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層第六百一十七號牢房,所囚者田仲水,金丹境魔頭,元珠一洗。南派,南荒南盤江陰河鬼教二長老,善養鬼、腐水之術。因煉魔功而水淹民寨無數,陰河鬼教覆滅後流竄入滇文,於明四百四十九年捉拿入塔。」
程心瞻的神念在玉簡圖冊裡掃過,很快就鎖定了一個位於第二層的魔頭。
也算是半個熟人了,陰河鬼教的覆滅自己也算出了一份力了。當時陰河鬼教的教主楊玄臘奉辛辰子之命領半數教衆攻打伏霞湖,還有一小半留守山門,想來這個田仲水就是留守的人了。
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個魔頭還是被抓來了。
陰河鬼教程心瞻打過交道,立身的魔功都在養水鬼這件事上,要說含冤進塔,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們。
程心瞻飛身來到第六百一十七號牢房前,着看着是一個小小的木轎,進兩個人都嫌擠。
他把法力渡入玉鑰中,貼在門把的符紙上,那符紙立時就發出一道青光,照在程心瞻和獅子身上。一個移形換影,程心瞻只感覺眼前一晃,就來到了囚牢裡面。
按這次春搜的規矩,兩人不能同時進一個囚牢,但像獅子這樣的坐騎肯定是不能算的,因爲有些人的戰力全體現在外物上,妖獸、倀鬼、屍奴、傀儡什麼的,坐騎自然也算,玄門總不能還專門強調不讓這些人蔘加。
而程心瞻進了囚牢虛界後,還沒來得及看裡面的樣子,數十個青面獠牙的鬼影就撲了上來。
程心瞻並不意外,虞南麟反覆提醒了好多次,進囚牢虛界最危險的時候就是剛進門的時候,裡面的魔頭會猛撲上來,打來人一個措手不及。
他面色不改,擡手直指鬼物,口唸,
“焚!”
烈火驟然攀附到水鬼的身上,開始猛烈的燃燒。
“啊——”
隨即,牢裡就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叫。
水鬼迅速退去,程心瞻這纔看到所謂的虛界囚牢是個什麼樣子。
這裡的空間比程心瞻想象的要大,也是一片純純濛濛的顏色,但不像是洞石和龍鱗虛界裡那種冬陽白牆一樣的亮色,而是像天將明未明時的那種魚肚灰白,越遠,就越往灰黑色加深,漆黑色的地方,就是這片虛界的邊界了。
程心瞻用神念一掃,便判斷出來這裡大概就是方圓一里的樣子。
逼仄而昏暗。
而在離牢門最遠處那片灰黑地帶,程心瞻瞧見在黑暗裡隱一個人,一個膚色慘白的老頭,身上溼漉漉的,臉色泛着冷膩的蠟光,在鼻頭到眉心這塊的位置上紋着一頭掙扎向上的水鬼刺青,青袍,黑帽。
就是陰河鬼教的裝束。
田仲水把召出來的水鬼重新收回鬼壇中,但是他低頭一看,幾個水鬼身上的火還沒有滅,仍舊在水中洶涌的燃燒着。
他驚恐的看向程心瞻,
“你這是什麼火?!”
程心瞻沒有回答,他張嘴吐出一道雲氣。
十二重樓爲雲竅,平日裡他蒐集來的雲霧霞嵐都是放在這裡,此刻他心念一動,來自陽明雲堂罡的蜃雲、重雲遮天罡的掩雲一同混在坎離山的五色毒瘴中,被他吐了出來,隨即很快就彌散到這片虛界的各個角落。
雲霧填充虛界後,他又祭出了風鳥旗陣,隱在雲霧中。
雖然虞南麟說不會有人監視虛界裡的情況,但是該做的準備程心瞻還是要做。
而那個田仲水只是吸了一口雲霧,便感覺到有毒氣入體,眼前也開始出現幻覺,那個青衣道士一化百,百化千,密密麻麻站滿了這座囚牢。
他大爲驚恐,他已經看出來了眼前這個道士和自己不在一個水平上,他想不通,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來找到自己,之前來的不都是沒結丹或是才結丹的玄門弟子嗎?
他知道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求饒是沒用的,拼一把或許還有一線機會,他連忙屏氣以免再吸入毒雲,同時不再吝嗇法力和小鬼,將鬼壇中的小鬼全部放了出來。
“焚!”
做好了佈置,程心瞻再次唸了一遍咒語,沒有理會衝來的小鬼,而是直接指向了魔頭本身。
田仲水心頭一跳,立即高祭鬼壇,將裡面的養鬼陰水全部傾倒下來,澆在了自己身上。
隨即,田仲水看見自己的身上果然沒有燒起火焰,不由心中一喜,並閃過一個念頭:
難不成是個花架子?
他再去看那個道士,只見道士拿出了一個葫蘆,只是把手一搖,自己辛苦養出來的水鬼便全部被收入了葫蘆中,他大急,剛要叫喊,只覺心中一痛,話到嘴邊,卻已無力說出口。
魔頭痛的倒地打滾,只覺五內俱焚,骨頭都在融化,不一會,他就感覺到,自己呼出來的氣都是滾燙的煙。
這一刻,他明白了,這個道士並非是花架子,那火併沒有被自己的養鬼陰水澆滅,而是從自己的體內燒起來了,緊接着,他的意識便陷入了虛無。
也就是十來息的功夫,田仲水便被燒的空空如也。
讓程心瞻略感遺憾的是,田仲水的金丹是雜丹,什麼罡煞也沒有,經不起火燒,同樣化成虛無了。而且才過一次劫雷的魔頭,連紫闕都未開闢,自然也沒什麼紫闕之寶。這是一個囚人魂養水鬼的魔頭,自然沒資格說什麼投胎轉世的話,魂魄也被程心瞻燒了個乾淨。
至於那一地從竅穴裡掉落出的各種魔寶以及隨身的東西,程心瞻並沒有去清點,但還是上前將其都收了起來,他不想收到龍鱗內竅裡,用洞石,到時候還是按慣例,等攢的多了就抽時間送去白虎山。
程心瞻張嘴一吸,收回了雲霧,然後拿出了鈴鐺,搖了一搖,同時往門邊走。
馬上,一個牢監便進來了,這個人祭出了一個白玉玲瓏球似的法寶,足有九層法禁,把自己牢牢護在其中。
那人快速的掃一眼虛界裡的情況,發現這虛界裡乾乾淨淨,只有一個人在朝着自己這個方向緩緩走過來,雖然看的不是太清楚,但也認得是道袍,顯然不像魔頭。
這是魔頭隱匿起來了?外客認輸了?不過不過春搜這纔剛開始呢,這外客這麼不禁打嗎?而且這人看起來也沒受什麼傷呀,天生的膽小?
牢監心裡胡亂猜測着,這裡面的田仲水他有印象,也算是個兇魔了,把這位看着有些斯文的外客嚇到了也正常,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倒黴的請了這麼個外客,好端端一個名額就這樣沒了。
不過牢監也不害怕,他的護身法器是特製的,這一層的妖魔都休想破開,因此他也不懼暗中的魔頭,按規矩朝着程心瞻拱拱手,
“道友,這就要放棄了嗎,一旦放棄,就要出塔了。”
程心瞻聞言一皺眉,
“什麼放棄?”
那人聞言也皺了眉,
“您搖鈴不是要出去嗎?”
程心瞻有些明白他意思了,哭笑不得,
“我是要出去,是因爲我已經殺了魔頭。”
那牢監聽了,眉頭一挑,開始仔細打量起這片虛界,想着這人莫不是誆自己,嘴上同時道,
“那魔頭屍首呢?”
程心瞻便回,
“燒乾淨了。”
“燒乾淨了?!”
那人提高了聲調,春搜這纔剛開始呢!田仲水也不是稻草扎的。
“是,燒乾淨了。”
程心瞻只好再答一句。
“道友,那魔頭金丹可否給我驗一驗?”
那人又問,警惕的看着程心瞻,他有些懷疑,這不是哪個愣頭青在進來的一個照面,沒有注意到就直接被田仲水殺了吧?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魔頭易容?
“金丹也燒了。”
程心瞻回答。
“金丹也燒了?!”
那人的語調再度拔高不少,眼中的警惕之色更濃了,誰殺魔會燒金丹?這可是最重要的戰果!
程心瞻看着這牢監的反應有些無奈,解釋了一句,
“我的法火特殊,燒掉魔屍和金丹能直接汲取靈氣而助長法火威力。這位道友,莫要耽擱時間了,趕緊帶我出去吧,到時候照妖鏡一照便知,或是您請個開了法眼的來看看我也成。”
那牢監看着程心瞻回話始終鎮定自若的樣子,雖然還是有些震驚,但心中也已然信了五六分,於是掏出了笏板與毛筆,問程心瞻,
“道友言重了,哪裡是不信。敢問道友姓名,爲玄門哪位弟子所保舉?我好爲道友記功。”
此次春搜報名的人都有記錄的,而且想要參加的外客最低要求都是三境,要說這牢裡的魔頭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了人還搜奪了他人的記憶,牢監是有些不信的。這田仲水肯定是有些手段,不然不會送進鎖妖塔,但也不可能有這麼厲害,不然也不會只關在第二層。
“坎離山雲來散人,由青城山虞南麟所保。” 程心瞻回答。
這時,他也已經走到了牢監的面前。
那牢監正要動筆,聞言手一停,又擡頭看向了程心瞻,這時,也看見了跟在程心瞻身後的獅子,失口道,
“原來您就是觀玄觀主。”
這個人他沒見過,但這個名字他可是聽了不少遍了,於是,剩下的那幾分不信也悄然消散了。
“觀玄觀主,您稍等,按例我要照一遍虛界,不是不相信您的手段,只是有些魔頭法門確實奇詭,滴血再生、留影重修、沾衣附履,這些手段在塔裡我都見得多了。”
程心瞻自然不介意,做了一個自便的手勢。
於是這牢監就燃起了一張符,也不知是個什麼符,火光把整個虛界都照得亮堂堂的,但除了兩人一獅,其他的什麼也沒照出來。
這觀玄觀主下手可真乾淨。
牢監心裡感嘆了一句,然後打出一個符令,虛界便開了一個口子,對程心瞻做了一個手勢,且道,
“觀玄觀主,已經勘察無誤,您請。”
“有勞了。”
程心瞻拱拱手,邁步走了出去。
牢監緊隨其後。
等出了虛界,回到塔內,見那面照妖鏡確實沒有任何反應,牢監這纔算徹底鬆了一口氣,笑道,
“觀玄觀主,果然名不虛傳,不耽誤您春搜,您請。”
牢監說着話,再打出一道符令,沒入頭頂的水鏡中,於是,程心瞻的正上方便泛起一圈漣漪。
程心瞻擡頭去看,便發現其他的地方也有幾個漣漪在盪漾——其他人的動作也很快。看來,此次被邀入塔的外客裡,果然是臥虎藏龍。
“過獎。”
程心瞻笑着朝牢監拱手,便飛身沒入那漣漪之中。
而那牢監,在目送程心瞻進入第三層後,便用筆在笏板上寫下:
「青城虞南麟所保雲來散人,殺陰河鬼教田仲水。」
隨即,他便收起筆笏,又拿出了一個筶子——這也是一種傳音法器,各地各家的傳音法器樣子都不同,有的用鈴鐺,有的用海螺,巴蜀這邊,就喜歡用筶子。
鎖妖塔中輪值的牢監們,要時常以筶子通報各層各處的情況,而且因爲要時刻巡視,又做不了其他事,便會時常以筶子閒聊。
此時,他才解開筶子,便聽見裡面傳來熱鬧的聊天聲。這次春搜,被抽調進塔當牢監的玄門弟子很多,此刻聊的火熱。他聽了一會,就發現他們在下注,賭局很多:最高能上第幾層,登頂的時間,誰殺的魔頭最多,等等。
他笑了笑,然後對着筶子說,
“各位,觀玄觀主上第三層了,他剛纔殺了陰河鬼教的二長老田仲水,用時沒到三十息,我進去的時候魔頭屍骨無存,連金丹都被燒了個乾淨。”
筶子嘈雜的聲音頓時一停,繼而引發了更爲激烈的討論,
“就是西康那個觀玄觀主嗎?”
“那還能有哪個觀玄觀?”
“只用了三十息?!”
“哦!我看到他了,還把獅君也帶上了。”
聽起來,這個就是第三層的牢監了。
“老李,你可盯緊了,看他這次選的是哪個,數着時間!”
有其他塔層的人提醒着。
緊接着,便聽那個老李說,
“知道知道,正看着呢,他還在選,定了,他定了,我跟過去看看,嗬!他選的是白骨禪院的空色和尚!”
“空色和尚,那是三洗了!”
有熟悉的人說。
“哈!雲觀主盯上了這位,我記得在八九年前,那時候我們邛海劍閣還叫白河劍閣,那時雲觀主在白河口就把空色和尚嚇得斷臂而逃,沒想到這空色和尚後面被抓來了鎖妖塔,卻又再次撞上了來春搜的雲觀主,真是命裡該有這一劫!”
說這話的,肯定是常年掛名在邛海劍閣的人了。
“空色和尚進塔修爲肯定下跌了,而云觀主修行一日千里,空色就更不是對手了,就是不知道能撐多久。”
有人說。
“我賭百息之內!”
聽聲音,說這話的就是方纔邛海劍閣的那個人。
“有那麼神嗎?這是三洗的魔頭,白骨禪院的!我賭最少兩刻鐘!”
有人不太服氣。
“我賭最少一個時辰!這空色和尚是我抓回來的!”
有人壓着怒氣說。
筶子裡嘈雜的聲音又停了一下,沒想到還有正主剛好今天被抓來當牢監了,這下就有好戲看了。
“我也賭百息之內!”
方纔送走程心瞻的那個第二層牢監說,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可不怕得罪人。
“一刻鐘!”
“半刻鐘!”
大家都在叫喊着。
“他,他搖鈴叫我了!”
那個三層的老李忽然大叫了一聲,把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什麼?!”
“這纔過去多久?!有五十息嗎?!”
“哪有!最多三十息吧?”
“老李!快進去看看!”
“快進去!”
大家催促着。
“好好好,這就去!”
老李應着,隨即就沒聲了,應該是收了筶子進虛界了。
各人手中筶子裡一片安靜,都在等着消息傳回來。
約過了四五十息的時間,大家都有些等不住了,又開始催第三層的其他牢監去看,這時,筶子裡終於傳來了老李的聲音,
“驗了,嘿嘿,我找雲觀主聊了會天,耽誤了時間,空色和尚已死,屍骨無存!雲觀主已去了第四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