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青陽的大方痛快讓時通玄和程心瞻喜出望外,再三道謝之後,便離開了陽明山,返回豫章。
“祖師,山門已定,宗名想好了嗎?”
路上,程心瞻笑着跟時通玄說着話。
時通玄點了點頭,
“早就想好了,《道德經》雲:「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這些死而復生的陰屍,似人非人,似物非物,更是了斷前塵,無親無故,又可謂是棄人、棄物。我雖凡修,但久聞聖人言,法聖人事,如今開山立派,也是爲了救這些棄人棄物。
“所以,便法聖人言行,教名便取經典中的「襲明」二字,稱作襲明派吧。教義即爲「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程心瞻念叨了兩遍,點了點頭,說道,
“祖師德高學富,這教名和教義念着順口,立意也高。”
時通玄笑道,
“少拍馬屁,咱們說好的,我當教主,你當副教主,到時候可別耍賴。”
程心瞻苦笑,說道,
“祖師和掌教不再考慮考慮嗎,我這個年紀,當山主和經師已經是驚世駭俗了,當什麼副教主?”
時通玄聞言一樂,說,
“只是下宗的副教主,你怕什麼,剛好崀山建教從無到有,你也跟着學學管教事務,練練手,爲主宗副掌教之職練練手。
“再說了,這檔子事還是你提出來的,我這一大把年紀還跟你出來闖蕩,莫不成你還想當甩手掌櫃?”
程心瞻有些無奈,知道拒絕肯定是沒戲了,於是又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祖師,您離山後,副掌教職位由誰接替呢?”
宗裡原先一共四位副教主,各管一攤子事,維持宗門的運轉。後來出了人蔘果的事,祖師偷懶,卸了純陽殿副教主,自請看守五府山,讓董教主一個人統管蓮花福地八脈。
但隨即,龍虎山鈐印一事東窗事發,路教主被送去了洞天洗滌元神,於是祖師又被提出來管玉京峰。再後來,董教主又出庾陽鎮守飛霞山,於是,祖師又回到福地平頂山,兼領純陽與元陰,由蘇教主兼領玉京與神女。
現在一共就兩位副教主,要是祖師再走,難不成還要讓蘇教主兼任四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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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通玄聞言笑了笑,說,
“你忘了魁元帥已經出關了嗎?掌教豈會讓他老人家閒下來?”
哦,是,魁元帥出關了。程心瞻反應過來。
祖孫兩說着話,很快就到了豫章,隨即便分道揚鑣。時通玄往三清山走,既然道場已定,那就要通知玉虛峰和霓山的人先過去梳理山脈和地氣了。程心瞻則是往贛南去,建派在即,人手還是有些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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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南羣山起伏,雲霧繚繞,因爲已經來過一次,所以他輕車熟路便找上了門,來到一處山勢形似九龍脊的地方,落到九龍爭珠處。
正是贛南風水四大家的「青巒村」。
而這一次,並沒有再發生像上一次那樣在門前自表身份的情況,青巒村前值守的人在看見程心瞻過來的第一時間便敲響了村口的金鑼,然後迅速迎了上來,恭謹行禮,口稱,
“見過廣法先生。”
程心瞻點頭回禮,說道,
“貧道來找四位家主商量些事。”
那人馬上回道,
“先生請,四位家主早有交代,只要您來了,便請入楊公祠,四位家主馬上就到。”
程心瞻笑着說好。
而實際上,在他進村後,還沒等到走進楊公祠,四位家主和幾個位高權重的族老已經來迎了。
一陣恭維寒暄且不多表,幾人坐下後程心瞻說明來意,他笑道,
“此番前來,還是有事要請諸位幫忙。”
程心瞻此話一出,這些個家主族老臉上又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他們清楚的知道,上一次先生前來說請幫忙的時候,青巒村到底佔了多大的便宜。
“請先生降諭。”
這些人一齊起身,異口同聲說。
程心瞻讓他們坐下,說,
“是這樣,我家祖師,也是明治山的第二十二代山主,如今山門的純陽殿兼領元陰殿副教主,通玄道長,準備在山外再建道場,開宗立派了。”
聽到這樣重大的消息,四大家的人自然是震驚非常,並紛紛拱手道喜,同時眼中也流露出一絲疑惑。既然是三清分宗,四境稱祖,那就是衝着世宗大派去的,這種事,還有什麼是需要自家幫忙的?如果只是觀禮,也不必廣法先生親自跑一趟吧?
他們靜待下文。
程心瞻則繼續道,
“這次祖師將會在三湘崀山立教,以「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爲教義,傳授陰陽大道,並會收容和教化世間向善之陰屍。
四大家的人面面相覷,眼中的疑惑又變成了驚訝,沒想到仙宗要建立的竟然是一個是陰屍之宗。
程心瞻看出了他們的神色變化,但依舊不緊不慢道,
“立此大教本初之意在於救人救物,勸導矇昧殭屍向善,意在解除陰屍之亂,開創正道未有之先河。
“但是,孤陰不長,獨陽不生,教中也不可能只收陰屍爲徒,人、妖、精、鬼、怪,都在山門之列,且有教無類,地位等同,世間心向陰陽大道的修家皆可入宗學法。”
“不過,建教平地樓臺,經緯萬端,需要有志同道合之士共襄大業。尤其是在建教之初,更需要一批熟悉陰屍且並不厭棄陰屍的人,作爲建教的根底,承擔降伏惡屍、規勸野屍以及教導新屍的重任。
“不知四大家的子弟們,可想承擔這個重任,能否承擔這個重任?””
程心瞻說清楚了自己的來意,說完之後,他便靜靜看着面前這些四大家的主事人。
他對四大家的印象是極爲不錯的,既有明治山俗家外脈的原因,也是因爲四大家在上次普渡天鞘山一役中表現的可圈可點,所以他這次又來了。
建教當然不是一件動動嘴皮子就能成的事,尤其是程心瞻想要讓新生的襲明派快速對三尸教產生威脅,解三湘屍禍,那麼這就不是一件慢慢來的事。
而想要快,無非就是實力和人手了。
實力爲尊這件事,在哪都說得通,要是隨隨便便一個人,隨隨便便找個地方,說自己立教了,要教化陰屍,那人家只當是個笑話。
即便是程心瞻自己來當教主,那也不行,三境建教,境界擺在這,甚至連建教時的廣佈宣言都無法覆傳一地,這就決定了只會是侷限於一隅的小門小戶,連大派都稱不上。
這樣的情況又如何指望截流三尸教,使得天下陰屍自主來投呢?難不成全靠抓?如此一來建教就沒有意義了。
建教的目的在於,使得心存善念的高境屍修奔走相告、自主來投。只有心智低下的低境矇昧殭屍,纔是需要抓來山中,再輔以教化的。
想要實現前者,需要的是實力,需要境界高深、聲名遠揚的大修士建教。而想要實現後者,那在建教的初期就需要一定的基本人手,總不能指望開派大修士四處去抓剛啓靈的小殭屍去。
但好在,想要做這件事的程心瞻不是山野散修,不是孤家寡人。
他是明治山的當代嫡傳,所以當他想做的時候,便有精通陰陽大道的四境祖師出面,建教稱祖。
三清山、句曲山、散原山、閣皁山、兵鋒山是組建浩然盟的五大仙宗,而程心瞻是三清山的萬法經師和四山共表的廣法先生,所以衡山掌教鄧青陽信得過他,把崀山讓了出來。
對於他來講,實力反而是好解決的。
另一個是建教初期需要的人手,足夠且合適的人手。
明治山人丁稀少,不必多言。要是放眼整個三清山,那當然是有足夠的人手,但卻談不上合適。
比如樞機山的雷修們,天生就是厭惡陰邪的,可以讓他們誅滅陰屍,卻無法強迫他們教導行屍。樞機山的例子雖然有些極端,但這種不喜陰喪的風氣在東方道門中是普遍存在的。
程心瞻想了想,說來說去還是贛南的四大家比較合適。
風水喪葬和陰屍行僵本來就是分不開的。在尋山定穴的過程中,勢必要和陰屍打交道。所以除了風水形勢之道外,四大家對鎮屍和養屍都是十分擅長的。
因爲總是尋幽探秘,易驚擾殭屍,所以便發展出鎮屍手段,這也是上一次普渡天鞘山時程心瞻來相邀四大家的原因。而遇見的殭屍多了,自然便會產生出收爲己用的想法,這就和馴養鷹犬打獵一樣,是自然而然的,所以四大家裡也發展出了養屍一脈。而這,正是程心瞻這一次過來的原因。
而他面前四大家的人,從程心瞻落座後講述開始,眼中的情緒從最初的狂喜,變爲疑惑,再變爲震驚,最後,到程心瞻說完,又復歸狂喜。
他們都聽明白了,這位已經給過家族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的道長,現在又給出了第二次:
家族子弟可以加入一個新興的世宗大派!
而對於這樣的機會,但凡多考慮一瞬息,就是對家族命運的踐踏。
“領法諭,請廣法先生放心,族中子弟定能擔此重任,竭盡所能!”
這些人再度一齊起身,高聲應着,幾個上了年紀的族老,已經激動的面紅耳赤了。
程心瞻見狀也比較滿意,點了點頭,
“那這樣吧,你們幾家先內部溝通着,出一張名單,附上生平,要一心向道,心智堅定的。年紀不限,境界不限,乾坤不限,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養屍一脈和鎮屍一脈的比例控制在六四左右吧。五天時間可夠了?”
程心瞻想的很清楚,人手短缺只是建教初期面臨的問題,這時候自然要多多益善,形成規模。等襲明派正式運轉起來後,那高境屍修和低境殭屍又成了相輔相成的關係:
高境屍修只要展露境界,放出威壓,低境的矇昧殭屍自然服從,這比門中弟子辛苦去抓要方便的多。而被抓來的低境殭屍再被施以教化,授以法門後,又能更快的修成更高的境界,再去帶回新屍。
到了那時候,當「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的教義傳遍天下,養屍風氣逐漸爲世人接受,襲明派亦或是襲明分支,便要像尋常世宗大派那樣對外正常招收弟子了,自然要通過重重篩選和考覈,再也不會有這樣大肆招收的可能了。
“夠了,足夠了!”
在程心瞻說完後,四大家的人連忙迴應着。
“行,那先這麼定了,五天後你們選一個人來三清山一趟,會有人和你們接洽的。”
程心瞻起身,說完便告辭了。
四大家的人恭送至村外,然後整個青巒村又是一陣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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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山,三清宮。
程心瞻回宗後徑直找上了掌教。
“看樣子談的還順利?”
紀和合看程心瞻腳步輕快,神色輕鬆,笑着問。
程心瞻點頭,
“鄧教主十分大方,四大家的人也都很配合。”
紀和合樂呵呵的,
“想不到呀,這都多少年了,我三清山終於又有四境出山另闢道場,開枝散葉了。上次是什麼時候?唔,那還是搖光山的太齊師兄,在慶州大龍山開創觀水觀,都是五六百年前的事了。
“呵呵,大家都想待家裡不動彈,我也不好催促,因爲我也懶得動。如今宗裡說話還是你最管用,你一張嘴,通玄就肯挪屁股了。”
紀和合偷笑着,一點也看不出五境大修士和一宗掌教的樣子。
程心瞻早已習慣,問起了正事,
“掌教,那旗子您看的怎麼樣了?”
紀和合聞言收斂了笑容,拿出了一塊黑布、一塊黑紅斑駁的破布和一面紅底龍繡的三角令旗。而最後一個,正是火龍島在拓海掠島過程中頻繁使用的令旗,每次奪島後都要把此旗插在靈脈眼上。
程心瞻也插過好幾次了,每次拿到旗子都會盡可能的利用時間去研究。他一開始的想法是認爲此種小旗與火龍島大陣的氣息相通,想要看看從此旗禁制上能否找到破解護島大陣以及接近龍屍的方法。但越是深入研究,越覺得不對勁。
此旗之上,除了【陰邪】、【血煞】、【丁火】、【龍威】等法韻以及與之相配的禁制之外,還道一種隱藏的極深極深的法禁。
這道法禁,如果不是程心瞻身懷炳靈太子內景神以及具備碧睛法眼,缺了任何一樣,都不可能發現——這道法禁是用上古時期的陰司官書鬼篆書寫而成的!
炳靈太子乃是陰司官書鬼篆的造字人之一,碧睛法眼則是陰司判官神通,能洞悉幽冥。也正是兩者相配,程心瞻才能在找到小旗的重重法禁深處找到那小小的一枚鬼篆禁制。
什麼樣的禁制需要以陰司鬼篆來書寫,又要隱藏的這樣深呢?
而當程心瞻以神念靠近這鬼篆時,又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意蘊——這裡面有「黃極正戊煞」的味道!
谷辰?!
程心瞻一時警鈴大作,卻又不敢細探,去拆解鬼篆,擔心暴露。同時,也不好拿回來給更精通法器禁制的長輩去看。因爲每次上面交下來的旗子,都是定數的,少一個都無法交差。
直到和叔寶相認後,他的第一副僕車,車良才,正是多寶衛的掌事人,爲這件事提供了方便。
據叔寶所言,這旗子並非一次煉製而成,首先是地陰島的多寶衛會送來一批批黑色旗面,然後火龍島的多寶衛再按照赤屍神君親授的法門對此黑色旗面進行二次煉製,並配上旗杆,然後才成了程心瞻所看見的紅底龍繡旗。
而這個秘密,除了赤屍神君本人,也只有赤屍頗爲信任的大掌事、車良才以及親手煉製旗子的幾個陰屍,除此之外,再無人知曉。
不過,即便是車良才和負責煉器的陰屍,也不知道從地陰島來的底旗裡面還藏着鬼篆禁制。
聽到這樣的言語,更印證了程心瞻心裡的猜測,這果然跟谷辰有關係。
一個好消息是,目前正是離火海的迅猛擴張時期,得島甚多,用旗也多,所以地陰島一直有旗面送來,多寶衛內的幾個煉器陰屍也一直在晝夜不停的制旗。所以,多寶衛秘庫裡也一直有囤貨。
並且,多寶衛裡的那幾個負責制旗的陰屍也並非什麼煉器大師,而煉製這樣的令旗,並非什麼簡單的事。底旗中藏着鬼篆,他們並不知曉,但是赤屍親授的獨屬於火龍島的禁制也不簡單,當煉器時一個不小心,火龍島的禁制刻錯,亦或是火龍島禁制和鬼篆起了衝突,那這旗便毀了。
所以,多寶衛的秘庫裡除了成品,也有許多殘次品。
於是,程心瞻便讓叔寶操控車良才,將旗面和令旗成品以及介於兩者之間的殘品,一樣偷盜了一個出來,並以玄機無漏符捲起,以飛劍傳回了宗門,來到了竹身手裡,繼而到了紀和合手裡。
不過,旗面和龍旗的數量在秘庫裡都是有記載的,雖然平時負責清點的就是車良才,但有時候大掌事和赤屍也會過問的。程心瞻不敢耽擱太久,所以此刻又主動問了起來。
此時,紀和合將兩面旗子交還給程心瞻,說道,
“我也正要找你說這件事,你和通玄出宗不久後,承初真人有信傳來,我和她討論過,結論基本一致:
“第一,黑色旗面中隱藏的鬼篆與谷辰的「玄陰聚獸幡」應該成套。第二,這紅色小旗,也是輔旗,赤屍手上應該也有一面主旗,與這些小旗成套,能攻能防。第三,火龍島在這旗面新加上去的禁制,除了種種應有功效外,還有一個特殊功效——能主動摧毀鬼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