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踏空而飛,四腳輕邁,一路搖頭擺尾,顯得極爲高興。
程心瞻坐在獅子背上,右腿屈膝盤放着,左腿自然伸展落下,看着也是輕鬆而自在。
雖說有些勝之不武以及憑藉了多方助力,但到底是親手了結了一個四境魔頭,這種感覺總是不一樣的。而且,殺了一個爲非作歹的魔頭,盤活了一個傳承多年的無量山,這更是功德匪淺。
他吐納調息了一會,因爲受魔道自爆金丹影響而產生的氣血翻涌以及法力過度消耗後而產生的脫力感逐漸好轉。
他看着獅子搖頭擺尾的樣子,便不由笑道,“什麼叫你這般高興?”
獅子便回, “老爺總是說仙山好,馮道長也說仙山好,白龍炤璃都說仙山好,如今我也要回仙山了,如何叫僕不高興?我要去看炤璃說的神女峰,要去看夔山君,去看雲上的東天道,去看三龍出海,還去看蓮花福地。”
程心瞻聞言便笑,聽獅子這麼一說,自己好像也很想了。但是很奇怪,自己在山中都待幾十年了,去年還抽空回了一趟山裡,所隔時間也不久,但是山裡的景色自己好像就是永遠也看不膩。
獅子高興,急着想去仙山,所以遁速不慢,一路飛過滇文和苗疆,很快就來到巴東,也就是巴蜀與湘西交界一帶。
去歲寒冬,蜀中大疫已解,馮濟虎一路治病救人,煉藥採藥,從西到東橫穿巴蜀。隨後便在巴東結廬,等春季到來炮製新藥,如今還留在這裡。
程心瞻按照馮濟虎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一處山谷。
此時深山背陰處積雪還厚着,但是向陽山坡處已經在萌生新芽,雪白與嫩綠對比分明,煞是好看。
這時,獅子落地,踏雪無痕,程心瞻看着獅子,便發覺獅子上的毛色與地上春芽冬雪之景頗爲相似,分外和諧,便暗自讚歎這獅子確實生得一副好皮囊。
程心瞻忽然想起來,這獅子跟着自己在西康,都是被獅子、獅君的叫着,一直以來也沒個正式的名字,當即便道,
“你既要跟我回山,那是該給你取個名字了,登記入籍的時候也是要用的。”
山上修者,漫漫道途,除了收弟子,自然也還會收些僕僮、靈寵、坐騎等等,這都是極正常的,三清山對待門人收僕一事也是極爲放任自由的。
不過凡事也都有規矩,在這方面,三清山的規矩是如果收弟子,那一帶回山就要記名。如果只是收僕,而且境界比較低,那就不用記名,山中也不會去管。
比如一開始程心瞻收貓兒狗兒包括白庸良時就都不用記名。但是不記名的話,這些僕僮是不能修行山中正法的,山中有些地方也不能隨便出入。所以後來程心瞻爲了這些僕僮的道途,給貓兒送去了丹霞山,狗兒掛在了明治山,白庸良掛在了萬壽園,都是記了名的。而一旦記了名,那如果山中有事,徵調這些僕僮,那這些僕僮也是要聽命的。
另外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如果這些僕僮在山中慢慢修到了第三境,或是一帶回山就是第三境,那就肯定是要記名的。因爲一旦到了第三境,光是在宗門裡日常修行,對山中靈氣的攝食以及自身法韻對山中陰陽五行的流轉就都不能忽視了,山中大陣在維持靈氣供給與流轉的時候都是要考慮這些問題的。而且一個宗門,對門派裡的金丹數量,也肯定是要有數的,一旦發生什麼大事,金丹永遠是中堅戰力,這些僕僮也要服從徵調。
所以像獅子歸山,肯定就要記名在冊。
而且除此之外,獅子還有一個問題,當初程心瞻才收服此精的時候,爲了給它修補道傷,專門回宗去神女峰借了《金甌無缺補天術》給這山君。也就是程心瞻貴爲萬法經師,面子大,由他作保,神女峰才願意借。所以就算是獅子沒入三境,但有了修行門中秘術這份因果在,也早已就是三清山的人了,至於往後是掛名在明治山還是在神女峰還要兩說呢。
獅子聽了,兩眼一亮,
“請老爺賜名。”
其實獅子給自己取過一個名字,只是他從來不說,也就無人知曉。此刻獅子決定先聽聽程心瞻取得名字如何,好聽便用,不好聽便說自己已經有名字了。
程心瞻想了想了,便道,
“你既然是獅子神形,那便以「師」爲姓吧,名的話,便叫「寶琭」。在我道門中,「寶」字有「道」之意,「得寶」即爲「得道」。而「琭」爲珍玉,合你山君出身,解字分拆來看的話,「王」表玉質與尊貴之意,「錄」取綠彩與錄用之說。
“另外,這姓名連起來看的話,我道門有道、經、師三寶之論,其中師寶意爲道法傳承有序,正合今日你入我山門。而師寶琭三字,亦有望你「師法寶籙」之盼,不知你意下如何?”
“師寶琭,師寶琭。”
獅子唸叨了兩遍,便喜笑顏開,連道,
“這個好,這個好,那我以後便叫師寶琭了!”
程心瞻見獅子還算滿意,便也笑了笑,然後翻身下來,往深谷裡走。
不一會,他便見到前方有一座草廬,廬裡有炊煙漫出,帶着藥香。
“道兄!”
程心瞻喊着。
隨即,一個擼起袖子的年輕道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帶出大片的藥煙。
“咳咳,心瞻來了啊。”
馮濟虎擺着手,驅着煙,從草廬裡走了出來。
程心瞻走近,見狀則問,
“道兄這是怎麼回事,起火了還是藥幹了?”
馮濟虎搖頭,解釋道,
“非也非也,只是這個時節冬雪化凍,又有春雨連綿,溼氣太重,加上天暖了蟲子也冬眠醒來,四下跑,我怕敗壞了藥性,便特意燒草生煙,驅一驅我這藥廬裡的蟲子和溼氣。”
“原來如此。”
程心瞻點點頭,隨即看着藥煙,他忽然想起一事,便衝着馮濟虎笑道,
“道兄,我送你一個好東西,保管你以後製藥不必再爲溼氣與蟲子所擾。”
馮濟虎聞言便是一笑,他知道程心瞻身上寶物多,便回道,
“什麼東西?先說好了,太貴重了我不要,對你有大用處的我也不要,別的我倒是敢都收。”
程心瞻大笑,然後從豹囊裡掏出一個冬瓜大的卵來,遞給馮濟虎,
“道兄且放心,這東西你儘管收下。”
馮濟虎看着大卵,他敏銳的發現這東西一拿出來,周邊窸窸窣窣的蟲鳴一下子就消失了,而且還瀰漫着一股熱意。而且他能感覺得到,這卵裡有一股旺盛的生機。
“這是個活物?”
馮濟虎問道。
程心瞻點頭。
“是個什麼妖種?”
“你先接着,我都有獅子了,這個肯定是用不上了。”
程心瞻把手往前遞了遞。
馮濟虎看着把頭顱高高昂起的獅子,笑了笑,便伸手把卵接了過來。
程心瞻則解釋道,
“這是一條紅頭蜈蚣的卵,五行屬火,能噴火吐煙,而且此妖身懷龍血,有龍威。你把此蟲養在身邊,驅蟲祛溼定是一把好手。”
馮濟虎聞言詫異,
“有龍血?你從哪裡弄來的?”
“五毒天王,他有個龍蜈坐騎,這是那條龍蜈之子。”
馮濟虎皺起了眉頭,這一句話牽扯到的東西好像有點多,也有些遠了,
“你怎麼弄來的,你這段時間幹什麼去了,跟我好好說說。”
程心瞻笑笑,便三言兩語把殺五毒天王的事給說了。
程心瞻說的簡略輕鬆,語氣更是淡然平平,但馮濟虎聽着卻是感到震耳欲聾,心中亦是翻起滔天巨浪,他看着程心瞻,眼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位摯友,如今都走到這一步了嗎?
程心瞻看着馮濟虎的表情,便笑笑,
“道兄這麼看我做什麼,都說了,主要是抓住了五毒天王才脫困這個空當,另外還有玄門的助力呢。”
馮濟虎聞言也是一笑,這話騙騙沒修行過的人也就罷了,自己也是三境了,難道還不明白三境和四境的差距嗎?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三境,在四境道域裡,怕是連擡手動腳都困難,更別說殺人了。
算了,心瞻做成什麼事自己都不該驚訝的,自己其實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沒想到今天所聞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又讓自己中招了。
馮濟虎收了蜈卵,又問,
“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程心瞻便答,
“準備回山了,休息一段時間。”
馮濟虎點點頭,然後他看向程心瞻身後的獅子,便問,
“你這次回山要把獅君帶回去?”
程心瞻點頭,獅子昂首。
馮濟虎見之則好奇道,
“你想好了?獅君如今在西康和玄門裡可是有些名頭了,你在東方更是不必說,你這回去,人家瞧見萬法經師騎着坎離山的獅君,那你觀玄觀主的身份可就不保了。”
程心瞻聞言便笑道,
“已經不保了,我當着玄門門人的面,用了「桃都」,他們肯定是已經知曉了我的身份了,紙是包不住火的。
“而且西康除魔十年,我也該回山了,短時間不會再來了,等到下次再來時,便光明正大來,觀玄觀主這個身份,也已經不重要了。”
說着,程心瞻又看着獅子,
“我也不可能一直把獅子藏起來過日子,再者說了,還有顧伯父呢,只要顧伯父行走人間,我的身份自然告破,如今除掉了五毒天王,也是個契機,時候到了。”
聞言,馮濟虎點點頭,這話也在理,他笑道,
“不知道玄門的那些人,當知曉西康坎離山觀玄觀主就是豫章三清山萬法經師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精彩臉色。”
程心瞻苦笑搖頭,實話說來,自己在西康這麼些年,也是交了一些談得來的玄門朋友的,只是立場有別,等往後再見之日,就不知是何境遇、是何態度了。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程心瞻不欲多想,跳過了這個話題,問道,
“道兄要跟我一起回山嗎?我的身份暴露,道兄自然也會被懷疑。”
馮濟虎聞言搖搖頭,
“我在巴東結廬還怕什麼,邁腿就到湘西了。這是塊好地方,草藥種類繁多,而且這邊當地土醫的治病之理也很有意思,我還要這在待一段時間,你先回吧。”
程心瞻點點頭,他也就是過來提個醒並道個別而已。
在這世間,每個人的修行之路都是獨一無二的精彩紛呈,能夠同行一段時間就已經十分難得了,不可能永遠並肩。
即便是師徒與道侶,也都無法朝夕相處。而像程心瞻這樣的人,收養的靈寵、屍傀以及坐騎,都不會強留在身邊,而是放任他們去追尋自己的大道。
而大道求索,向來是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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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別了馮濟虎,程心瞻乘獅而飛,才高過山頭,便遇上了一道東風。東風解凍,吹落了山頭上的雪,化開了山澗裡的冰,呼喚着野花盛開,催促着燕子歸來。
此時春光正好,所謂:
勝日尋鄉渺雲汀,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於是,頭一次來到東方的獅子很快便沉溺於秀麗的山水,不自覺就慢下了腳步,東張西望着,與風同行。
程心瞻更不着急,歸家的路總是越走越近的,他直接後仰躺倒在獅子背上,左手做枕,右手拿出葫蘆,有一口沒一口的飲着,閒適極了。
獅子乘着東風,看着春光,很快便到了豫章。
等過了鄱陽湖,不多久,獅子便見前方有一仙山寶地,雲蒸霞蔚,仙光熠熠。獅子精神一振,知道是心心念唸的三清山終於要到了,於是獅子張嘴叫了一聲,算是與東風道別,便開始下落。
三清山的山門是極好認的,萬頃雲海中有片青綠盈盈的草坡,草坡後面便是兩山夾成的巨大山門,獅子便從山門飛入。
等穿過重重白雲,獅子眼前便豁然開朗,只見仙山:
嵯峨矗漢,峻拔凌霄。丹崖怪石削成,紫府瓊階鑿就。嶺上杜鵑紅灼灼,澗邊瑤草碧沉沉。白鶴唳時香霧繞,青鸞翔處彩雲生。
正是:萬劫不移清淨地,千年長秀勝蓬瀛。
初闖仙境,獅子屏住呼吸,慢下腳步,左顧右盼,生怕驚擾到了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