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季覺垂眸,瞥了一眼屏幕,手中的動作再度繼續。
工作臺上,剛剛從車牀上完成的零件分門別類,還沒有來得及倒角的工件棱角鋒銳,完成了初步的組裝。
在經歷了數十次地負海涵的強化之後,金屬的色澤已經黑到發紅,只是存在,就源源不斷的侵蝕蠶食着周圍的靈質和物質。
三相鍊金術的表層框架之下,內部採用了諸多孽化鍊金術的應用,同素材本身的兇厲氣息倒是相得益彰。
並沒有賜福和複雜的構架,要說的話,只是強行的將本身的物性強化催發到極限的普通素材而已,並不需要愛惜或者是仔細,只要確保消耗品能夠正常的發揮功效就足夠了。
那是一把中折式的轉輪手槍。
可不同於其他型號,正中的彈巢之中,填裝量只有三發。
在極少裝彈量的前提之下,便足夠將子彈口徑提升到了近乎10號霰彈的程度,接近兩釐米的口徑。
子彈也需要額外進行特製,但這種事情,對於季覺而言,並不算麻煩。
無非是水磨功夫罷了。
相對常人而言過於枯燥的工作之中,季覺的手指彈了彈,機械降神催發,再度控制了部署在塔城的服務器,頓時,面前沉寂的屏幕牆上,一張張屏幕迅速亮起。
顯現出塔城周邊一處處截然不同的場景,很快,畫面就開始了迅速的移動,向着同樣的方向疾馳而去。
此時此刻,塔城內,下水道,屋頂,垃圾箱,陰溝,工地裡……淤泥之中,一隻只小小的機械蜘蛛驟然啓動,眼眸之上浮現出紅光,微微一顫,便被注入了靈魂。
在服務器的調配和差遣之下,它們靈活的在下水道之中爬行,隨波逐流,或者是順着牆壁向上攀爬,在樓宇之間飛躍,速度快的不可思議。
短短十幾分鐘不到,就在警員纔剛剛離去的同時,就已經將整個案發現場徹底包圍了起來。
再緊接着,無孔不入的向內滲透。
當新人警察的汽車發動離去的時候,就已經抵達了空空蕩蕩的別墅之內,在牆壁、地板和吊頂之上靈活的移動,很快,在一顆顆高倍攝像頭的記錄之下,具體而微的現場模型就從季覺腳下的流轉的水銀之中升起。
熄滅的壁爐,染血的地毯,遍佈蛆蟲的地板,乃至,腐爛過半的慘烈屍骸。
一、二、三……
主人、妻子、女兒、兒子、女傭、園丁……
六個死者。
季覺手邊的屏幕上,根據房屋地址和社交平臺的檢索而出現的報告總結已經浮現——房屋的主人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闆,主要面向塔城諸多大公司外派調遣來的員工經營中高端住宅、公寓租售業務。
犯罪史一片空白,理所當然,塔城這種鬼地方,誰的屁股下面都不乾淨,誰的履歷和犯罪史都清白的要命。稍微有點錢就能直接隔空銷星,並不能作爲判斷依據。
不過,死者生前姑且還算是相對比較乾淨……因爲並不算有權利,賬戶餘額也撐不上多,頂多就是跟在巨獸屁股後面撿點剩飯吃的高級垃圾佬。
比起軍閥、軍火販子、醫藥代理、掮客等等天打雷劈的職業來,稱得上是純良無害。
看不出什麼嫌疑。
硬要說出類拔萃之處的話,充其量不過是……肉質口感良好。
季覺揮了揮手,投影之中,模糊的地方迅速放大,令人作嘔的屍體迅速變得清晰起來,一個又一個的季覺面前閃過,最後,停留在兒子和女兒的身上。
根據腐爛的時間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颱風到來的前後,整個塔城一片混亂的時候。
根據現場狀況推斷,襲擊者應該是從後門闖入,先殺死了車庫地下室裡正在修水管的園丁,然後是聞訊趕來的女僕,闖入客廳時,男主人已經找到了槍,扣動扳機,在牆上留下了彈孔。
再然後,身首異處。
緊接着是妻子。
最後死的,是被拖到了餐桌上好好享用的兩個孩子。
一個成熟軟嫩,一個勁道彈牙,在那兩具腐爛的殘缺屍體上,碎裂的骨頭部分,殘留着一個隱約的牙印……
心臟和大腦,全都被吃掉了。
這纔是除了蠅王之瘟的染色之外,最直接的證據。
這一瞬間,季覺再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剋制着久違的興奮和期盼。
終於,是讓自己抓住了,一根確確實實的線索!
連日以來,接連不斷的誤報幾乎令他快要對此麻木了,未曾想到,能夠找到如此切實的證據。
這就是白鹿的孽化症狀——食人!
縱然是狼,也不可避免,不,倒不如說,變本加厲了……不斷膨脹的食慾會不斷的催促着孽化者去掠食血肉,從而暫時減緩源自靈魂的飢餓。
這一份食人的衝動可以剋制,可以延緩,但絕對不可能根除,當天選者屈服於內心之中那對於同類的深深飢渴時,這一份深入骨髓的孽化,就再也不可避免了。
狼正是因這一份無厭之飢渴而成,又如何背叛自身的本性?
越是強大的狼,這一份食慾就越是旺盛,同時,越是渴望更強的獵物。
只不過……對方一定忍的很辛苦吧?
居然到了這麼飢不擇食的程度,恐怕平日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釋放殘暴和滿足飢渴的機會,只能徒勞的剋制自身,壓抑本性。
說不定是早就選好了目標,只是,靜待良機。
於是,就在臺風到來的時候,有一隻飢腸轆轆的狼,在風暴中白鹿的氣息擾動之下,終於再難以壓抑,趁着狂風暴雨,開始了自己的放縱餐。
遺憾的是,放縱餐似乎也並沒有能夠酣暢淋漓。
或許是出了什麼事情,或許被什麼意外的因素所打擾,不得不草草結束,匆匆離去,甚至,來不及完全的毀滅現場,遮掩自身的作爲。
只是草草的潑了一層汽油,但卻找不到打火機,屋主一家都不抽菸,不過萬幸,最終卻在園丁的屍體找到了一個便宜貨色。
不知道他是否感慨過自己的好運氣。
匆匆點燃之後,便轉身離去,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
遺憾的是,死在地下室的園丁沒有能夠完成自己的工作,水管爆裂,下水道倒灌,越發殘暴的狂風吹碎了玻璃,屋漏偏逢連夜雨。
現場並沒有能夠完全銷燬。
反而在打火機上,留下了自己的靈質染色痕跡。
太不謹慎了。
破碎的打火機,在機械蜘蛛的回收之下,很快就來到了季覺的面前。
而更多的蜘蛛,早已經順着破碎的窗戶,蜂擁而出,瀰漫在夜色之中,無聲的順着那一絲絲若有若無的痕跡向前。
翻過牆壁,越過鐵絲網,一直延伸到城外。
然後,就發現,對方的軌跡,已經消失在了被洪流吞沒的貧民窟裡……
本來足以追溯的痕跡,就這樣隨着災害的覆蓋,消失不見了。
“真警惕啊。”
季覺捏着下巴,嘖嘖感嘆:“哪怕到這種時候也還在刻意的繞路麼?”
狼這種東西,真是把杯弓蛇影刻進了骨子裡。
怪不得安家的雙指提起狼來就一臉噁心的樣子,稍微一風吹草動,立刻就改換身份消失不見,潛伏隱藏起來還特麼一個比一個更像是正常人,這種鬼玩意兒除非大規模的大殺特殺,真要靠正經方法去逮,鬼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或許,獵指還傳承着什麼不能讓外人所知的隱秘追溯方法也說不定。
但沒關係,笨辦法有笨辦法的好。
這裡白費的功夫,那裡也能用得上。
季覺費盡心思了這麼久,在塔城裡一層層的佈網,爲的不就是這個麼?東邊不亮西邊亮,只要對方還在塔城之內,就註定逃不過蠅王之瘟的追索……
要問爲什麼的話,對方留在打火機上的靈質色相,已經足夠季覺去數據庫的海量的‘誤報’案例裡,逐個進行對比了!
蠅王之瘟會在遭遇狼的氣息時自滅,從而留下除了同類之外難以覺察的染色用於追蹤。
蠅王的殘靈碎片的性質是恆定的,但狼卻不一樣,也就意味着,不同的狼所能留下的色彩,也是不同的!
再怎麼近似的狼,也不是白館的僞人,不可能擁有一模一樣的靈質殘留。
往日裡海量誤報之中,季覺根本分不出哪個痕跡究竟是真正的狼所留下來的,可拼圖一旦找到了至關重要的基準點之後,往後,無非就是水磨功夫的乏味比對和拼湊。
快的出乎預料。
很快近似的色相結果和採集地點,就已經浮現在地圖上了。
零零星星,出現在塔城的各個角落。
而最爲密集和頻繁的地方,匯聚在塔城的城外西部。除了遠山港之外,整個塔城唯二的大型碼頭之一的——近海港!
一瞬間,火熱的心,就涼了一半。
“嘖……”
季覺垂眸,凝視着兩張重迭在一起的地圖,還有上面所標註的大片區域,無聲一嘆:“這下可就有點麻煩了。”
不是因爲位置偏僻難以尋覓或者交通過於便利無法追蹤,而是因爲……地圖上那一片紅彤彤的警告區域。
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那隻狼的藏身所在了。
“——帝國的駐軍基地啊。”
兩個小時後,暮色初上。
帝國駐軍基地外,人來人往的喧囂集市裡,僞裝成本地人的季覺戴着頭巾和鬍鬚,佝僂着腰,有氣無力的推着手裡裝滿劣質水果的推車,一步步往前挪。
就好像隨處可見的賣水果老頭兒一樣。
走累了,坐在地上,歪頭,抽着水煙,有意無意的,看向燈火通明、戒備森嚴的駐軍基地。
經過了剛剛對附近的兩個樣本的比對,他現在已經可以完全確定了,對方,就藏身在駐軍基地裡。
而且從對方飢不擇食的樣子上來看,還是那種崗位嚴苛,關注度極高,等閒不能脫離待命區域的重要職位。
那麼,問題就來了,作爲聯邦駐軍的狗腿子,海潮軍工的軍工代表,最近纔剛剛差點拖着所有人一起天地同壽的滾刀肉,臭名昭彰的塔城史旋風……自己要怎麼進去呢?
用腳後跟想都不可能吧。
尤其是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是秘密,早就傳遍了,對於軍隊這種暴力系統的威脅性不必多提。
估計自己只要但凡在帝國駐軍基地附近露出一丁點行跡,搞不好帝國保密局就直接拉警報了。
季覺垮着臉,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是太年輕。
好牌打的太早了,不然的話,就可以讓化邪教團再來搞一波襲擊,渾水摸魚,另覓良機……
盧長生的馬甲牽涉的太大,恐怕也沒辦法用。
這種事情,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穩妥的方式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解決,貿然的打草驚蛇的話,只會白白錯失良機。
還需要從長計議……
他沉吟着,一瘸一拐的推着車,轉了個彎,打算回去。
卻感覺腦後風聲忽然響起。
落在了脖子上。
一陣冰冷。
再緊接着,合理且遲來的驚恐反應,才從他身上出現,佝僂的老者驚恐的套着自己的後領,然後,才發現,落進領口裡的,是個帝國的銅子兒。
“哦誒,內老登,你,就你,過來……”
不遠處,燈火通明、熱鬧喧囂的中土抓飯攤子上,幾個魁梧大漢看過來,身上還穿着帝國的軍裝,已經喝得滿面通紅,其中一個丟銅子兒的,正在朝着他招手:“水果,水果怎麼賣的?”
“哎,哎,來了老爺。”
佝僂老頭兒趕忙擠出諂媚的笑容,推着小車過來:“都是新鮮的,新鮮的,今早剛從自己家園子裡摘的,有蘋果、柿子、榴蓮和提子,還有黃金果和檸檬,冰鎮的酸奶和蜂蜜拌,這可是勝利軍留下來的吃法!”
“別特麼囉嗦,勝利軍都幾把死絕了多久了。”發問的人甩了甩手,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利索點,多少錢。”
老頭兒慌不迭的擡起手:“五,四,四個阿斯!”
“得,老子高興,不用找了,看着上吧。”
滿身紋身的男人從口袋裡抓了一把銅子兒丟過來,豪爽非常,一副不差錢的樣子。
“好嘞好嘞,多謝老爺!”
老頭兒感激涕零的湊近了,雙手接過,才忍不住想要罵娘……這一把也就五六個,根本沒多少,摳門摳的要死,逼還給你裝完了!
更重要的是……
暗淡的燈光下,季覺不由得眯起眼睛,端詳起了對方的面孔:“嗯?”
“嗯?”
滿頭髒辮的大羣僱傭兵打着酒嗝,覺察到老頭兒目光變化,下意識的看過去,眉頭皺起,才發現,壓根沒見過這老登。
就是這一對眼珠子,怎麼看的人心裡慌慌的呢?
壞了,該不會是來報仇的吧?
“嗯……”
季覺端詳着對方越來越眼熟的樣子,目光越發的意味深長,忽得,發自內心的,咧嘴一笑。
如此熟悉。
“嗯?!”
此刻,還在傻笑的湯虔終於察覺到哪裡不太對。
下意識的,瞪大眼睛。
眼前卻不由得陣陣發黑……
姓季的你個狗東西,老子不過是多收了十幾個金幣,你至於追到中土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