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
聶雲羿像只受驚的兔子，整個身體都僵了一下，猛地從蜷縮狀態支起半邊身子。同時飛速地在腦中檢索可能的人選：
孫哥和睿昕哥……他倆被淘汰之後就都已經離開，壓根沒有留到今天。
賽後的相關收尾……志願者工作昨天就結束了，今天完全是棋協自己的工作人員在處理後續事項，照道理不該有人找自己。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那、那該不會是……
一絲荒謬又帶着點隱秘僥倖的期待油然而生，幾乎是一瞬間，他的心臟便猛地失序，像被擂響的戰鼓，咚咚咚地撞擊着胸腔，速度快得有些發疼。
腦子裡那個“不可能”的影子似乎在門口晃動，令小聶喵喉嚨感覺幹得發緊！
可他還是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唾沫，幾乎是憑着某種慌亂的本能，手腳並用地匆忙從牀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撲向門口，指尖微顫着猛地拉開了房門！
門口的身影映入眼簾：來人確實也是一代華夏領軍，不過卻並非昨夜引發他劇烈情緒的那一位……
出現在聶雲羿眼前的，是位頭髮花白、表情和煦、卻又不失威嚴的中年男人：
現任華夏棋協主席，尚朝天。
“尚……尚主席？”
聶雲羿的聲音乾澀，帶着明顯的意外。
他怎麼也沒想到，大清早來房間找自己的會是自家協會的一把手！
“嗯，早上好啊小聶！”
尚朝天臉上掛着棋協領導慣有的溫和笑容，微微頷首，擡步便很自然地走了進來，彷彿他只是散步至此。
可當發現聶雲羿臉上那兩個明顯的黑眼圈以及如雞窩般亂成一團的頭髮後，棋協主席笑容微收，隨後緩緩嘆了口氣，就此起了話頭：
“我聽說賽務部那說，昨晚給志願者們安排的答謝宴，你好像沒來？”
聶雲羿聞言身體一僵，連忙有些慌亂地迴應：
“啊，是……尚主席，不好意思！
“我昨晚，就是……就是感覺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他試圖將“整夜失眠”這個事實含胡過去——這總不能說自己在糾結喜歡上了比自己大了六歲的女棋手吧？！
可尚朝天已經很自然地走到窗邊的單人沙發旁，姿態並不給人壓迫感，但聶雲羿卻感覺自己房間裡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他看着小聶略顯侷促不安的樣子，寬容地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比賽結束，是該好好休息。我也是聽說你沒來，有點不放心，正好路過，就上來看看你狀態。”
他頓了頓，目光溫和地看向依然杵在門口、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聶雲羿，語氣徵詢但不容拒絕：
“能在你這裡小坐會兒，聊幾句嗎？”
“當、當然！
“尚主席您坐，您坐！”
聶雲羿如夢初醒，慌忙應承着帶上了房門，之後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快步走過來，招待領導於小茶几旁坐下。
尚朝天很理解似的笑了笑，自然地將聶雲羿的一切不自然之處都歸咎於這次春之蘭杯的結果。隨即身體微微前傾，單刀直入道：
“小聶，我知道這次春之蘭杯，結果可能令你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上阪麗這次進了八強，確實取得了不小的突破；
“林睿昕他……呃，你應該也看了那場八強戰；
“而芮昭，則最終拿到世賽四連冠，可以說是名噪全球！
“儘管這對於我們華夏圍棋是好事情吧，但我知道以你的立場，肯定多少有些不好受……”
尚朝天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奈的低沉，很明顯是爲了照顧聶雲羿的情緒。
的確，若是以往，聽到這番話的聶雲羿心中必然會有起伏。
那種自家偶像失利、對家風頭無兩的憋屈感會瞬間點燃他年輕的熱血，令他暗暗發誓要努力超過！
然而此刻，當尚朝天語重心長地和他聊起這些時，聶雲羿的心中卻再難被掀起半點波瀾。
心情不好受？
確實不太好——但完全不是因爲這些恩怨顏面之爭。
他全部的神經，所有的心緒，都被另一件事死死地攫住了，而那件事自然不可能向眼前的棋協主席吐露半個字！
聶雲羿小心地避開對方的目光，最終發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節，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呃……嗯……是……有點……”
不過尚朝天完全沒有察覺眼前少年心底那翻江倒海、離題萬里的驚濤駭浪。
他只當本國的未來之星只是因爲偶像慘敗、對家奪魁而心情沮喪到了極點，這才反應遲鈍、精神萎靡。
而這種狀態……更需要及時的引導！
“小聶啊！”
尚主席的聲音愈發溫和，帶着點語重心長：
“我看得出來，你有時候對女子棋手會有一些……嗯，固有的看法。 “覺得她們的上限可能就在那兒了，或者說敗給女子棋手就多麼多麼丟人。
“但我覺得吧……這個看法可能得改改了！”
尚朝天先試探着說出了自己的意圖，眼見聶雲羿似乎並不牴觸，他便接着拋出了自己的親身經歷勸說道：
“就拿我愛人來說吧！
“你可能也知道：當年她馳騁賽場的時候，國內還沒有什麼女子比賽，升高段也很難！
“但她和一幫子男子棋手下棋，就已經能贏下一衆強豪、八段拿得那叫個貨真價實！我和她私下對弈還經常輸她吶！
“這說明什麼啊？
“這說明：在天賦這塊硬底子上，特別是頂尖層面，男女棋手能到達的高度，那是非常接近的！
“後天的努力、投入、專注度，還有……對頂尖棋手優點的學習和吸取！這纔是拉開差距的關鍵！
“我覺得，對於芮昭你大可不必有那麼深的敵意！
“其實她真的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棋手，值得你去……呃小聶？
“你有在聽嗎？！”
尚朝天流暢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爲他發現，坐在對面椅子上的少年，不知何時就突然神遊天外了！
此時的聶雲羿，眼睛直勾勾地地盯着尚朝天，整個人如同中了定身法般呆坐在了椅子上——尚朝天后面那些關於“向芮昭學習”的勸誡，顯然完全沒鑽進聶雲羿的大腦裡。
看着少年這反常的呆滯，剛纔還侃侃而談的棋協主席也被這意外狀況整得有點卡殼，滿腹準備好的後續開導都堵在了喉嚨口。
“小聶？你……怎麼了這是？”
尚朝天忍不住身體前傾，伸手在聶雲羿失焦的眼前晃了晃：
“！！！”
彷彿是那搖晃的手成了開關，前一秒還魂遊天外的聶雲羿猛地一個激靈，像被高壓電流瞬間貫通了全身！
他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整個人站得筆直，臉上那濃厚的黑眼圈和疲憊瞬間被一種近乎狂熱的、醍醐灌頂般的激動取代：
“啊！尚主席！您說得太對了！！！
“我、我可以向您學習啊！”
“？？？”
尚朝天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完全錯位的激動弄得一頭霧水：
“呃，小聶……
“我是說，你要多向芮昭學習啊？！怎麼突然想向我學習了！
“我這做協會的工作好多年、早就不在一線下棋了，哪還有什麼值得你現在學的……”
然而，聶雲羿此刻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剛纔的疲憊、頹廢、魂不守舍一掃而空！
他根本沒注意尚朝天話裡明顯的問號和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尚朝天的手！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指路明燈！
尚朝天被聶雲羿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熱情衝擊得有點招架不住，想抽回手又覺得不太禮貌，只得任由小聶七段緊緊握着，臉上困惑更深。
聶雲羿此刻情緒沸騰，興奮得聲音都在發顫：
“我一定要像您一樣，成爲華夏圍棋的一代領軍人物！
“然後……
“……！！！”
可當“然後”兩個字剛剛出口，聶雲羿臉上的狂熱瞬間凝固！
幾乎就在剎那間，聶雲羿像是被自己的話燙到了舌頭，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他握緊尚朝天的手瞬間像觸電般彈開，整個人如同彈簧般倏地向後跳了一小步，隨即滿是驚慌卻強裝無事道：
“啊！沒什麼！
“沒、沒有然後了！”
“……”
隨着聶雲羿的驚慌與尚朝天的莫名，房間裡的空氣一時間寂靜得可怕。
尚朝天低頭看了看自己剛被熱情握住、此刻卻又被飛速甩開的手，再擡頭看看眼前這位彷彿瞬間經歷了冰火兩重天的本國“10後”翹楚——棋協主席的腦子裡徹底被巨大的問號填滿了。
這孩子的思路……是不是有點太跳躍了？
居然說要以自己這老傢伙爲榜樣？！
哪怕他真的對於芮昭非常牴觸，不也該推崇自己的偶像嗎？
看他也不是個會溜鬚拍馬的人啊？！
完全摸不清小聶七段心裡想法的尚朝天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眼前事實確實就是：本來人都快蔫了的聶雲羿，被自己鼓勵兩句話後便一下子振作了起來！
唔……難不成……
我還真有點什麼獨特魅力？！
想到這兒，尚朝天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總覺得整件事情，似乎有哪裡有些不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