪瓷杯過來,楊錦文接過,道了一聲謝,邁進門。
何金波和貓子幾個人就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於光擡起頭來,抿了抿嘴,眼神惶恐。
楊錦文把水杯擱在他的桌前:“喝點水,緩一緩。”
“謝謝。”於光拿起水杯,咕噥咕噥喝了兩大口。
於光年齡不大,也就二十幾歲,在體育公園旁邊的師範學院當門衛。
他喝完水之後,楊錦文接過他的水杯,不過拿的是杯子的上半部分,然後放在自己這邊。
他這個舉動,立即引起了於光的好感。
“謝謝你。”
“別客氣,說說看,你是什麼時間發現屍體的?”
“天黑的時候。”
“具體是幾點?”
“我是六點半下的班,應該就是這個時間。”
“從師範學院門口到體育公園,兩百米,再進去西北角的公廁附近,差不多要十分鐘,那就是六點四十分之後?”
“是。”
“你當時看到了什麼?”
“就看到那具屍體在草叢裡躺着的,當時還在下雪,我嚇壞了。”
“從師範學院過去的路上,你看見什麼人了嗎?”
於光點頭:“有幾個人,我記的不是太清楚。”
“幾個人?”
“應該是三個人。”
“年齡多大?”
於光回憶了一下,回答說:“有一個大爺,戴着紅色毛線帽子,還有一對中年夫妻,手裡提着禮品盒,都是跟我相反的方向過來的。”
“在公園裡沒看見人?”
於光搖頭:“沒有。”
“晚上六點三十分,你爲什麼去體育公園?”
“就想看看雪。”
“看雪?”
於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在創作詩歌。”
“有發表過嗎?”
“沒有,我水平不夠,投了好幾次稿子都被退回來了。”
“你是在九點半報的警,這中間差不多三個小時,你在哪裡?”
“我在宿舍待着的。”
“爲什麼沒有馬上報警?”
“那個人的腦袋都被砍了,我害怕,我當時嚇壞了,而且我宿舍也沒有電話,緩過來之後,我就來報警了。”
“公園的廁所,你去過沒有?”
於光搖頭:“沒有。”
“真沒有?”
“真的。”
“行。”楊錦文點了點頭。
於光問:“我什麼時候能走?”
“一會兒你再做個筆錄,有人會給你說。”
楊錦文站起身,拿起陶瓷杯,走出門,把門關上。
何金波馬上問道:“有嫌疑嗎?”
楊錦文搖頭:“不像是他乾的。”
說完,他向貓子道:“貓哥,幫忙找一圈膠帶。”
貓子拿來之後,楊錦文撕下一截膠帶,對着於光剛纔握杯子的地方,黏上去,再撕下來後,上面就留下了指紋。
楊錦文用證物袋把膠帶裝好,遞給貓子:“一會兒拿給宋隊,看現場的指紋能不能比對。”
何金波在旁邊眯着眼。
他心裡腹誹:我靠,當初蘆葦蕩的分屍案,我就該對你也用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