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人都沒多強的時間概念,繼續按部就班地上下班,時間就這麼一天天地在搖晃中度過,眼看就要到臺灣港口了,衆人的始終提着的心也漸漸放鬆下來,大部分船員都提交了回國申請,等着到港交班後坐飛機回國,因爲在這條船上幹得太沒意思了,危險的大遠洋航線,中途也不靠港,而且公司承諾的勞務費一拖再拖,低級船員基本就沒見過什麼發到手上的錢,最令人不爽的是船上的中央空調一直故障頻發,機艙的船員連續兩個航次基本上就在和空調做鬥爭,修好了很快就壞,壞了再繼續修,多少個晝夜搶修之後,空調徹底報廢了,不是大家技術不行,是船上的條件根本無法將其徹底修復,就連臺灣船廠的技術人員上來檢修時都不禁手足無措。公司可能出於時間和經費的考慮,對此事一推再推,試想一下,船跑在赤道附近的航線上,那個溼熱本來就讓人渾身不自在,忙碌辛苦了一天的船員們回到房間,連空調都沒得用,熱得人根本睡不着覺,所以大多數人都因爲睡眠質量不好而導致了神經衰弱,典型症狀就是煩躁,易怒,看什麼都不順眼,生活在這種環境裡,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所以還是儘早離開的好。
船長已經接到了公司發來的電報,要求其妥善看管好小孫,等船到港時會有執法人員前來接管並將其遣送回國。算不得什麼保密的消息通過一些渠道傳到了被關押着的小孫耳中,小孫聽完後頗爲平靜,只是讓老張給自己拿來了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並詳細詢問了到港的具體時間,老張以爲小孫是因爲無聊想要寫寫字消磨消磨時間,並未做它想。
最後的幾天顯得很漫長,船員們歸心似箭,恨不得船能開到自家門口一般。再漫長的等待也始終會有一個結果,領航員登船後,三條拖輪又拽又頂,巨輪便開始穩穩地朝港內滑去,靠港的這段時間是船員們最忙碌的時候,水手們跑前跑後地帶纜,放懸梯,機艙裡也人員基本到齊,隨時備車應付突發狀況。老張下班的時間到了,等接班的同事一到,他便拿着茶杯笑呵呵地離開了集控室,心裡思考着要去弄點什麼下酒菜,想着走着便來到廚房間門口。大廚正在烹飪晚飯,見老張進來,和他隨便開了幾句玩笑便繼續忙碌起來,老張從冰箱裡拿出自己在國內帶來的幹木耳和鹹肉準備燉上一碗下酒,鹹肉和一干作料下鍋燉上後,老張便放心地走出了廚房,他要先回房間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想到等肉燉好後反正也要去找小孫喝酒,暫時便沒必要去看他了。今天的熱水溫度控制的剛好,老張舒坦地站在淋浴頭下哼着小歌往身上打肥皂,門外忽然傳出一陣慌亂的腳步和喊叫,雖然沒聽清他們在喊什麼,但隱約聽見了小孫的名字,老張心知肯定出了什麼事情,也顧不得多想,草草地擦乾身子套上內褲衝了出去,開門的一瞬間迎頭和水手胖子撞了個滿懷。胖子一看是老張,焦急地問道:“老張,小孫跑了,船長帶人到處找呢,你看見他沒有?”。老張不禁一臉錯愕道:“什麼?跑了?不是一直關在裡面嗎?怎麼可能跑掉?我去看看!”。老張說完急忙朝樓層拐角的封關儲物室跑去,胖子見老張好像並不知情,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匆匆忙忙地跑開了。老張跑到門口一看,正如胖子所言,門是開着的,鎖匙完好,並沒有被強行打開的痕跡,可小孫卻不在裡面,裡面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老張正要去找人問個究竟,無意間掃到門後扔着的筆記本,他下意識地將它從地上撿起來翻看,首頁寫着一首詩:胸中自擁十萬兵,據地稱王淡淡浮名;待到中原逐鹿日,揮軍北上定王京。詩名:蠻王。老張看的一頭霧水,他文化水平不高,也懶得多做思考,繼續翻看起來,突然,老張的神情猛地凝重起來,看着看着便有一絲涼意涌上心頭,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朝這邊過來了,老張趕緊慌亂地扯下幾頁紙張塞進內褲裡,將筆記本隨手丟到地上走了出去。船長疑惑地看了看他,問道:“老張,你在這裡幹什麼呢?你真的沒看見小孫?”。老張抽了一口從房間裡點着的香菸,笑道:“沒有啊,我這也是剛聽說過來看看的,正想問問你們領導!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船長:“等會兒找到人再說吧,這小B養的肯定還在船上,船頭一直有人值班,他不可能跑掉的,馬上警察就來了,你快幫忙一起找找!我先去機艙通知一下老軌!”,說完便匆匆忙忙跑開了。身後的老張伸出手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船長,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麼開口,萬一說了的話,到時候自己解釋不清就麻煩大了,猶豫不決間,船長已經沒了蹤影。
老張忐忐忑忑地回到房間穿衣服,既然船長下命令了,他也要假裝出去幫忙搜尋一下,但首先還是去看看自己鍋裡燉着的鹹肉,剛走進廚房,全船警報猛地響起,那種刺耳的火警鈴聲,把他嚇得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喇叭裡傳來三副不清不楚的廣播聲。廣播過後,所有人暫停了搜尋小孫的行動,轉而忙着去救治不省人事的船長,原來船長尋人心切,下機艙的時候,腳下一滑,手又沒抓住,從甲板層滾落至機艙一層,一頭撞在了鍋爐上,接着便血流如注,不省人事。看着港口的救護人員前來將船長接到陸地上去治療,老張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後背不停地滲着冷汗,放在褲袋裡的手心中緊緊得攥着那幾張從筆記本里撕下來的紙張。大副暫代船長的職位安排着一切,港口上來的一干官員也插手進來調查,接下來的首要任務還是找到小孫,看情況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老張雖然不太敢確定心中的判斷,但也不由自主會去相信小孫安全無事,僅僅只是逃脫了而已。作爲全船和小孫關係最要好的老張,理所當然地被帶到船長房間問話,執法人員拿着小孫留下的東西一一詢問,當問到那個筆記本時,老張幾次試圖想要說服自己交出口袋裡的幾張紙,但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做聲。直到最後也沒有人知道小孫是怎麼逃走的,胖子在船舶準備靠港時將房門的鑰匙交給了船長,而且鑰匙始終在船長身上,大副也是在船長昏迷不醒後纔將鑰匙從他口袋裡取出來的。
與此同時,寬闊的錨地海面,一點柔弱的白光在微波里若隱若現,一艘關閉了所有光源的鋼質小貨船滿載駛來,船老大坐在漆黑的駕駛室中,神情緊張地操着方向舵,時刻注意着海面上的動靜,他此時生怕突然有海警的船冒出來,因爲這條船上裝滿了運往大陸走私的菸酒。當然他也看到了那點白光,憑着經驗,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救生衣裡的信號燈發出的亮光,八成是有人落水了。船老大現在可沒心情做好人,只要自己的貨能安全送到目的地,其他事情與他無關,他這樣想着,小貨船便從一旁輕輕繞過。但是過了沒多久,小船卻掉頭開了回來,船老大還是心軟了,不管怎麼樣先看看人是死是活再說吧,再者,稍微積點德也好寬慰一下自己,畢竟人們常說好人有好報嘛!船老大招呼自己的媳婦將水裡的小孫拖到了船上,小孫臉色煞白,看樣子他已經在冰冷的海水裡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麻利地脫掉他溼透的衣服,將其擡進駕駛室,婦人給他裹上毛毯保暖,船老大則再次開動了小船,此地不宜久留。船慢慢地駛入近海,船老大方纔稍稍安下心來,回頭看時,婦人操着一口純正的閩南話止不住焦急地說道:“你看他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身上還是這麼冰涼,再不送他上岸,他肯定活不成了!”。船老大哆嗦着點起一根菸,沒好氣地回道:“送你娘啊,咱帶着一船黑貨去找死啊!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了,我看這小子八成是個大陸來的偷渡客,就算活過來,老子還不知道怎麼處理他呢!”。婦人被訓的啞口無言,丈夫說的卻是事實,自己乾的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勾當,按理說都不該多管閒事,任其自生自滅,但是既然把人救上來了,又不忍心眼睜睜看着死掉。婦人天性中的母愛一瞬間氾濫成災,異常堅決地說道:“好好的一個孩子,總不能看着他死掉,說什麼我也要救活他!”。船老大:“隨你便,愛咋救咋救,老子去看看貨倉漏水沒有!”,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後,並未發現任何異常,船老大放心地走了回來,想到這批貨出手後肯定又能大賺一筆,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許多,剛一進門,船老大不禁怔在了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並惡狠狠地衝了過去,揪着婦人的頭髮就是一通大嘴巴,扇的她怪叫連連。原來船老大一進門看到自己的老婆也裹在毛毯裡,懷裡緊緊摟着微微發抖的小孫,地上扔着她脫光的衣服。婦人被船老大赤條條地從毛毯裡拖出來,打的毫無招架之力,只是不住地抱着頭苦苦求饒。這時,昏迷了好久的小孫突然吃力地哼了一聲,婦人猛地一把推開騎坐在自己身上施暴的丈夫,撲到小孫身邊,驚喜地叫道:“你看,你看,他活過來了,我把他救活了,呵呵,你看啊!”。船老大當然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老婆之所以那麼做就是想救人,但男人的自尊讓他一時間失去了理智,此時才稍微平靜下來一絲,只見他從張大的鼻孔裡哼出一句:“看你娘哎!不要臉的東西!回頭老子再收拾你!”,說完便怒氣衝衝地轉身去檢查船的航行情況。婦人此刻哪敢回話,悄悄地撿起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
黎明時分,小孫才徹底醒了過來,婦人殷勤地給他餵了一碗魚湯後,躲在一旁不敢吭聲。此時,船老大的火氣明顯小了許多,但依舊對婦人白眼相向。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小孫此刻大腦一片空白,只是虛弱地微睜着眼盯着屋頂看。船老大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腳後跟,沒好氣地問道:“阿弟啊,哪裡人?”。小孫擡起眼皮看了看他,嘴脣哆嗦了兩下,沒發出聲音,船老大見他還沒力氣說話,便不再多問,接下來他還有事情要忙,因爲自己的船已經開到了目的地——福建某地的沿海,海面上霧氣騰騰,能見度很低,他將船拋在這裡,等着大陸的買家前來接貨。
約定的交易時間一到,接貨的小船便準時出現了,大家手忙腳亂地搬完貨物後,船老大將大陸的船老大拉到一旁,小聲說道:“大哥,兄弟我在來的路上撈了個人,九成是你們大陸的,幫個忙給拉回去唄!”。那人聽完後,毫不遲疑地一口拒絕:“我說兄弟啊,咱們生意歸生意,你可別給哥找麻煩啊,這人我要是運回去保不齊整出什麼事來,這個忙兄弟幫不了,真幫不了!”。船老大:“那……我這……我這怎麼弄啊?你看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兒,我這……”,一時間急得說不出話來。貨主哈哈一笑道:“給扔海里不就完了,反正也是該死的人,兄弟勸你以後少沾這種事情爲好!”,說完安慰性地拍了拍船老大的肩頭。看着接貨的船緩緩離開,船老大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翻江倒海,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個自己一時心軟撈起來的年輕人了,他也怕給自己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六個多月後,還是這條小船,船老大悠哉地坐在駕駛室裡叼着香菸泡茶,小孫突然跑了進來:“老大,網都下好了!”。船老大:“好,好,小阿弟真能幹,來抽根菸休息休息!”,說着甩過來一隻長壽菸,小孫趕緊伸手接住,隨手扯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船老大的主要工作還是捕魚,偶爾往大陸走私點菸酒就當是賺點外快,他並沒有狠下心將小孫扔回海里,他現在也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那麼做,要不然自己哪裡能找來這麼好一個幫手,還是無償的,想到這裡,船老大心裡就樂開了花,他這兩天還在和老婆商量着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小孫呢,反正自己也沒有兒子,這樣一來,還真是一舉多得。小孫對自己的過往隻字不提,他說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但是他其實什麼都記得,只是考慮到暫時還沒想到何去何從,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船老大夫婦倆倒樂意去相信他真的失憶了,這樣就能免了二人的後顧之憂。
回到自己的小碼頭後,船老大的女兒芳芳跟着母親一起來船上送飯,吃過飯後芳芳把小孫喚到了船頭,說起了悄悄話,船老大夫婦倆躲在駕駛室偷偷地張望起來,邊看邊心領神會地傻笑。芳芳看了看四周,咬着嘴脣囁嚅道:“咱們把事情告訴爸媽吧,他們那麼喜歡你,應該不會怎麼樣你的!”。小孫偷偷瞄着身後,連連擺手道:“別,別,再等等,我怕你爸媽不同意,到時候還不得氣得把我扔回海里啊!”。芳芳:“你……我懷孕了好像!你看着辦吧!”,說完羞紅着臉跑開了。剩下小孫一個人呆在了船頭,他好像不明白這丫頭在說些什麼,他同樣也搞不明白當時自己怎麼會跟這個比自己大了好幾歲而且還離過一次婚的女孩發生了關係,而且還不止一兩次,可能是出於本能的一時衝動吧。
六個月前,船老大偷偷把小孫帶回家中修養,因爲夫妻倆要出海勞作,便囑咐無業在家的女兒芳芳代爲照顧,小孫本就沒受什麼傷,靜養了兩日便完全康復,而且還比以前生龍活虎,芳芳起初對他只是好奇,不停地向他打聽一些自己從來都證實過的傳聞,但孤男寡女同在一個屋檐下,再加上父母一出海就是多日不歸,幾天下來,兩人很快就拉近了一開始的陌生距離,最後索性一起鑽起了被窩,小孫的第一至N次也丟失在了他鄉。當他旁敲側擊地瞭解到芳芳的真實年齡和經歷後,心中不禁很是懊惱不已,悔恨有加,他不止一次暗下決心,要和芳芳撇清關係,但當他一看到嫵媚妖嬈女人味十足的芳芳後,立馬就會打消那個念頭,總是想着這是最後一次,但這一次他徹底傻了,因爲芳芳曾不止一次在魚水之歡時告訴他想給他生個寶寶,而且揚言要去求父母答應兩人的婚事。目前看來,要想讓她打掉那個失誤的產品簡直比登天還難,但小孫還是不死心,決定硬着頭皮去試一試,他可不想就這麼把自己搭在這裡,因爲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回家去完成。
果然,芳芳在給了小孫一記惡狠狠的耳光後,捂着臉跑下了船,走之前還用堅定的語氣讓小孫想都別想,她自己心裡也知道小孫是嫌棄自己的過去。小孫全然不顧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愁雲滿面地搓起了額頭,他突然想到,幾天前,船老大又接了一單生意,今晚就是去送貨的日子,不禁暗自計上心頭,他這次說什麼也要跟貨主回國內,兵法有云:三十六計,走爲上策。小船按着既定時間,既定航線駛向大陸,搬完貨物後,已經和貨主熟識的小孫要求他們帶自己回國,誰都沒想到小孫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船老大夫婦倆更是詫異不已,但更多的應該是不捨得讓他走,最後見小孫去意已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畢竟他就不是自己這邊的人。船老大相當仗義,給了對方貨主一筆錢讓其無論如何要幫這個忙,還偷偷塞給小孫一沓,說是就當是這幾個月的工資,剩下的就是小孫依依不捨地和船老大夫婦揮手告別,夫婦倆一再叮囑小孫以後隨時可以來臺灣看他們,小孫也是眼含熱淚,滿口答應下來。
雖然已經熟識,但貨主依舊十分謹慎,當他們把船開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島附近時,遞給小孫一個救生圈,讓他自行遊過去,自己卻開船朝相反的方向離開了,小孫廢了很大勁才滑到岸邊,一爬上陸地,便整個人癱在了那裡,他太累了,可惡的貨主把他扔的離岸有點遠,他此刻只想好好地睡一覺,管它什麼荒郊野地的,反正總歸是回國了沒有錯,數月來,他第一次有了安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