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大統領先生，請您息怒。
“其實事情的核心脈絡，並不算太複雜……”
坐在特里普左手邊、離他最近的幕僚長是一位頭髮花白、面容刻板嚴謹的中年男子，他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用一種訓練有素的、公事公辦的口吻試圖解釋：
“簡單說，自從去年‘亞運會性別仲裁事件’爆出後，自由派媒體就率先發難，借題發揮，將矛頭指向傳統的性別角色劃分和競技公平性。
“更有甚者，部份極左翼媒體直接藉此宣揚‘男性智力普遍不如女性’這類過於激進的、缺乏科學依據的主張！來吸引眼球與左派民衆支持！
“可這種離譜主張，我們自然不可能放任！
“當時各個保守派媒體都覺得，左派那邊完全是把臉送上來給我們打！所以紛紛上重注反擊，話都說得很沒餘地。可結果哪裡想得到……
“這個芮昭居然那麼能打！
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絲，帶着被現實屢次打臉的無力感：
“我們原以爲她取得的輝煌成就已經高到不可能再突破、怎麼都得回調回調的時候，她總能拿出更驚世駭俗的成績！一次比一次有力地打腫我們的臉！
“等到我們所有人都覺得情況好像真的不太對勁時……已經徹底晚了！
“芮昭她已經……”
“閉嘴！我不想再聽那個該死的華夏名字！
“還有對她那拿石頭圍地的無聊遊戲——我特麼沒興趣！”
特里普粗暴地揮手打斷，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老獅子，甚至他的金毛似乎因怒氣而更蓬鬆了幾分：
“我就想知道一件事——爲什麼！
“爲什麼我的民調支持率在一路走低？！那些數據圖怎麼都一個勁兒地往下栽？！嗯？！”
他的身體前傾，幾乎要撲到桌子上，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明年可又是大選年！我不想重蹈覆轍！
“我第一個任期就幹了四年！難道又要灰溜溜地被那羣自由黨蟲豸趕回湖海莊園打高爾夫嗎？！
“我還要讓合衆國變得再次偉大吶！”
吼聲響徹會議室，震得幕僚們耳膜嗡嗡作響。
幕僚長顯然對這番咆哮早有心理準備，面不改色地接話，語氣依舊保持着刻板的專業：
“大統領先生，民衆支持率的下滑……恰恰與此密切相關。”
他再次點開平板上的一份圖表數據，將其投屏在大屏幕上。
“正是因爲之前那些過於激進的宣傳策略，讓我們在很多選民那失去了公信力——尤其是女性選民。
“誠然，我們基本盤的核心支柱是白人男性選民。但對於白人女性選民，以往我們也能爭取到至少一半以上的支持——尤其是白人已婚女性，她們也是我們選票的重要來源。
“雖然我們在女性權益等議題上的立場一向不如左派激進，有時被抨擊過於保守甚至‘開倒車’。
“但過去，已婚白人女性選民羣體中，普遍存在一種基於傳統價值觀的認知：
“她們認爲上帝創造男女本就有別，各有擅長領域——男性更外向、更富開拓精神，天然更適合參與社會工作和公共事務；而女性則更細心、更富有同理心，更擅長照顧家庭和孩子。
“這種社會分工是符合自然規律和客觀事實的，沒必要爲了這種客觀事實胡攪蠻纏。所以以往她們都願意投票給我們——嗯，最起碼以往是這樣的。”
幕僚長無奈地攤了攤手：
“然而……近期圍繞芮昭取得的一系列超越所有男性棋手的巨大成就，加上‘她不是孤例’社會運動的爆發，卻完全改變了這一底層邏輯！
“在絕大多數白人女性看來，芮昭以及那些在世界各地嶄露頭角的女子棋手的成功，已經不再是孤立的‘特例’，而是實實在在地證明了女性在智力競爭領域，擁有絲毫不遜於、甚至可能超越男性的潛能！
“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右派媒體卻遲遲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甚至還在陰陽怪氣地試圖反駁！
“這一下子令她們非常懷疑：我們原先的保守主張並非基於客觀事實的樸素判斷，而是單純地對於女性有着天生的歧視心態——這對於她們來說是完全無法接受的！也導致我們在這一羣體裡支持率暴跌！
“眼下，我們在所有女性羣體當中的支持率僅有2%，可以說完全站在了女性的對立面！
“衆所周知，沒有任何黨派能夠在徹底放棄兩性任何之一的情況下贏得選舉！
“當白人女性羣體出現的大規模動搖，對我們的選票根基絕對是致命的！”
“……那這事情不是很簡單嗎？！”
特里普碩大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裡骨碌碌轉了幾圈，彷彿在高速運轉他那套充滿“交易藝術”的腦回路：
“我們承認女人就是比男人聰明，那不就行了嗎？”
“……”×N
會議室裡死一般寂靜。
幕僚長拿着平板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財政部長端着咖啡杯正要啜飲的動作凝固了。
安全顧問的下巴微微張開。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呆滯，隨即交織着震驚、茫然，以及一種極力壓抑的“大統領是不是沒睡醒”的荒謬感。
這但凡還要一點點白男基本盤，也不可能一點白男基本盤都不要啊！
這個念頭幾乎同時在所有資深幕僚的腦海中炸響，空氣一下凝固了足足十來秒鐘！
終於，連特里普自己也彷彿意識到，剛剛那個“釜底抽薪”的方案似乎過於驚世駭俗了。
他那張肥碩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帶着點強撐的淡定，欲蓋彌彰地圓場道：
“呃……咳咳！那個……
“我剛只是和大家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各位不要在意哈……”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把剛纔的失言沖走，隨即語氣陡然變得嚴肅，帶着被“迫害”的憤怒：
“原先我還不太在意，以爲這不過是體育圈的一件小事！
“可現在看來，這必然是東大針對我的一大陰謀！
“……我焯！！！
“華夏人怎麼那麼壞啊？！！” 在特大統領極其悲憤地發出這聲劃破長空的聲討後，會議室裡先是一陣略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沉默，隨即響起了一片稀稀拉拉、明顯帶着敷衍的應和聲：
“……大、大統領高見！！”
“是的，大統領先生！對面實在太狡猾了！”
“那幫人就是卑鄙陰險！”
幕僚們交換着滿是無奈的眼神——太熟悉了！這就是標準流程！
當事情不順時，把鍋甩給對面東大準沒錯。
要是這時候沒人應和，天知道這位金髮炸彈會不會當場爆炸。
然而，這套甩鍋話術雖然安撫了特里普的怒火一時，卻顯然解決不了支持率下滑的實際問題。
他很快又一屁股坐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我說，先生們！我們不能幹坐着等死啊？！
“總不能等着支持率被那羣下棋的娘們兒一路拖下大西洋吧？！
“快給我出出主意！別都跟木頭似的！”
“呃……”
“這個……”
“啊這……”
迴應他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支支吾吾。
幕僚們眼神閃爍，有的低頭猛翻筆記本假裝找資料，有的把玩着手中的筆，有的望向天花板，就是沒人敢直視特里普那能噴出火的眼神。
幕僚長面對着特里普那愈發不滿的目光，知道總得有人應頭頭的話。
他努力維持着聲音的平穩，但那份沉重和無力感卻難以掩飾：
“大統領，這個……可能有點難……
“第一點，您也看到了，那個芮昭的實力是真正意義上的歷史獨一檔！完全斷層的存在！
“別說現在她是毫無疑問的當世第一人，就算把歷史上公認成就最高的兩位——南韓的崔明鎬和柳世賢——他們最巔峰的狀態拿出來和她比，也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所以想指望有人能夠在賽場上滅她風頭，很難很難。”
說到這，幕僚長頓了一頓，帶着更深的挫敗感：
“至於媒體上的反擊……我們也有考慮過。
“但問題在於，前期我們保守派媒體的各種話說得用力過猛、信用透支得太厲害！我們的現在公信力已經大打折扣！
“更關鍵的是，從純粹的邏輯層面看，從最底層的業餘愛好者嶄露頭角到最高端的職業頂尖賽場，女子棋手各個層面都取得了突破性的、甚至可以說是顛覆性的成績！環環相扣，邏輯完整！我們……
“我們幾乎找不到任何有說服力的角度，去反駁‘女性在智力競爭領域擁有頂尖競爭力’這個核心事實了……”
“找不到？那怎麼辦？！啊？！
“你告訴我怎麼辦？！！！”
不等幕僚長把話說完，特里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肥碩的身軀帶得椅子“嘎吱”一聲響！
他雙手撐在桌面上，那張漲紅的臉幾乎要懟到幕僚長眼前，唾沫橫飛地吼道：
“我合衆國！堂堂藍星第一強國！世界燈塔……
“結果本大統領連幾個下棋的小姑娘都搞不定？！
“這像話嗎？！”
幕僚長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震得下意識後縮了一下，嘴脣翕動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求助般地掃視了一圈在座的同僚，可迴應他的卻是一片死寂。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個人都低着頭，眼神躲閃，恨不得把自己縮進椅子裡。
特里普那雙渾濁的淺藍色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過一張張沉默、尷尬、甚至帶着點麻木的臉，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紅轉紫。
所有人都能預感到，大統領即將如同火山噴發般再次發作！
就在這千鈞一髮、空氣緊繃到極限的瞬間！
“噗嗤——”
坐在長桌末端、一直沉默寡言的通訊主管——北美華裔張正熙，突然發出了一聲清晰、短促、甚至帶着點嘲弄意味的嗤笑聲。
在落針可聞的寂靜中，這笑聲顯得異常刺耳。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只見張正熙並沒有絲毫的驚慌，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剪裁合體的昂貴西裝袖口，隨後擡起頭，臉上掛着一絲玩味的笑容，目光越過半張桌子，落在了首席幕僚長那尷尬而凝重的臉上：
“親愛的幕僚長先生！跟了大統領那麼久……
“你怎麼反而越來越像個東亞做題家了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