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爲人奸詐,心機深沉,依老夫猜測,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爲了討好李林甫。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李林甫之前對楊國忠甚是瞧不起,但經歷此事之後,李林甫對楊國忠大爲讚賞,並極力向聖上推薦他。此人能從市井之徒一步步成爲當今宰相,其心計之深沉,遠超常人。李大人,對於此人,你不可不防啊!”羅忠說完這些,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李滄海點了點頭,關於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更爲清楚。
“楊國忠,李林甫,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些指認秦將軍的證人,應該也都是他們的人吧?”李滄海皺眉說道。
“不錯,這就是當年審理此案時,我等所發現的疑點,他們全是李林甫的門徒。當年誰都知道李林甫與秦復不合,其實在此案之初,老夫就懷疑這一切都是李林甫在搞鬼,但李林甫權傾朝野,我等也只是猜測,所以只能儘量拖延時間。可是沒想到,最後秦將軍依舊難逃此劫。”羅忠嘆息道。
李滄海心中有數,他總算弄清了事情的大概,現在他可以確定一點,這一切都是李林甫的詭計,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爲了除去秦復這個眼中釘。
秦復遠在邊關,手握重兵,李林甫也奈何不了他,但若是他離開邊關,李林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除掉他。
“果真如此的話,想必那讓秦復返回洛陽的那個消息,也是假的了。”李滄海暗自猜測。
他閉上眼睛,將所有的事情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待他再次睜開雙眼之時,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關於十四年前所發生之事,他已經心中有數,剩下的事情相對來說就簡單多了。
“哦,對了,當年秦將軍被抄家滅門之後,我們曾留下了一些所謂的‘物證’。那些‘物證’就藏在洛陽府的證物室,我等能力有限,無法從中找到破綻,李大人心思縝密。希望你能夠有所發現。那些東西被封在一個木盒之中,上面刻着一朵牡丹。”羅忠想了想,吃力的說道。
李滄海眼睛頓時一亮,頗爲吃驚的道:“那些東西竟然還在?”
“當年我等辭官之時,曾去過洛陽府。那時那些東西還在。不過,時間過去了這麼久,而今是否還存在,就不得而知了。”羅忠嘆息道。
李滄海思忖了片刻,當即做出決定,對着羅忠深深地行了一禮,他鄭重地道:“前輩,李滄海絕不會辜負你之重託。眼下我需要立即前去找尋那些‘物證’,晚輩就此告辭了!”
羅忠渾濁的雙眼,放出光芒。他顫微微地道:“李大人,老夫能在死之前將這些說出,已是死而無憾。秦將軍含冤十四載,能否沉冤昭雪,就全靠李大人了!”
說着,羅忠強行支撐着身體,想要坐起來對着他行禮。
“前輩不必多禮,晚輩定當竭盡所能,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李滄海一本正經地說道。
羅忠笑了起來,他眼角溼潤。點頭道:“老夫相信你。”
簡單的幾個字,讓李滄海心中泛起波瀾。
他原以爲三法司乃是和李林甫是一丘之貉,合謀誣陷秦復。直到現在他才知曉,三法司各個都是忠義之士。他們沒有因懼怕而放棄真相,也沒有因歲月而妥協,在他們心中,始終堅守着正義。
古有‘一諾千金’之故事,在此之前他只是當故事聽過,卻並不以爲然。
直到他接二連三的遇到這些人。他才知道‘一諾千金’並非只是故事。
熊阿四爲了報恩,不怕牽連,冒死給秦家收屍,並十四年如一日的祭拜他,從不間斷。
而當年主審此案的三法司與洛陽府尹,雖沒能救下秦復,但卻堅守正義,這一守就是十四年,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將真相公諸於天下。
除了感動,李滄海收到的更多的是責任,伸張正義的責任!
離開羅家時,李滄海將身上所有的銀兩全部塞給了羅通。
他看的出來,羅忠已經病入膏肓,已沒有太多時間可活。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讓這位忠義之士,在生命的最後不留遺憾,所以他要加緊尋找真相。
兩人快馬加鞭的趕往洛陽府,來到洛陽府後,他們沒有和任何人廢話,直接朝着證物間走去。
李滄海嚴肅的神情,讓洛陽府尹嚇了一跳,還以爲自己犯了什麼大錯而不自知,忙跟在李滄海屁股後面。
“打開!”來到證物間,李滄海沉聲吐出了兩個字。
洛陽府尹忙命人打開銅鎖,弓着身子道:“大人,您這是……?”
李滄海推門,帶着陶箬竹走了進去,隨即一轉身對着洛陽府尹等人道:“沒你們的事了,各自忙去吧!”
衆人面面相覷,紛紛行禮後,各自返回。
證物間是用來儲藏各個案件證物之處,偌大個房間並排放着數十排木架,每個木架上都放着各類證物,生鏽的砍刀,折斷的利劍,以及沾血的石頭。
對於證物間,李滄海起初也感到驚訝,沒想到早在唐朝就已經有了保存證物的觀念。
直到他升任正陽縣令之後,才知曉這是吏部的考覈手段之一。
對於官員,吏部每年都會進行考覈,這考覈的指標之一就是破案率。
通常來說,破案率越高的官員,得到提拔的機率越大。
但這種情況之下,就會使得某些官員爲提高破案率,妄造假案。
吏部爲了解決這種事情,就下令各級府衙必須備有證物間,待吏部考覈之時,結合證物對各個案件進行對比,由此而判斷官員是否造假。
雖說這種方法尚不完善,但在古代社會卻是已經進步許多了。
證物間內除了並排的木架之外,還有許多堆積起來的木箱,木箱之中放着年代久遠的證物。
“大人,這麼多東西,要如何尋找啊?”陶箬竹看着滿屋子的證物,有些頭疼起來。
李滄海看了下週圍。這確實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離開羅家之時,李滄海曾問過羅忠,那木盒的存放之處,但羅忠畢竟年事已高。加上他只來過一次,早已忘記具體的存放之處。
李滄海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既然那東西是在十四年前被放於此,那就先找一下十四年前的箱子。”
十四年前的箱子被押在兩個木箱子下面,但那些箱子異常沉重。李滄海又喊了幾名衙役幫手,纔將兩個木箱給擡了下去。
打開木箱之後,李滄海等人在裡面仔細的翻找着。
然而,幾人反反覆覆的將裡面的東西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羅忠口中所說的那個木盒。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要將這裡所有的箱子都打開找一遍不成?”陶箬竹撓着頭,不無泄氣的道。
這麼多箱子,若是全部找一遍,單憑他們幾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
李滄海站起身來。他拍了拍手,仔細地看了看周圍,眉頭一時間皺了起來。
“放在木箱裡的證物都是時間過的太久,由法曹一件件清點之後放進的,而那木盒則是洛陽府尹親自存放,應該不會在木箱之中。”李滄海想了想,他仔細地觀察着周圍,把自己想象成了當年的洛陽府尹。
從羅忠口中,可以看的出來,當年的洛陽府尹是名忠義之士。
他同三法司一起主審秦復案。但卻並未因此而屈服於李林甫,而是將那些所謂的‘證據’給藏了起來。
那麼,他之所以藏起這些‘證據’,原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秦復沉冤昭雪之時,可以當作真正的證據,展現給天下人。
羅忠說過,他們同一年相繼辭官,吏部尚書是最先辭官歸隱,慘死於山賊手中。
那時。他們餘下三人皆已心有猜測,這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
洛陽府尹自然會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喪命,這種情況之下,他心中一定希望有人在自己身死之後,能夠找到那些‘證據’,如此他們纔不會死的毫無價值。
“如果是我,在這種情況下存放木盒,一定不能太過隱蔽,但同時那個地方又很容易被人忽略。”李滄海站在原地,轉着身子朝周圍看去,仔細的尋找着這種地方。
房樑、桌角……
驀然,李滄海的眼神停在了房間正中的一處影壁之上。
影壁上所雕刻的乃是一尊獬豸,獬豸腳踏祥雲,昂首挺立,給人一種沛然正氣。
李滄海走了過去,他仔細的瞧着影壁,影壁上的獬豸乃是木雕,紋理清晰,栩栩如生。
然而,李滄海卻發現獬豸下頜處的鱗甲,與周圍竟有些出入。
周圍鱗甲全是順麟,而只有下頜那片鱗甲,竟然全是逆鱗。
“這逆鱗向來只有一片,爲何這尊獬豸卻有着這許多逆鱗?”李滄海眉頭微皺,稍作猶豫,便伸手摸去。
當他的右手摸到那些逆鱗之時,他心中頓時一喜。
因爲,他摸到了一絲縫隙。
“找到了!”李滄海沉聲吐氣,右手微一用力,頓時將那塊逆鱗給扣了出來。
陶箬竹立即圍了上來,他看到李滄海手中拿着一個比巴掌大上一圈的木盒,木盒厚約三寸,正面雕刻着鱗甲,反面則雕刻着一朵牡丹,放入獬豸下頜,正好能夠將那處空缺給填上。
“大人,這就是那個木盒?”陶箬竹看着那木盒,嘖嘖稱奇道:“那位大人能夠以如此巧妙的方式,將木盒藏起,也就只有大人目光如炬,才能一舉找到啊!”
李滄海也是感慨萬千,當年的洛陽府尹心思又是何等縝密,否則也不會想出這等方法。
來到證物間,衆人的注意力自然是放在各種證物上,誰會去看這影壁?
而那位洛陽府尹也正是利用了這點,纔將木盒表面雕刻成鱗甲,鑲嵌於影壁之上。
他相信,若有人重提當年案件,必然會有人前來尋找木盒。
他也相信,能夠重提此案之人,也必定能夠找出木盒下落。
否則,如何有能力替秦復沉冤昭雪?
李滄海打開木盒,發現裡面放着一枚吐蕃兵符,以及十多封發黃的信件。
拆開信件,李滄海逐個仔細的閱讀了一番。
這些信件上面都有着秦復與吐蕃大將的署名,上面明確記載着雙方之間的謀劃。
從信件上來看,秦復確實投靠了吐蕃大將,兩人在信件之中詳細謀劃了進攻計劃,從如何侵佔邊關,再逐漸佔領幽州,秦川,以及如何佔領長安等謀劃皆清楚的寫明。
不僅如此,吐蕃大將爲表示誠意,更是將兵符送與秦復。
“大人,從這些信件來看,似乎秦將軍真的有通敵叛國的嫌疑啊!”陶箬竹說道。
李滄海眉頭緊鎖,他收起信件,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這些信件真假還需再做驗證,走吧。”
陶箬竹點了點頭之後,便跟着李滄海離開了洛陽府。
出了洛陽府之後,陶箬竹問道:“大人,現在該去何處?”
“去百官苑!”李滄海眯着眼睛,沉聲說道。
陶箬竹應了一聲,隨即去找了輛馬車,兩人坐上馬車直往百官苑而去。
百官苑內除了供百官居住之外,還有臨時供百官處理朝政之處。
經歷‘逆鱗玄武’造反一事之後,大唐朝廷從上到下,可謂是經歷了一場暴風雨的洗禮,除了忙不迭的審理反賊,還要處理全國上下遞送來的各種大小事件。
百官苑分前後兩進,前進院是百官辦事之處,後進院纔是百官居住之所。
前進院又分爲左右兩跨院,左跨院以宰輔爲首,右跨院以六部爲首,各司其職的同時,也便於溝通。
李滄海與陶箬竹來到兵部所在的辦事之處,兵部尚書立即迎了上來,拱手道:“李大人,你要找之人現被看守在廂房之內,這是他們的履歷。”
說着,兵部尚書遞給他幾張寫滿字的紙張。
李滄海仔細的看了看,對着兵部尚書拱手道:“有勞大人了。”
“李大人奉聖命調查此案,下官自然要盡力協助。”兵部尚書說道。
李滄海思索了下,說道:“還有一事,勞煩尚書大人請其餘五部尚書大人,共同前來作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