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大海很安靜,好像在醞釀着什麼壞主意。
如果說生活也像劇本一樣有主線的話,那麼我們在紅椒村救了小文無疑是最不起眼的支線故事,但這條支線故事卻間接導致了Asa的暴露,這件事告訴我們——要做個好人。
村支書被帶走了,我和碧碧來到甲板上吹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碧碧給我遞了一根菸。
我接過來,點着,深深吸了一口。
我的心情複雜極了,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震驚?憤怒?不解?寒心?這些情緒就像一鍋亂燉,在我腦子裡咕咚咕咚地煮着,隨時都要溢出來。
碧碧問:“你跟Asa有多熟?”
我說:“大一就認識了。”
碧碧輕輕“哦”了一聲:“你該不會包庇他吧?”
腦子裡的亂燉終於煮開了,憤怒首先衝出來:“包庇他?他要害死我,我會他媽包庇他?”
我又猛抽了一口煙,然後一揚手就把煙扔進了海里,罵了句:“操!”
停了停,碧碧又說:“想起他那講規矩的樣子,我好害怕”
我怎麼就忽略了Asa!他家那麼有錢,只有他纔有能力製造這麼大一個局。如果真是他在操作這個邪術,他應該是爲了復活他爸爸可是我覺得有點奇怪,據我所知Asa跟他爸爸並沒有什麼感情,他爲什麼會想到復活他爸爸呢?
我突然說:“報警吧?”
碧碧看了看我,說:“你有證據嗎?”
我說:“村支書就是人證啊。”
碧碧搖搖頭:“他只能證明Asa來翻譯過《六壬》,並不能證明Asa害人,這中間拐了好幾個彎兒呢。再說了,《六壬》跟奇門遁甲一樣,只是一種文化遺產,你說《六壬》會讓人消失,警察會信嗎?”
我無語了。
碧碧說:“找他的家人談談?”
Asa的母親在國外,他是被爺爺帶大的,如果我們要找人幫忙,只能找他的爺爺。
我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想聯繫一下乾叔,又猶豫了,既然Asa設了這個局,鬼知道乾叔有沒有參與。
我剛要收起手機,手機偏僻響起來,正是乾叔的電話!
我就像抓着一顆炸彈,慌亂地看着碧碧,一時不知所措。
碧碧問:“誰?”
我說:“Asa家族企業的那個管家”
碧碧說:“接啊。”
我定了定神,這才接起來。
乾叔劈頭就問:“Asa在你旁邊嗎?”
我來不及細想這句話的意思,脫口說道:“不在。”
乾叔又問:“他還在404?”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碧碧,他摸着下巴,一臉高深莫測。
我搞不清乾叔是什麼人,事到如今,我也懶得跟他打心理戰了,直截了當地反問道:“Asa利用《六壬》害人的事你知道嗎?”
乾叔沉默了。
我的火氣“噌”一下就竄上來了,剛想說什麼,卻聽見乾叔說道:“這件事有點複雜,我們能見面談嗎?”
我說:“你覺得我會跟你見面嗎?”
乾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衛先生快不行了。”
乾叔口中的衛先生就是Asa的爺爺。
我見過Asa的爺爺,印象中,那是個很正派的老人。
我的眼皮跳了跳:“快不行了是什麼意思?”
乾叔說:“晚期,醫生說快不行了。我打不通Asa的電話,只能聯繫你衛先生現在需要照顧,我走不開,你如果想知道《六壬》是怎麼回事就過來找我吧。”
我根本來不及思考這是不是個陰謀了,連忙問:“你在哪兒?”
乾叔說:“北京協和,東城區。”
我掛了電話,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太陽穴都在突突跳。
碧碧問:“他說什麼?”
我大概說了一下,他問我:“你要去嗎?”
我點點頭。Asa最愛他的爺爺,現在恐怕只有這個老人才能阻止這一切了。
碧碧聽了我的想法後,說:“得了,送佛送到西,我跟你一起去吧。”
接着,我馬不停蹄地在網上買了從大連飛往北京的機票。
我和碧碧趕到北京協和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北京的交通成本太高了,從機場到醫院的時間幾乎等同於從大連到北京的時間。之前,一個出租車司機跟我說過,有一次他特意數了數,跑一趟京通高速,走走停停,他總共踩了798下離合器。
這時候,離未知術的再次實施只剩十幾個小時了。
爲了防止萬一,碧碧沒有跟我一起去病房,他留在外面等我了,但我們保持着耳機通話。
我根據乾叔發來的地址,來到了住院樓四樓的病房門口,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敲了敲門。過了會兒,門開了,我看見了乾叔,他穿了一件白色唐裝,臉色有些疲憊。
Asa的爺爺躺在病牀上,好像睡着了。
我剛想說話,乾叔對我“噓”了一聲,然後他輕輕走出來,關上門,指了指門外的長椅:“坐這兒說。”
我和乾叔在長椅上坐下來,兩個醫護人員急匆匆地走了過去。
我開門見山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乾叔嘆口氣,慢慢說起來。
幾個月之前,Asa的爺爺被確診爲脾癌,他這輩子最思念的就是死在404的兒子,那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Asa爲了爺爺尋遍名醫,但還是無法阻止癌細胞擴散,他非常難過,經常揹着爺爺流淚。他知道乾叔家珍藏着一本名叫《六壬》的書,裡面記載着一些古老而神奇的法術,有一天他來到了乾叔家,諮詢那些法術的內容。
乾叔對他講了個大概。
本來Asa只想求個救命的法術,但他無意中聽到這本書裡有一個類似幻術的方法,那就是如何讓故去的人死而復現,他的兩隻眼睛立刻有了精神。
他向乾叔諮詢如何操作,乾叔馬上猜到了,他想把死去的父親“召喚”出來,滿足爺爺最後的願望。乾叔知道該法術極爲陰毒,需要犧牲六個人,於是謊稱自己對老滿文並不是很熟悉,敷衍過去了。
Asa離開的時候,用手機給《六壬》的部分文字拍了照。
很快,他又給乾叔打了個電話,詢問什麼人精通老滿文。
乾叔告訴他,只有遼寧營口紅椒島上還保留着滿語這個語種,那裡也許有人認識這種失傳的文字。接着,乾叔對Asa講了這個法術的代價,最後很嚴肅地警告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情,Asa說他不會,他只想知道這個法術的祭品可不可以替代
之後,Asa再也沒提過《六壬》的事兒。乾叔以爲他已經放棄了,直到前不久,他在網上看到了我的消息,馬上猜到了,Asa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這個打算
我問乾叔:“那‘錯’是怎麼回事兒?”
乾叔說:“‘錯’真的存在,不過,那只是Asa把你們騙到404的誘餌。”
說到這裡他重重嘆了口氣。
碧碧一直都在靜靜地聽,始終沒說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現在只有Asa的爺爺才能阻止他了。”
乾叔搖了搖頭:“不能告訴衛先生這些事,他現在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我一下激動起來:“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着Asa害人嗎?”
就在這時候,病房裡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乾叔趕緊站起來跑了進去,我也跟了進去,Asa的爺爺摔在了地板上,正在痛苦地呻/吟着。
乾叔趕緊衝到牀頭按下了急救鈴,很快,醫生和護士就跑來了。
他們把我和乾叔請了出去,開始對Asa的爺爺實施急救。
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整個人就像丟了魂,毫無疑問,Asa爺爺一定聽見我和乾叔的對話了
乾叔一直在病房門口徘徊。
過了會兒,醫生和護士從病房裡走出來,叮囑乾叔,不能讓患者亂動,要多吃解毒、利膽的食物,等等。
我和乾叔這才走進去。
病房很寬敞,竟然有個落地窗,外面是個大草坪。Asa的爺爺平躺在病牀上,微微地睜着眼睛。他的頭髮都白了,心電監護儀上的線條正在起起伏伏。
他伸出手,做了一個朝上的手勢,乾叔立刻走上前去把病牀擡高了。
我看着他蒼白的臉,心裡有些難過。
他對我笑了笑,顫巍巍地說:“你不是來告狀的嗎?說吧。”
我低聲說:“我知道您病重了,本來我不該來添亂的,但是事情”
Asa的爺爺點點頭,表示理解:“挑緊要的。”
我有些犯難,該怎麼把404的經歷壓縮成一個幾分鐘的“簡報”呢?想了想,我說:“我們六個人先後被騙到了404,有兩個人先後消失了,後來我查到了一種邪術,它來自一本叫《六壬》的書,這種邪術需要六個人當祭品,然後可以把一個死去的人復現出來。Asa正在幹這件事。”
Asa的爺爺低頭想了想,小聲說道:“這個小兔崽子,腦子倒是好使,就是用錯了地方”接着他喘息了一會兒,然後對乾叔說了句:“聯繫他。”
乾叔說:“404沒信號。”
Asa的爺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乾叔趕緊幫他順氣,過了會兒他終於止住了咳嗽,聲音嘶啞地說:“把他給我找回來,找回來!”
乾叔連忙說:“好好好,我馬上就去。”
Asa的爺爺說:“等等。”
乾叔看了看他,他掙扎着要起來:“他不會聽你的,我去。”
乾叔說:“您現在在住院呢。”
Asa的爺爺擠出了三個字:“公務機。”
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以爲他說的是“公務艙”,其實人家說的是包機,目前國內只有百餘架。
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到404,告訴大家真正的幕後黑手是Asa,正愁怎麼去呢,沒想到這架專機爲我解決了大問題。
碧碧不想再回404了,我只好跟他在北京分道揚鑣——他和我們幾個人只是萍水相逢,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分開時,碧碧說:“不管結局怎麼樣,只要你從404裡出來,第一時間聯繫我。”
我說:“放心吧,我肯定完趙歸璧。”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把個好好的成語給改成了這樣,反正我就這麼說了。
碧碧使勁點了點頭。
專機上,隨行的除了我,乾叔,還有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
飛機不大,但只有我們六個人,還顯得很空蕩。從醫院到機場,Asa的爺爺一直躺在輪牀上,身上連着各種儀器,他睡着的時候比醒着的時候多。
飛機起飛了,地面上的房子越來越小,我看着窗外湛藍的天空默默祈禱,趕緊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死神好像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