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事事的時候,想起來桃花源。
就像想起來別的事情,這樣的經驗,使人暫時不會感到無所事事。
那時候,北風穿堂而過將身後的樹木打得瑟瑟作響,老屋的地方,一個手持玩具的少年感到一種寒冷帶來的恐懼,席捲人心。
泛黃的樹葉在落英繽紛的過去翩翩起舞,紛飛起少年坐在屋檐下聆聽老奶奶講解腳下這片神奇大地時的層層心事。
讓村莊的背影在一個個故事的遠去中倉猝而迷惘,變得不着邊際。
但老奶奶依舊清晰的面龐還在大地上呈現。
在那老屋的牆垣下,她手裡拿着一張羊皮手卷,目光在蒼老的蜘蛛網上盤旋。
手卷上那場千年的傳說,周而復始地上演在奶奶難以逾越的光陰裡,成爲她不厭其煩地與少年融洽相處在兩個衝突年代裡的心靈密碼。
然後,少年知道了在人間,老奶奶並不是世界上最老的事物。
或最早的一堵老牆;周圍的灌木裡洶涌着鳥語花香。
在黃土地與沙子般的長衫間,傳說了幾千年,而這也並不是最古老的過往。
有個貪玩的孩子,騎着他蒼瘦的毛驢踩着南方的小橋流水,一路沿着小溪直上,忘記了多少年的攀巖和道路的遠近。
終於在一個夾岸桃花綻放的未來,他和他的瘦毛驢在一首詩歌的吟唱聲裡抵達了那個意境中的村莊。
奶奶說,這是所有故事的開始。
貪玩的孩子在村莊裡得到了村民們的熱情款待,離開時戀戀不捨,終於還是踏上瘦驢的歸程。
他就不該回到江南。
江南的故事因爲他無法再尋那處恬靜的村莊而草率展開。
貪玩孩子的後代們在這些黃土地上日復一日地躬耕着南方的歷史。
任勞任怨,成爲了承載老奶奶單薄生命裡的厚重情結。
多少個春暖花開,老奶奶手持蒼老的羊皮經卷,在蜘蛛網的罅隙裡尋覓孩子貪玩的過往。
她對那個詩歌裡的村莊始終念念不忘。
她指着羊皮卷說:“那個孩子就是從這個位置出發的!”。
然後,久遠的迴音穿越過羊皮卷千年的氤氳,在一株老槐樹下的黃昏前塵埃落定,成爲老奶奶整個下午都揩之不去的一臉褶皺。
“那個孩子真貪玩,爲什麼不早點回家去呢?”少年不解地問。
“他不想回家,在桃源裡他找到了童年的玩具,那裡纔是他的家……”老奶奶和藹地說。
少年手舉利劍走過奶奶塵封多年的羊皮卷和她久經風雨的老屋。
在屋檐下眺望過小翠林邊爽塏上綿薄的草垛子,金秋送爽的淡季。
草垛上面遊走過很多人浮於事的古老回憶。
那時,少年和隔壁山洞裡居住着的外來夥伴一起攀爬其間,捉比草垛子還神秘的迷藏,迷藏深處。
到處瀰漫着迷宮般孩子們整個黃昏飄搖在烏雲下的歡歌。
整個歡愷的畫面,由少年扮演被稱爲是這個草垛上名叫“飄”的神秘教主這一細節構成。
夥伴們圍繞在少年身邊,簇擁着利劍般少年身上的快樂光環。
不停呼喊他們心中草垛子上的教主。
然後,他們會在老屋外祖母們呼喊的背景音樂裡,往更高的山丘奔跑。
黑色黃昏不再是油燈下的夢境,而成爲風鈴般孩子們在黃土地上彳亍式的穿越。
而這些原本是白晝村莊祖祖輩輩們沉默生活的全部。
他們會在太陽出現的地方扛起鋤頭與鐵鎬在洗過臉的黑色山脈,不甘示弱地挖掘泥壤深處的野水和種子。
然後高亢地回到日落西山的溪水邊,和一塊塊堅硬的石頭一起。
睡到地老天荒。
松柏林裡的老屋,成了少年整個美好春光的再現。
當老奶奶手握經卷語重心長地給少年講解起那個貪玩孩子與世外桃源的故事時,出門打柴的父親就會在栓過野狼的地方,放一把火。
手舞足蹈地念叨着些什麼。
然後,在狼煙四起的
山脈附近,父親和身後村莊爲數不多的幾個獵人們,開始了村莊裡那次最爲堅硬的旅程。
那些都是滿腹經綸的獵人,但在整個山麓的攀登旅途裡,毫無交流。
他們腳下的路更多成了羊皮捲上黑色疤痕裡無法參破的延續。
當遠山下那片草地上的那些消瘦的山羊傳來悲壯的尖叫時,獵人的孩子們也從羊圈的地方衝撞而出,洶涌向身手不凡的野狼們。
野狼手握打狗棒和江湖中至上的武功秘籍,在獵人後代難以抵達的狼煙後面,虎視眈眈地守望着他們剛殺掉的新羊。
他們嘩啦啦地嚎叫,在那時風聲鶴唳的村莊,山脈那邊也傳出狼眼般可怖的尖叫。
然後,獵人的後代們,在沉默的大地上再次見識到山脈裡那些久違的野狼傳說。
他們的祖輩因爲砍伐掉山脈裡千年的古墓邊那些挺拔大樹被狼羣懲罰,而死於一次奇怪的詛咒。
親人死了,獵人的槍聲再次傳出,穿越槍林彈雨的寒霧森森和村莊日益凋零的陽光,成爲那次羊羣裡悲慘往事後獵人後代們留念祖先那些沉默生活的短暫心聲。
多年來,每每上山伐木或去羊羣的草場牧羊,村民們都會在家門前點燃狼煙,然後四處叩拜,以好孤獨上路。
但總會有獵人被狼扼殺的消息傳出,老奶奶說。
“那爲什麼狼羣會與人類爲敵呢?”少年將利劍插入劍鞘,望着山丘上的草垛子,問。
“因爲,人類將羊皮卷從他們手中搶來了……”老奶奶說。
後來的屋檐下,少年從零星的描摹裡看到了老奶奶對狼羣的恐懼。
那些早先溫順的狼們固守在林溪以北,他們從來不會攻擊人類的羊,哪怕是草場上機靈精怪的白兔子們。
狼羣是村莊裡和人類相處最爲守規則的朋友。
但那一天,一個新婚之夜喝醉酒的俊男,在一幫朋友的簇擁下,拿起獵槍在神奇的山脈上將一隻奔跑在溪水邊的野狼槍殺。
然後,這新郎的朋友們笑嘻嘻猖狂逭逃回村了,而新郎還沉醉在自己的酒醉般戰鬥喜悅裡。那次新婚之夜,新娘被俊男那幫狐朋狗友玷辱。
而新郎卻在黎明山脈的起伏動盪間不見蹤影。
俊男一直未歸家,貌美如花的新娘成了別人的娘子。
俊男的父母們在院落下的水井邊,沉默不語,只是長年累月地練習着挖掘土地的虔誠。
後來,俊男逐漸長大的弟弟爲了養家餬口決定外出。
在離開家園那一刻,一種強烈的糾結穿越他失掉哥哥的心房,成爲他多年後發誓給父母們找回大兒子的契機。
然後,他開始在遠方的軍營裡練習擒拿格鬥。
沒有學會槍擊的弟弟擁有野狼般的強悍身材,在前往野狼部落的整個禮拜天,他手持的那把利劍波光粼粼,照亮了整個山脈的兩個極端。
成了那場驚天動地的人狼之戰裡血腥場面的有力見證。
火焰裡野狼們嚎叫着撲向這個軍營裡的兵哥哥,將他軍人的服裝撕扯成葉落的紛飛。
但俊男的弟弟用他火焰般的毅力詮釋着人類的堅強智慧。
當那把利劍出鞘時分,心高氣傲的野狼們開始渾身發抖,他們的毛髮被劍身的寒氣猛烈吹起。
飛翔在幾米外的高空。
野狼們像失卻了保護傘赤身裸體地從與弟弟對峙的狼堡邊瘋狂逃竄。
但弟弟並未尋回他失散多年的哥哥。
他失望地回去了,告別了軍營的一切奮鬥。
重新加入到村莊那一套經久不息的生活故事裡去,在家園的黃土地上,沉默旅行。
“那哥哥到底去了哪裡?”少年問。
“沒人知道,不過,哥哥一定是在狼羣裡!”
“那就把他找回來啊!”
老奶奶依稀記得羊皮卷後面那些黯淡的經文裡,有過對哥哥作爲人類的代表第一個住進狼羣裡的歷史記錄。
因爲,那次弟弟的深入狼堡,將這張當年嶄新的羊皮卷搶奪了回來,狼羣曾經奮不顧身地爲了這張羊皮卷而前來與
人類挑釁。
不過,最後還是慘敗而歸。
經文裡記載着狼人的首次誕生,這是一種全世界都不得不爲之震驚的新聞。
狼主開始研究如何將人類狼人化。
因爲經文裡明顯記載下來了這些他們欣喜若狂的心得。
當那個狼人誕生在狼堡裡時,狼主將他奉若掌上明珠。
狼主教給狼人如何在夜裡的黑魆中嚎叫,如何和異性們用狼的方式進行交配。
產生新的狼人。
如何運用狼的思維與這個村莊裡怪物般的人類,進行凱旋作戰,如何擁有更爲堅硬的盔甲,而不被人類的利劍所刺破……
當然,狼人的出現還將人類的種種過往經驗帶到了狼羣部落,成了日後威脅人類的千年禍根。
“狼人?”少年望着手中的利劍,狐疑地問。
“對,狼人!”
老奶奶在參加村裡一名學富五車的青年才俊的婚宴前將她自己的焦慮寫在了一個藍色的本子上了。
那天,一身泥土與汗味的父母們從莊園裡回來,鋤頭上纏滿了鮮血。
那是父親在將一塊斜坡上的大石頭撬到田塍上時不小心弄的。
但父親沒有和一邊施肥的母親說有關傷口的半句疼痛。
直到暮色降臨前母親纔看到土地裡佈滿血色的肥料。
她將父親趕緊攙扶着往村醫務室飛奔,醫生在父親乾癟的傷口上看到了一羣螞蟻在其間攀爬,但那些螞蟻卻沒有舔舐血色糧食,這成了醫生難以診斷的證據。
當翌日白晝酒宴上那些大啗大飲的村民們看到一個嬌笑如花的姑娘從紅蓋頭下款款深情地飄向這邊的洞房時,鞭炮不約而同地傳來,接着照相機四下裡沸騰起伏。
人們看到一個新生命種子的誕生將如何在新婚之夜成爲可能,但老奶奶卻在她姍姍來遲的赴宴中看到洞房內紅蓋頭下是一張狼人的臉。
無法掩蔽的狼毛和狼牙成了狼人們無法篡改的神情。
所以,面對一個如此才貌出衆風華正茂的青年即將投入狼人懷抱,老奶奶心內萬分焦灼。一種不安從酒宴的佳餚裡灌入老人衰老的神經內部,成了後來她終日手捧羊皮卷念念叨叨的心理機制。
那天,在酒宴來臨前,少年和他的那幫夥伴們,站在高大的草垛子上,手握利劍,對着村落下那處喜事人家欣喜若狂地懷想。
“今晚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夥伴們說。
“是啊,我們每個人都會有機會的,等到我們結婚了,一定要請全村的人來,爲我的新娘乾杯!”少年說。
夥伴們高舉雙手虔誠地叫喊,“飄,我們的教主,等你以後有了教主夫人了,就在村莊建立一座像草垛般的教堂……我們就每天都可以在那裡,捉迷藏了……”
少年將利劍飛快高舉過頭,他的視線高處有利劍寒氣無法透過的眼神。
在那裡,少年斬釘切鐵地揮舞着從夥伴那裡得來的榮耀。
他說,我並不是什麼教主,只是你們的孩子王。
“只要你手握寶劍,你就是我們的教主……”夥伴們興致激昂地高呼。
“但……我這不過是個玩具而已,對了,現在,我們還是要好好唸書,比武弄劍並不是好孩子應該做的……”
那天,關於寒窗苦讀與比武弄劍之間的重要性問題成了纏繞在孩子們頭上難以抹去的暮色殘雲。
有認爲書本知識在這個不斷文明的社會裡無疑將會愈加得到重視,就像村莊的黃土地。
知識是未來老師們口中所說的科學,是人類難以想象到的可喜豐收。
有人覺得狼羣就是當務之急必須解決掉的問題,而這正是習武的必要性。
就像村莊裡那些堅硬的石頭。
“能不能別提石頭了!”一夥伴開始瘋狂地將草垛子上的稻草劈開,“我必須好好學習,爲家族爭光,去年的數學因爲一道神奇的題目,結束掉我過往班上第一名的悠久歷史,我一定要在這回考到第一!”
“那你就趕緊回去吧,教主不歡迎你來這裡玩!”另一個夥伴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