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萬高鳴聽的一愣。
程心瞻點了點頭。
他的右眼瞳術喚做「通幽照神碧睛」,是仙人所贈奇術,也叫做判官眼,相傳最早是得自古地府的判官。
他這瞳術,在自己修爲低的時候顯得不怎麼起眼,平日裡能隔山看牛纖毫畢現,亦能隔土望脈分毫不差,用來破障或是望氣頗爲得心應手。可是給人的感覺就是雖說有幾分神異,但又趕不上仙術的玄奇。
但是最近,程心瞻才清晰的感知到,這道瞳術與衆不同的威力開始逐漸顯露出來了。他分析過原因,覺得可能是自身境界愈發高深了,也可能是煉化的天罡地煞多了,也可能是玄牝珠或是無常煞的原因,亦或是最近自己在鑽研命藏神通、陰陽枯榮與虛空法,當然,更有可能是這些原因都有,跬步千里,小流江海,以致瞳術發生了別樣的變化。
仙人授術時說此瞳能洞察魂魄元神,厭勝鬼類死物。這道神通之前給程心瞻的感覺一直不強,但是最近卻不一樣了。
比如說現在,萬高鳴當面,或許是因爲離得太近,又或許是因爲此魔沒有什麼紫闕之寶護身,程心瞻施展瞳術,便可以直接看穿他的元神,能看到他元神上糾纏的枉死孽債。
這個魔頭身上的血煞氣不濃,說明殺的人不多,反正肯定比自己少得多。最重要的是,沒有見到孽債纏身,這就說明他沒殺過枉死的人。
這就很讓程心瞻意外了,畢竟此魔身上的陰穢法力又是做不得假的。據他所知,魔道,骨、血、屍、魂、欲、毒、蟲等等,無論是修什麼的,都是要以人爲基材和養分,纔會成長快,威力大。
換句話說,如果不去大量的殺人煉法,那在魔門中日子肯定不好過,是要被同輩遠遠甩開的,而魔門的底層,說的不好聽些就是高層煉法的基材和養分,取拿方便,論身家性命安全,還不如凡人。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如轉投旁門或是正道了,再退一步,當個散修也要舒服許多。
萬高鳴無孽債纏身,怎麼修行的一身魔功,還當上了魔宗的三長老?
此時,萬高鳴聽着程心瞻驚人的言論,擠着笑,說道,
“觀主,您莫要開我的玩笑,我在山中行五,上面還有二長老、大長老、副教主,更有四境教主才脫困不久,安然在世,我如何能做教主之位。”
程心瞻沒有開玩笑,認真道,
“如果我願意幫你呢?”
“咕咚!”
聞言,萬高鳴情不自禁嚥了一下口水,聲音大的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同時,他也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的突突躍動的心跳聲。那被自己一直強行壓着的心思又開始活泛起來,而且是踊躍的活泛起來。
在這一瞬間,他腦中百轉千回,閃過無數個猜測。但很快,他靈光乍現,便想到了一個雖然聽着有些庸俗,但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橋段。
世外高人扶持暗子上位,最終掌控魔教,緊接着便是大清洗,然後,魔將不魔,皆大歡喜。
是了,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何觀主能留自己一命,爲何會讓自己帶着來到一間密室說這樣的話!
而自己,就是那個被看中的暗子!
萬高鳴的心跳的厲害,雖然說暗子就是傀儡,但也是代掌一教的傀儡,還能比現在的命懸一線的境遇差了?再者說,像觀主這樣的世外高人,哪有那麼多心思事事親爲來管一個偏僻地方的魔教?到時候,說不定假傀儡就要變真教主了……
“撲通!”
萬高鳴屁股本就沒坐實,擦着凳子的邊,此刻把屁股一挪,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跪倒在程心瞻面前,兩手抱拳,高鳴道,
“觀主但有指派,小的萬死不辭!”
程心瞻知道萬高鳴心思活泛才臨時起意跟他說的這番話,但也沒想到此人這般上道,這就開始表忠心了。他笑了笑,把萬高鳴扶了起來,重新讓其坐下,然後道,
“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你猜的不錯,但是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
“觀主請講!”
萬高鳴一副肝腦塗地的樣子。
程心瞻看着他,
“我能看得出來你沒殺過無辜枉死的人,這正是我爲何單單找上你的原因。你現在來告訴我,你沒濫殺,爲何要投魔,又如今練就的這一身魔功,闖出了獨眼蟲魔的偌大名號,還當上了魔教的三長老?”
萬高鳴看着程心瞻更是彷彿看着神人,殺沒殺過枉死的人也能看得出來?
他又咽了一次口水,恭謹道,
“觀主,此事就說來話長了。”
“慢慢說。”
“是,觀主容稟,我是滇文當地凡人出身,早年世俗官場失意,從大理被貶到滇南這窮山惡水來,路過無量山時,被魔頭虜進了山。
“當時與我隨行的掾屬差役,盡皆被捉,只是慶幸,那時我自知滇南險惡,沒有帶家親上任……我們一夥人被捉上山,那個魔頭想要培育一種新蟲,能放無色無味之毒,我們一一被魔頭種上了蟲卵,又一一死去。”
這時,萬高鳴指了指自己壞掉的那隻眼睛,笑了笑,
“我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當時那蟲卵就種在我的眼睛裡。”
見程心瞻一直沒有打斷,面上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萬高鳴膽子大了一些,也來了興致,眼裡閃着光,要把在內心深處藏了數百年的過往經歷一吐爲快,他細細地說,
“那魔頭見我活下來了,很是高興,便收了我做弟子,傳我魔功。不過說是弟子,其實就是孵化毒蟲的皿器,我修行魔功,攝食來的靈氣基本都用來供給蟲子了。
“而且我眼裡的蟲子有劇毒,我全身上下流的血都是毒血,因爲蟲子寄宿,靠我養活,所以我死不了。但是當蟲子破殼而出,離開我身體的時候,我馬上就會被毒死。”
萬高鳴說得興奮起來,臉上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
“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晚上,我就偷偷在耳背的位置割皮放血,這裡不容易發現,而且離眼珠近,放出來的是無色無味的毒血。我把這些毒血用我們魔教裡專門存血的瓶子接着,口子癒合了我就再割,一點一點的存。
“而那個魔頭每次練功的時候都要喝血,有人血就喝人血,沒人血就喝蛇血。他想喝人血就自己下山去抓,但也經常空手而歸,所以喝的最多的還是蛇血,我就負責天天在山裡給他抓蛇放血。
“他很謹慎,他割了自己的舌頭,用蛇蠱做舌,所以哪些蛇血能喝,哪些不能喝,他喝之前張嘴讓蛇蠱一聞就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攢下來的毒血會不會被蛇蠱嗅出來。 “但是我等不了太久,有一天,我感覺到眼中的蟲卵動了一下,鑽心的疼,我就知道毒蟲快要破殼了,我也快要死了。所以我賭了一把,那天,我把存起來的毒血全部倒進了蛇血裡,端給了他。”
程心瞻看着萬高鳴,他既然站在這,自然說明他成功了,但是程心瞻還是問了一句,
“所以你成功了?”
萬高鳴笑,笑的獨眼流淚,
“是,他成功了,他養出來的蟲毒真的無色無味,連他自己的蛇蠱也沒察覺出來。我也成功了,我的血很毒,他一罐血還沒喝完就被毒死了。我殺了他,拿了他的功法,自己煉化了毒蟲,並留在了無量山。”
程心瞻便問,
“爲何不選擇離開呢?”
萬高鳴笑道,
“觀主不知道我當時的樣子,渾身都是毒瘡,瘦的皮包骨,蟲子長在血肉裡,這天下間除了無量山,已經沒有我能去的地了。”
程心瞻聞言略有沉默,點了點頭。
萬高鳴繼續道,
“我那個仇人師尊,不過二境,我奪了他的毒蟲、功法和寶材,很快也修到了二境,上報宗門,說他把自己煉死了,宗裡也不管,我就這樣留下來。
“我不喜歡殺人,但我殺蛇已經煉出一手了,也能維持我魔功的修行,後來我眼睛裡的蟲子孵化出來,成了我的本命蟲,其毒無色無味,我在山裡殺妖也很方便,也就不用專門下山殺人。我還有些同門的師兄弟,見我沒有師尊,喜歡來欺負我,我便偷偷將他們都毒殺了,這樣就更不愁修行資源。
“讓觀主見笑,其實我三境之前,都沒下過山,我怕一出去就被人殺了。”
萬高鳴笑着說。
程心瞻倒是沒笑,他大概也能猜出來,在那些年,眼前這個魔頭活的又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我最大的機遇是有一次,爲捉蛇取血,追着一條肥碩的山蟒跑出了山,下山後迷了路,一直追着蟒妖進了一個秘境。在秘境裡,我得到了一本毒經和兩道煞。拿到了寶物我也不敢帶回宗,直接就在那秘境裡閉關結丹。似乎我那死仇師尊沒了,我的命也變好了,竟然真讓我締結了金丹,那一次也是九死一生,我出關歸宗後就當上了長老。
“入三境後我還是懶得出宗,但是爲了獲得修行資材,我便在山中做起了各類的雜務管事,換取俸祿。不怕觀主笑話,我被虜進山裡前,就在官場混跡多年了,鬥法我不太擅長,做這些瑣事我反而擅長,管事,管蟲、管藥、種田、發俸、採買、戒律,樣樣都幹,到後來藏經閣和山門寶庫都由我代管着。
“嘿嘿,官場上說過手留油,這話放哪都一樣,這些地方我全部經手一遍過後,我也自然就不缺修行資材了,更犯不着下山殺人。
“而且那時候教主被捉拿鎮封,杳無音訊,山裡羣龍無首亂得很,天天都是打打殺殺,以至於我把我那便宜師尊殺了都沒人管。然後我這樣一樁樁、一件件的管過去,倒是讓山裡逐漸平復下來,也因此得了副教主的青眼,一路提拔我,這便做到了三長老的位子。
“至於獨眼蟲魔的名號,嘿嘿,我這地位境界到了,自然也就該有一個名號,我出手甚少,外人不知我的底細,也就只能根據我的相貌取號了,聽着倒也挺唬人的。”
說到這,萬高鳴便算把程心瞻的問題給解釋清楚了。他自己憋在心裡這麼多年的話,也是一下子說了個痛快。
程心瞻點點頭,便道,
“這麼看來,你也不容易。”
都不說此人結丹前,就是結丹後,一個沒有根基的人,在魔宗裡的地位能一路高漲,那所經歷的明爭暗鬥,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了。
“不容易的都過去,今日能得到觀主的點撥,想必好日子纔剛開始呢!”
萬高鳴話鋒一轉,眼巴巴看着程心瞻。
程心瞻聞言失笑,他對這麼直白的馬屁還有些不適應。
他擡手打出了一道青綠法光,擊中了萬高鳴的上腹位置,並沒入了其體內。
萬高鳴心中一突,手往法光沒入的位置上摸,卻什麼也沒摸到。但是下一刻,上腹位置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第一時間內視自觀,便是駭然變色。
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肝府被那道青綠華光包圍,緊接着,自己的肝府便變成了一塊木頭!那木頭紋理上還顯着玄奧的符紋,閃爍着法光,只多看一眼,便直叫人心慌。
自己這是馬屁拍馬腿上了?是這些年混跡在魔教,地位高了,拍馬水平卻下降了?是太直白,得寸進尺,惹惱了高人?
可是自己說了那麼久的往事,這位都認真聽着,現在只一句錯話,罪不至死吧!
“觀主饒命!”
元海里的飛劍可還在呢,萬高鳴沒有一點絕地反擊的想法,又是撲通一跪磕起頭來。雖然近些年自己跪的少了,但是這副膝蓋也從來沒值錢過。
“起來。”
程心瞻把人扶起,說道,
“這是我獨門秘技,「枯榮催命咒」,打到你肝府裡的正是「病樹生花煞」,只要我咒語一念,煞氣就會從肝府裡涌出來,遍及全身,人就會變成一根朽木。外人解不了,誰碰了肝府,動了上面的符咒,煞氣也會立即涌出來。”
萬高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觀主,您的秘技自然是神威莫測,但我對您的忠心,亦是天地可表。再者說了,您的飛劍還在我的元海里放着呢。我想,真的不需要再勞您施咒費力了,煞氣珍貴,也莫浪費到了小的身上。”
程心瞻聞言笑了笑,拍了拍萬高鳴的肩膀,
“我的飛劍自然好用,卻不能一直放你身上,更沒有那麼多給別人用。而且我這咒術不光能殺人,也能救人。像你們這種修毒的,毒氣定會在體內鬱結,傷的是肝府。我只要換一個咒語,打到你體內的煞氣便能幫你調養肝氣,去除積毒,滋潤肝府,能延年益壽。
“現在我來問你,如果我讓你把無量山中的副教主以及大長老、二長老一一喊出來,你能不能做到?
“如果我給他們拿下,都種上「枯榮催命咒」,並把控制他們的咒語教給你,威逼利誘之下,你能不能憑此掌控無量山?”
聽着程心瞻的話,萬高鳴輕輕搓揉着自己上腹處肝府的位置,那股劇痛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特別舒服的清涼感。他那隻獨眼也是越來越亮,等到程心瞻說完,便聽他堆着笑道,
“觀主,真煞難得,何必浪費在那些人的身上。小的外號蟲魔,有的是手段來控制他們,只是平日裡打不過,下不了手而已。只要您將其拿下,嘿嘿,小的保管出不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