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何見證?”兵部尚書愣了下,有些不解地問道。
“大人過會自然知曉。”李滄海如是說道。
兵部尚書點了點頭,命人帶李滄海前往廂房之後,便去找餘下五部尚書。
右跨院裡面有一處較爲偏僻的房間,房間外站着幾名士兵。
見李滄海前來之後,紛紛隊他行禮。
李滄海對着陶箬竹輕聲嘀咕了幾句,然後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廂房之中有兩人,這兩人皆是身穿盔甲,身上散發着一股軍人特有的殺伐之氣。
一人坐在圓桌邊,手中拿着燒雞正大口大口的啃着,吃的滿嘴流油。
另一人則躺在牀上,翹着二郎腿,手裡提着個酒壺不斷晃悠着。
“你是何人?”見李滄海進來,正啃着燒雞的那人愣了下,他隨手抹了下嘴上的油漬,問道。
還沒等李滄海開口說話,那躺在牀上喝酒之人,卻突然蹦了下來。
“他孃的,可算來人了,把俺們關在這屋子裡,究竟是所爲何事?”那人提着個酒壺,衝到李滄海跟前,罵罵咧咧地道。
此人一張口,頓時一股酒氣噴出,連同着唾沫星子,全噴在李滄海臉上。
李滄海皺了皺眉,用衣袖擦了下臉上的唾沫,淡淡地道:“兩位不知所爲何事?”
“孃的,俺們從昨天就被關在這,也沒個人跟俺們交代,俺們怎麼知道咋個回事?”提着酒壺的男子,瞪着眼睛盯着李滄海,怒氣衝衝地道。
那啃着燒雞的男子眨了眨眼睛,忙上前打着圓場道:“兩位有話慢慢說,何必動怒呢?”
“馮茂典。你少他孃的在這裝蒜,你被關進來之時,不是同樣一臉怒容?”那提着酒壺的男子不悅地哼道。
馮茂典咧了咧嘴,咬了口燒雞,慢條斯理地道:“趙燁,你這話可就不對。咱們雖被關在這裡,但有吃有喝,又不是在坐牢,又何須動怒?”
他頓了頓,將嘴裡的肉嚥下,接着說道:“何況,尚書大人既然將我們關起來,自然有其原因。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位大人。能夠告訴我們原因,你應當以禮相待纔是。”
被稱作趙燁的男子哼了一聲,罵道:“老子就看起你這虛僞之人!啊呸!”
趙燁猛地吐了口痰,瞪着李滄海,叫道:“你又是誰?尚書大人呢?我要見他!”
馮茂典卻對着他彎腰行禮,顯得極爲客氣,說道:“這位大人,請坐。末將馮茂典,不知道大人如何稱呼?”
李滄海嘴角微微上揚。淡淡地道:“李滄海。”
“原來您就是李大人?失敬,失敬啊!”馮茂典吃驚不已,神情更加恭敬。
趙燁也是突然一愣,他上下打量着李滄海,吃驚地道:“你真是李滄海?”
李滄海淡然一笑,道:“如假包換。”
“末將趙燁參見李大人!”趙燁趕忙對着他行禮。他激動地道:“李大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不僅救了聖上,還救了大唐江山!您的威名早已傳遍天下,如今得見大人。真是趙燁三生之幸!”
李滄海事先查看過他們兩人的信息,這兩人分別是宣威將軍、明威將軍,在官階上位列四品。
兩人分別是左右神武衛軍的將領。
神武軍與龍武軍負責此次皇帝東巡,但在洛陽之亂時,這兩支隊伍全在洛陽城外,而他們二人也在城外。
狄晴拿着兵符前去調集大軍之時,爲防止動亂髮生,這兩人就被留在了軍營戒備,是以他們並沒有見過李滄海。
李滄海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聲名鵲起,甚至連軍伍之中都已知曉。
“兩位將軍不必多禮,請坐!”李滄海眯了下眼睛,說道。
趙燁和馮茂典也不再爭吵,三人相互客套了幾句,隨即坐了下來。
“大人,不知您此番前來所爲何事?”馮茂典問道。
“是啊大人,聽聞您被聖上委以重任,去調查謀反逆賊,爲何會有時間來到這裡?”趙燁此時變得客氣了許多,但仍舊一臉疑惑地問道。
李滄海淡然一笑,說道:“本官此番前來,是有事情想要向兩位請教。”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中同時出現疑惑之色,忙道:“不敢,不敢,大人有事儘管問便是,末將等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滄海點了點頭,說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開門見山的說了。開元二十八年,你二人分別駐守瓜州、安西,擔任校尉之職,負責兩地門戶之安危,本官沒有說錯吧?”
兩人愣了下,相互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同時點了點頭。
“那一年,吐蕃趁着懷化大將軍秦復返回洛陽之際,突然出兵,以迅雷之勢,侵佔了瓜州,安西。然而,你們當時卻並未反抗,是也不是?”李滄海神色淡然地問道。
兩人臉色微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馮茂典皺眉道:“大人,您這話是何意?當年之事……聖上已經知曉,此事錯不在我們,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李滄海笑了笑,淡淡地道:“不錯,當年你們不戰而退,被拿回兵部受審,但奇怪的是,你們此後不僅沒有革職查辦,反而在此後兩年步步高昇,這就讓本官覺得有些意思了。”
“這是因爲我們將功折罪,聖上開恩,我們纔得到提拔,此乃正常之事!”趙燁臉色變得有些凝重,接過話說道。
“讓本官來猜猜,所謂的‘將功折罪’是怎麼一回事,是與吐蕃血戰呢?還是指認秦復通敵叛國呢?”李滄海語氣平淡,似乎在說一件在平常不過之事。
兩人身體突然不由自主地一抖,兩人對視了一眼,各自眼中盡是驚愕。
“大人,你這是何意?”馮茂典故作疑惑地道。
“聽不懂嗎?”李滄海淡然一笑。說道:“那本官就一一給你們解釋一下。”
“開元二十八年,秦覆在回家省親之事,被下入大牢,其罪名是通敵叛國。與此同時,吐蕃侵佔瓜州、安西,更坐實了其通敵叛國之罪。聖上震怒。着大理寺、吏部、御史臺三司於洛陽府審理秦復。爾時,有證人十餘人,物證若干件,無論人證物證,都證明秦復之罪名。巧合的是,那些人證之中,正巧有二位的名字,如若本官沒有猜錯的話,這便是功勞之所在吧?”李滄海淡淡地說道。
兩人臉色大變。這時他們才明白過來,李滄海過來並非是爲了放他們出去,而是來找茬的。
趙燁眉頭緊鎖,他胸膛劇烈的起伏着,猛地抓過酒壺狂喝了起來。
馮茂典低着頭,手裡擺弄着一個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人,你這麼無端指責末將。末將可是要奏明聖上的!”馮茂典正色道:“我二人是犯過錯,但如今這職位確實沙場征戰得來。秦將軍於我等有知遇之恩,我二人又豈會指認他?”
李滄海冷笑了一聲,淡淡地道:“既是如此,吐蕃在進攻瓜州、安西之時,你等爲何不出兵相抗,而是放起進入?”
“這……這是秦將軍的計策。爲了關門打狗!”馮茂典有些心慌地道。
“關門打狗?”李滄海嘴角上翹,冷冷地道:“用肉包子打狗麼?秦復身爲懷化大將軍,豈會蠢到這種地步?”
李滄海話鋒一轉,突然喝道:“你以爲你們當年所做之事,就無人知曉麼?”
“大人!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們曾指認過秦將軍?”馮茂典叫道。
“當年之事,確實已經無人知曉,秦復已經被滿門抄斬,所有相關案詞也早已消失不見,但若是你們因此而以爲你們所做所爲能夠欺瞞世人的話,你們就錯了!”李滄海目光如炬地盯着兩人,沉聲道:“實話告訴你們,本官奉命調查十四年前秦復通敵叛國一案,而今已有了很大進展,本官之所以前來找你們一談,是爲了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大人,秦復將軍通敵叛國,我等卻並未參與,這與我等何干?”馮茂典眉頭緊皺地道。
“本官這有一份當年的證人名單,上面詳細記載了你們當時指認秦復之事,你們既然沒有參與此事,又是如何指認秦復的?”李滄海從懷裡掏出一份名單,冷冷地道。
“這……秦將軍通敵叛國乃是不爭事實,我等也不願相信,但我們並未指認過秦將軍……。”馮茂典有些口乾舌燥地道。
“夠了!”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寡言,不停喝酒的趙燁突然大吼了一聲。
他猛地將酒壺扔在地上摔成粉碎,紅着眼眸,低聲嘶吼道:“馮兄,這等事情已經瞞了十四年,我已經受夠了!當年之事……是咱們對不起秦將軍……。”
“趙燁!住嘴!”馮茂典突然站了起來,大喝了一聲。
“馮兄,這麼些年,你可有過安穩的日子?咱們是保全了一家老小,也升官發財,但可有過一天踏實的日子?”趙燁雙眸充血,他雙手死死的握拳,低聲道:“這是咱們欠秦將軍的,如今,也該到了償還的時候了!”
“唉~。”馮茂典張了張嘴,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隨即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多年了,沒想到此事還是再被提起,罷了,罷了,或許這就是天意吧!”馮茂典仰頭嘆了口氣,臉色浮現出悲傷之色。
他看了眼李滄海,搖頭道:“大人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
李滄海點了點頭,他沒想到兩人竟如此爽快,於是便道:“對於當年之事,本官早已有所猜測,此番前來只是爲了驗證猜測是否正確。如若本官所猜不錯,當年你們故意放吐蕃進攻,以及指認秦將軍,乃是受人指使,是也不是?”
趙燁和馮茂典對視了一眼,馮茂典嘆息着點了點頭:“大人所猜不錯。當年放吐蕃進入邊境,我等確實是受人指使,不過那人並非秦將軍。”
“是何人所指使?”李滄海問道。
“羅希奭!”馮茂典道。
“羅希奭?”李滄海眉頭皺了起來。
他倒是聽聞過此人,此人好酷刑,是李林甫的心腹,與當年京兆法曹吉溫共同管理刑獄,也不知迫害了多少忠臣良將,兩人作爲李林甫的左膀右臂,可謂是壞事做絕,時人稱之爲“羅鉗吉網”。
“據本官所知,羅希奭當年不過是侍御史,這兵部之事並不由他管理,爲何你們會聽他之指使?”李滄海問道。
“大人有所不知,羅希奭給我等的信件上,有……當時宰相李大人的印記,我等也只能照辦。”馮茂典嘆道。
“李林甫,本官就知道是你在搞鬼!”李滄海低聲罵了一句,他想了想後,接着問道:“你們既然知道秦將軍沒有通敵叛國,爲何要指認於他?”
“這……。”馮茂典欲言又止,他苦笑了起來。
“我二人雖是李林甫所提拔上來之人,但卻是在秦將軍手下得到重用,秦將軍於我等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被逼無奈,我等又豈能背叛將軍?”馮茂典搖頭嘆息道。
“他孃的!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也不怕得罪誰了,就實話說了吧!這些全是李林甫那烏龜王八在暗中搞鬼!他威脅俺們,若是不按照他所說去做,就滅了俺們一家老小……。”趙燁紅着眼睛,他突然擡起拳頭往自己胸膛上狠狠捶了一下。
巨大的力道捶打在胸膛,他對自己沒有絲毫手軟,以至於嘴角流出了血水。
“我趙燁對不起秦將軍!爲了保護一家老小,反而害了秦將軍一家!這些年,我沒有過上一天踏實的日子,每當我閉上眼,總能看到秦將軍的身影,我他孃的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趙燁雙眸通紅,兩行淚水從他怒睜的虎目中流淌了下來,聲淚俱下地自罵道。
馮茂典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點頭道:“其他人是否如我們一般,我不得而知,但我二人自從秦將軍慘死之後,就從未有過安穩的日子。大人可能不知道,秦將軍與我二人不僅有知遇之恩,更有着救命之情。秦將軍從不輕視任何人,即便是最普通的兵卒,他也視爲兄弟。當年在戰場上,若非秦將軍捨命相救,我二人早已化成一堆白骨。這些年每每思及此處,我二人就愧疚難當,恨不得以死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