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小孫被單獨關起來後,性情開始大變,只要醒着,就在儲物室裡破口大罵,哭天喊地,還時不時摔東砸西,沒有人敢進去看他一眼,除了老張!一連好幾天,都是老張獨自進去給他送飯送水,一有空就去安慰一下,生怕他想不開做出什麼事情來。大家都說小孫瘋了,可老張知道他沒瘋,本來在海上呆了大半年了,是個人情緒就不太穩定,再加上如今被關在這麼個狹小的空間裡,任誰也會精神不太正常。怪的是不管小孫鬧得多厲害,只要老張一來,他立馬就會安靜下來,行爲方式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今天是星期天,可是辛苦的值班船員們可沒有享受休息的權力,依舊在有條不紊地上着班。下午四點左右,老張一到下班時間就匆匆回到了生活區,把脫下來的工作服隨手往洗衣機裡一丟,端着茶杯跑上樓去。小孫今天精神特別好,從中午睡醒後一直鬧到現在,絲毫沒有消停下來的意思。水手胖子見老張回來了,像是看見救星一般喊道:“老張!你快過來看看吧!這小子今天鬧得可兇了!還嚷嚷着要出來搞死我們大家!太嚇人了!”。對此早就習以爲常的老張苦笑了一下,也顧不得先去洗澡,在兩人緊張的目光中推門走了進去。門內的小孫聽見了胖子的話,知道老張要進來了,一瞬間像變了個人一樣,靠在牆上抽起了煙,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老張接過小孫遞過來的香菸,坐在一旁開口道:“老孫!今天怎麼啦?又鬧什麼?”。小孫滿臉不知所以地笑道:“鬧什麼?我什麼時候鬧了?別聽胖子瞎說,他是個神經病!哈哈!”。老張聽完,被剛吸進嘴裡的煙氣嗆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來。小孫:“你看,你看,我早就讓你少抽點兒煙!年紀這麼大了,注意點身體!小張!”。老張咳得更厲害了,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回頭笑道:“是!是!聽你的!你說的對,他們都是神經病!哈哈!”,說完兩人哈哈笑成一片。
“對了!前幾天沒來得及問,你不會真的殺過人吧?”,老張試圖解開心頭的謎團。小孫叼着香菸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沒有吭聲。老張:“不帶這樣開玩笑的啊?沒有可別瞎說!”。小孫:“不瞎說!那傢伙該死啊,太可惡了,要非說是我殺的,就算是吧,去他大爺的,死的好!”。老張:“什麼叫就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再說你跟我一起上船半年了,怎麼去殺人?我聽船長說那人才死了沒幾天啊!”。小孫突然得意地壞笑起來:“殺人還非要親自動手啊?哎!算了!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會信!”。老張更是大惑不解:“什麼?難道你找人乾的?什麼時候的事兒?”。小孫:“找人?沒有,沒有!我就隨便寫了部小說,把那傢伙弄死了!”。老張:“神經病!說什麼胡話呢?寫什麼小說?不想說算了,吃飯吧!我去給你端飯!”,說着就要站起身往門外走。小孫急忙叫道:“我說真的,不騙你!我有這個能力!可以把活人寫死,只要我夠恨他!”。“什麼?真的假的?說說怎麼回事兒!”,老張再次饒有興趣地坐了下去。小孫:“嗯……這要從幾年前說起了,那時候我還在讀高中,具體是哪一年,我也記不清了……”。
幾年前,小孫還是個高中生,當時有一戶人家恃強凌弱欺負他的家人,還做了很多想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歹毒事情,比如往水井裡投藥,往院子裡丟磚頭種種種種。小孫自是對那家人萬分記恨,但他當時年齡尚小,也拿人家沒什麼辦法,看着母親被他們逼得死去活來,小孫只能將更加惡毒的詛咒寫進了小說裡,本來一部文筆粗糙的小說也沒什麼,可不知怎麼就讓那家人知道了,於是人家趁小孫家裡沒人的時候,爬進他家院子,翻出了那個寫滿詛咒的筆記本,這下人贓並獲,那家人萬分惱怒地堵在小孫家門口罵了三天三夜,小孫的母親氣得差點跳了河。再然後,小說裡的故事變成了現實,小說裡的那家人的兒子慘死在工地上,兒媳跳井自殺,老兩口白髮人送黑髮人,痛不欲生,這些的這些都正合小孫的心意,他就不想讓那兩個老東西死得太痛快,就是想讓他們生不如死!聽到這裡,老張驚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你別騙我啊?”。小孫苦笑了一聲,說道:“騙你幹嘛?只要讓他們看到我寫的小說,他們就得死!我就跟你一個人說了啊!你別跟其他人說,再說你說了別人也不會信,還以爲你神經病呢!哈哈!”。老張:“不說!肯定不說!再說這件事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會讓人知道的?”。小孫:“警察知道的肯定不是這件事!我猜是福建的那個孫子也掛了,他們才發現我的!”。老張:“福建的?又有人讓你寫死了?”。小孫:“嗯!一個黑中介的騙子!特麼的!沒想到他到現在纔看到那部小說!要是早看到,他早就掛了,還讓他多活了半年!”。老張:“我都讓你說迷糊了!哪兒跟哪兒啊?”。小孫:“跟你講完你就懂了!一般人肯定不會相信的,我上這條船之前一個月吧!當時……”。
半年前,小孫剛從海事院校畢業,跟其他人一樣,躊躇滿志地走出校園,準備乾點大事,但首先就是要先找條船實習,然後賺錢,賺很多很多錢。但是現實是殘酷的,面對早已飽和的船員市場,小孫又沒有什麼關係和後臺,最後在一個同學的介紹下找到了一家漳州的中介公司,小孫便從老家千里迢迢地坐車趕了過去。公司名叫廈門長航,坐落在漳州開發區一棟寫字樓內,自稱經理的青年人姓張,名鼠鳴,個頭矮小,長相猥瑣,笑起來比哭都難看,要是在以往,小孫連看都不願看這人一眼,因爲光看着就讓人反胃得想吐。但如今,小孫有求於人家,只能陪着笑臉詢問起各種相關事宜。說是公司,可裡裡外外就張舒明和一個女的兩人,也不知道那女的是不是他臨時僱來的鐘點工,小孫一心急着上船,也沒想那麼多,就傻乎乎地跟人家簽了合同。張舒明對小孫的問題也是有問必答,但全都回答得含糊不清,弄得這個剛剛走出校園的小孫雲裡霧裡,還滿心歡喜地認爲人家不錯,暗暗責怪自己不該拿第一印象去評論人,但是小孫哪裡會想到,一個陷阱早就爲他準備好了。
小孫把簽過字的合同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沒看出什麼異常,索性不再多看,將合同書遞給張舒明,說道:“你說的包換證啊?是甲類的哈?”。張舒明:“這個你放心好了!合同書上不是寫着呢嗎?保證船員證書等級不變!你就放心地去上船吧!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小孫:“那……路費……”。張舒明:“哦!哦!路費找船上報銷!我會跟他們說的!你放心好了!先把押金交了吧!兩千塊!”。小孫:“嗯?押金?還要交押金?”。張舒明:“嗯!對啊!你要是不去上船跑沒影了!我的安置費找誰要去?再說了,押金等你合同到期了就退給你!你怕什麼?”。小孫:“哦!可我沒那麼多錢啊!要不……”。在小孫的爭取下,張舒明同意他只交一千,還表現的好像很不情願:“看你人也不錯!公司就收你一千!我這可是壞了規定的,你可千萬別跟其他人說啊?那樣以後我就不好做了!”。小孫自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就趕緊去泉州上那條張舒明滿嘴誇讚的好船。
一到船上,小孫就感覺不太對勁,具體是哪裡不對勁,他也說不出來,只能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呆了下去。這條船是家族融資,大管輪是船上最大的股東,小孫剛上來,對什麼都不熟悉,當他膽戰心驚地去找大管輪報銷路費時,大管輪非但不給報銷,還操着一口聽不懂的福建話罵罵咧咧,最後小孫心想也沒多少錢,就沒再堅持,他可不想一上來就惹船上的領導生氣。在學校學的那些東西純粹是爲了應付海事局的考試,不能說是沒用,但確實是沒什麼用,考試分數再高,可真的一到船上,看着這些似乎叫得出名字的機械和那些錯綜複雜的各種管路,小孫不免頭痛萬分,張舒明說是讓他來實習,可一上船,大管輪就安排他值班。值班?值什麼班?連機艙入口都摸不清楚的小孫只能跟在大管輪身後屁顛屁顛地亂跑,對這個一無所知的小夥子,大管輪也是頗有微詞,時不時地罵罵咧咧,偶爾心情好想教點兒東西給他,可他卻聽不懂福建話,貌似大管輪的普通話又講不清楚,但是偶爾幾句罵人的髒話,小孫還是可以聽懂的,畢竟自己在福州呆了兩年有餘了,他只能忍了下去,假裝沒聽見一般。就這樣過了兩天,吃飯的時候纔是小孫最難熬的時候,一嘴大齙牙的廚師就做兩桌飯菜,三菜一湯,所有船員都擠在一起吃,菜還能勉強夾上幾口,可湯卻怎麼也喝不下去,就這麼一碗湯,七八個人握着湯勺一通亂舀,小孫感覺這湯是越喝越多,因爲裡面不知摻進了多少口水,看着衆人毫不在意地吃喝,小孫直感覺胃裡翻江倒海,因爲有些人長得實在太猥瑣了,看看大廚,再看看大管輪,小孫只能皺着眉頭往嘴裡塞起了白米飯,至少米飯還算乾淨。
吃完飯回房休息,小孫又犯愁了,臥室裡臭氣熏天,儘管他裡裡外外打掃了很長時間,但那股不知名的惡臭依舊讓他有種窒息的感覺,這些都可以忍,至少一時半會兒,小孫還不至於忍受不住。船開動了,第一次上船的小孫暈船了,暈船的感覺真的不是什麼好滋味,但小孫認爲更多的是因爲房間裡那股黴腥的惡臭導致的。又到了上班的時間,小孫暈乎乎地走下機艙,沒多久主機突然停止運轉了,大管輪趕緊帶着小孫跑到主機旁檢查故障。大管輪轉悠了一陣後,示意小孫上前查看一下放殘旋塞,對機器一無所知的小孫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做,大管輪見狀罵了一句福建話:“撒裡奶!”,自己上前完成了那項任務。小孫本來就一肚子的怒火,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回罵道:“我撒裡奶!你特麼再罵一句試試?罵了隔壁的!”,罵完後,看都不看怔在那裡的大管輪一眼,轉身朝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後,小孫打通了張舒明的電話:“張總!我不跑船了!安排我下去!”。張舒明不明所以地問道:“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小孫:“我暈船!受不了!不幹了!”。張舒明:“剛上船的人暈船很正常啊!忍幾天就好了!多喝點水,多休息!”。小孫:“我不幹了!說什麼也不幹了!我到下一個港口就下去,你把我的證書寄給我好了!”。張舒明:“你開什麼玩笑?我把證書寄給你?你看清楚合同上怎麼說的!違約金一萬塊!你交錢我就給你證書!不然免談!”。小孫:“我去你麻痹!一萬塊?你特麼想錢想瘋了吧?證書勞資不要了!勞資去海事局補辦!”,小孫憤怒地罵完後掛掉了電話。大管輪下班後,來到小孫的臥室,臉色陰沉地問道:“你怎麼不值班回來睡覺?”。小孫一直也沒睡着,沒好氣地回道:“我暈船!不幹了!到下個港口下船!”。大管輪聽完嘟囔了一句“隨便你!你這樣的到哪裡也混不好!”,然後便重重地摔上門走開了。小孫嗤之以鼻地笑了笑,接通了母親的電話:“媽!我暈船,難受得不行!我不想跑船了……”,說着說着,一向自認爲堅強的小孫失聲痛哭起來。母親也心疼地哽咽起來:“乖!不哭!不跑就不跑,回家裡來吧!咱不去賺那個錢!媽不知道跑船那麼辛苦,媽不該讓你去的……”。小孫哭着跟母親說了好久,但對真實的原因隻字不提,他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不想讓辛苦了大半輩子的母親擔心自己,最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小孫真的不再下去值班,大管輪託人喊了幾次,他都推說自己暈船不肯下去。吃飯的時間,他也不去,餓了也只是啃兩個自己帶來的蘋果。兩天後,船在石獅港口附近拋錨了,聽說是主機突然出了大故障,要緊急搶修。本來按照計劃,船是不會在這裡停的,要一直跑到寧波港,那樣的話,小孫就還得再熬上幾天。可如今的一切似乎正合小孫的心意。天一亮,大管輪纔再次來到小孫的房間,讓他收拾東西準備下船,他已經安排好了小船來接。小孫笑得合不攏嘴,趕緊收拾好跟着跑了出去。站在甲板上等了沒多久,一條小船緩緩靠了過來,小孫趕緊放上行李跳了上去。小船把他送到岸邊便匆匆離開了,性格倔強的小孫見船主臉色不善,也不多問,提着行李箱摸索着向港區大門走去。拐了好幾道彎後,纔看見一個工人,小孫趕緊上前問路,工人友好地給他指完路後便匆匆離開了。來到港區門外時,小孫一眼就看見了一輛公交車,憑着多年在外的經驗,他還不至於連車都不知道怎麼坐。坐在車上後,閒聊間,小孫這才知道一直坐在身旁的中年男人也是剛從那條船上下來的水手,按照水手的說法,小孫算是下對了,據說那條船不發工資,該水手在上面幹了半年了,一分錢也沒拿到,人家老闆說沒錢給,以後打給他,這特麼不是坑人是什麼?就在小孫憤憤不平之時,一個在國外跑船的同學打來了電話,給他介紹了一家新的公司,小孫感覺這個公司還算正規,趕緊答應下來,他現在終於想好了接下來的目的地。幾天來,緊鎖的眉頭第一次舒心地展開了。
“先吃飯吧!餓死了快!沒事兒的時候再給你講!”,小孫見老張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催促道。意猶未盡的老張這才反應過來,連連答應着去廚房端飯。小孫今天胃口突然大好,滿滿地吃了一大碗飯,趁着吃飯的空當,老張再次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後來你就來這條船上了?這跟殺人沒什麼關係啊!”。小孫沒有立刻回話,飛快地扒拉完飯菜,打着飽嗝點起一根香菸狠狠地吸了一口後,方纔緩緩地說道:“有關係!死的那個孫子就是張舒明,這個王八蛋,我沒寫死他全家都不錯了!我哪天心情不好了讓他家斷子絕孫!罵了隔壁的!”。老張:“你別那麼狠呀!冤有頭,債有主,弄死他一個人就行了!這種王八蛋死有餘辜!”。小孫:“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
小孫來到新公司面試,公司領導似乎對他非常滿意,答應很快就安排他上船,並且也沒什麼狗屁押金和違約金,小孫暫時只能去租房子補考的同學那裡對付一陣子,並想辦法補辦一下自己被漳州的黑中介扣押的白皮書。但事情說起來容易,小孫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海事局那邊都說他的情況不能補辦,要補辦的話必須帶着結業證書,而結業證書也被扣在了黑中介那裡。小孫詢問了半天,得到的還是同一個答案,掛掉電話後,小孫恨恨地罵道:“什麼玩意兒?勞資本人在這,補辦個白皮書都不行?我看你們就是跟黑中介有特麼聯繫!早晚讓國家把你們槍斃了!一羣社會敗類!”。可罵歸罵,氣歸氣,小孫還是不死心地四處跑着想要把證書補辦出來,因爲按照新公司的說法,自己少則一週多則半個月就要去跑遠洋貨輪了。天不遂人願,一直到上船那天他也沒能如願,期間走投無路的小孫苦苦哀求過張舒明幾次,可人家硬是毫不留情面地一口拒絕,最後小孫也不再跟他廢話,掏出紙筆寫起了構思了許久的悲劇。小孫很快便身無分文了,就連上這條貨輪的路費都是找朋友借的,可以想象他心中的恨意會有多麼強烈。於是他把筆記本寄給了張舒明,於是悲劇上演了,雖然比想象中來的慢了半年,但它還是來了。
“真特麼不該讓他死得那麼痛快!當時時間不多,來不及想些更好的情節!”,小孫回憶完後,憤憤地自責起來。老張趕緊安慰道:“算了!算了!人都死了!再說你說的這些就算我信,別人也不會信的!你以後再也別講這些事了啊,反正無憑無據的,就憑一部小說,警察還不至於拿來判你殺人罪吧!你可記住了,別再亂說話了!”。小孫識趣地點了點頭,這幾天他也想通了,就像老張所說的那樣,就算張舒明是看了自己的小說死掉的,也不能因此判自己謀殺,自己貌似什麼也沒幹過啊!老張見他情緒穩定下來,趕緊告辭回房休息,因爲凌晨還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