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奧古斯丁那邊也成功解決了丹頓。這對他來說，似乎是一件再輕鬆不過的小事，他甚至連法杖都沒有召喚出來，就直接用最普通也是最簡單的咒語，將丹頓給當場擊殺。
望着席默爾消失的地方發了好一會兒呆，盧修謹才摸摸彎下腰，將那把掉在地上的光劍給撿了起來。他看着光劍在自己的手上漸漸消失，又望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發呆，直到奧古斯丁走過來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盧修謹才猛然驚醒：“怎麼了？又有人來了？”
“沒有。”看盧修謹那副疑神疑鬼神經兮兮的模樣，奧古斯丁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頭髮，擔憂地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
聞言，盧修謹怔楞半晌，隨後搖頭。他臉色有些慘白，視線繞過奧古斯丁，在對面的牆壁上游移了半天后才苦笑着低聲說道：“我……第一次殺人，不太習慣而已。”
奧古斯丁稍稍一愣，就馬上明白了。然而，面對這種問題，他也是無可奈何，於是他也只好隨手施展一個清潔咒，然後拉着盧修謹一屁股坐在地上，將那張之前被他隨手收進口袋裡的紙條拿出來，攤開。
紙條上只寫了七個字：小心克里斯蒂安。
主動湊上前，以爲會有什麼重要內容的盧修謹看完紙條，與奧古斯丁面面相覷，他剛想說什麼，卻眼尖地看到奧古斯丁手中的紙條竟然開始自燃了，盧修謹驚詫地叫道：“它在燃燒！”
對此，奧古斯丁倒是沒什麼反應。他神色莫測地看着這張紙條在幾秒的時間內將自己燒了個乾淨，甚至沒留下一點殘骸，沉默數秒，才低聲道：“約書亞那傢伙……有麻煩了。”
“那……你要幫他嗎？”想到之前從丹頓口中聽到的，有關約書亞和奧古斯丁的過往，盧修謹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幫。”奧古斯丁一搖頭，斷然回答了盧修謹的疑問。他冷哼一聲，雖然沒說出口，但對約書亞的厭惡和嫌棄卻是全部寫在了臉上，連帶着他說話的口氣都變得極差：“你難道忘了？剛纔那個丹頓說的，”奧古斯丁冷笑着繼續說道：“約書亞可是我拼了命都要炸死的人，現在我巴不得他死在那個克里斯蒂安手裡，沒事做了纔會去幫他。”
即使是剛認識那會兒，盧修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戾氣滿滿，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攻擊性的奧古斯丁。他詫異地盯着奧古斯丁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識趣地不再繼續剛剛那個話題，轉而問道：“那我們接下來幹嘛？是深入這裡，還是直接離開？”
奧古斯丁沉吟兩秒，果斷回答：“繼續走吧。”他用探究的眼神將前面的通道上上下下打量個遍，又才繼續說道：“約書亞不是會做無用的事的人，既然她特地用魔法陣將這裡隱藏起來，那這個地方就一定有它的特殊之處。”
說着，奧古斯丁率先走進了通道內。他在通道里面站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再有什麼武器衝出來攻擊自己，纔對盧修謹伸出了手：“過來吧，約書亞應該把這裡的機關都關閉了，我們現在很安全了。”
這條佈滿機關的通道，長到完全出乎了盧修謹的意料。他走了好久，長時間緊繃的精神和剛剛的戰鬥，還有這漫長的，沒有盡頭的路以及這永遠一成不變的灰色，讓他從身到心都疲憊到了極點。他跟着奧古斯丁再走了一陣，最後完全受不住地告饒：“我們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下？我實在是撐不住了。”
“累了？”奧古斯丁驚訝：“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他用咒將地面稍作清潔，拉着盧修謹坐在地面上，背靠牆壁，眼神放空，看着對面灰撲撲的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突然看向盧修謹，說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約書亞的事？”
看着臉上寫滿了“我想知道”四個大字的盧修謹糾結地點了點頭，又很快搖頭，奧古斯丁不知怎的，突然一下笑出聲來。他輕笑兩聲，有些放鬆地靠在牆壁上，漫不經心又鄭重其事地說道：“你想知道……就問我啊。”
“如果是你問我，我肯定會回答的。”
盧修謹怔了一下。
完全沒想到奧古斯丁會突然來那麼一句，他整個人都傻了，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將這句話拋在腦後，看着奧古斯丁的側臉，問道：“你爲什麼要炸約書亞呢？你們不是兄弟嗎？”
“是兄弟沒錯……”奧古斯丁笑了一下：“可是兄弟，也有兄友弟恭的，也有兄弟鬩牆的啊。”
腦補了一下自己在現代社會看到的，那些因爲分遺產而鬧得人盡皆知的富豪家庭，盧修謹默默地點了點頭。
見盧修謹贊同了自己的說法，奧古斯丁笑得更歡了。“對吧？”他笑着說道：“我和約書亞，當然就是後面那一種了。”說着說着，奧古斯丁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他神色迷濛，似乎已經完全陷入了過去的那一段記憶。
“我和約書亞……從小，關係就不太好。我們年齡相差不大，小時候起就會爭搶各種東西。長大了稍微好一點，都懂事了，表面上是和平了，不過實際上也是暗潮洶涌，簡直像是帝都裡的那些政客一樣，對方說一句話，也要猜半天他的用意。”
看到盧修謹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愕然的神色，奧古斯丁忍不住又衝他笑了笑，反問盧修謹：“很難以置信對吧？”
“是，是有一點……”盧修謹呆呆地承認，他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忙問道：“你和約書亞，是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早料到盧修謹會有這個疑惑，奧古斯丁一口否定：“不，我們是親兄弟，同一對父母。”他說着，笑着聳聳肩，說道：“你不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就會覺得不是親生父母的關係可能要親近一點……其實不是的。”
奧古斯丁撐着臉，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查了一下你們這個世界的規矩……是要立遺囑，遺產分配是按照當事人的意願對吧？”
盧修謹猛點頭。
得到肯定，奧古斯丁才又繼續說道：“我們那兒不是。爲了保證妻子的權利，丈夫所有的遺產，都由正妻和正妻所出的兒子繼承。如果正妻去世，續絃生了兒子，也只能繼承一小部分的財產……”
奧古斯丁看向盧修謹，問道：“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在遺產的爭奪之中，正妻的孩子們纔是爭得最厲害的。續絃也好，情人也好，都沒有可比性——”奧古斯丁一字一句地補充：“而且，一旦不按照這條規矩來，不論任何人，都是死罪。”
盧修謹瞪大了眼睛。他聽到這一番說法，忍不住結結巴巴地接口：“不、不會吧？就是遺產而已……怎麼處置，難道不是當事人自己的權利嗎？”
“當然不是了。”奧古斯丁笑起來，他的笑容中有無奈，更多的卻是諷刺：“能有遺產，而且遺產會引起爭鬥的，一般是什麼人？魔法師，騎士。”奧古斯丁的臉色變得肅穆，他深深地看了盧修謹一眼，看他還是一臉的迷茫，表情又柔和一些，繼續說道：“作爲魔法師，作爲騎士，爲國王服務是我們一生的追求——”
奧古斯丁的嘴角拉起嘲諷的笑：“即使是爲國王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盧修謹怔了一下，他抿抿嘴，小聲問道：“你也是嗎？”
“我以前是的。”奧古斯丁點點頭，又搖搖頭，低聲道：“可現在不是了。”他笑着揉了一把盧修謹頭上亂糟糟的毛，下意識地摟過他的肩膀往自己懷裡帶，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牆壁，似乎能從牆壁上看到自己的從前。
“我家，在帝都，甚至是全國，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魔法師家庭了。我的父母都是法聖，他們太強了，也太忠誠了……”奧古斯丁嘆息着說道：“爲了國王，爲了帝國，他們甘願獻出一切。不論是自己的生命，還是我和約書亞的生命。”
在聽到後面那一句話的瞬間，盧修謹的表情頓時僵住了。他抖抖索索地轉頭看了奧古斯丁一眼，甚至還伸手去捏了他的手一下，似乎想確認現在和自己在一起的這個奧古斯丁，到底是不是真的人。
奧古斯丁被盧修謹神經兮兮的舉動給逗得一笑，他輕輕地在盧修謹的頭上敲了一下，嗔怪道：“不用捏了！我是活生生的人！”
聞言，盧修謹乾笑着訕訕地放了手。不過他的舉動雖有些無禮，但奧古斯丁卻沒怎麼生氣，他沉思了一會兒，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繼續說道：“我和約書亞，在當時也算是了不得的天才了。”
說到這裡，奧古斯丁的臉色難免有些自豪。他臉上的笑容稍微多了些，又繼續說道：“我們父母本身就是天賦很好的魔法師，還是法聖，我和約書亞在這樣的環境下，魔法天賦比起一般人更是高了一大截。成爲初級法師、中級法師，對我們來說都輕輕鬆鬆，哪怕是很多熱終其一生都跨不過的高級魔法師的門檻，對我們來說也算得上是小菜一碟。”
奧古斯丁深吸一口氣，一點點回想着過去所發生的事情，一點點慢慢地告訴盧修謹道：“不過……大概是樹大招風吧，我們家因爲強大的天賦，最終還是被國王給瞧上了，成爲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釘。”
“然後……國王找人暗殺你們？”盧修謹猜測，不過一旦聯想到剛剛奧古斯丁所補充的話語，他又立刻推翻了自己剛纔才推測，重新問道：“國王讓你的父母，把你們兩個給……呃，”盧修謹說得結結巴巴：“獻祭掉？”
似乎是沒想到盧修謹會突然蹦出來那麼一句話，奧古斯丁呆了兩秒，很快爆發出笑聲。他一邊笑着，一邊用手不停地拍着盧修謹的腦袋，等笑完了，奧古斯丁才湊到盧修謹的面前，有些寵溺，又有些親暱地問道：“你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問出這個話來。”
奧古斯丁激烈的反應把盧修謹給嚇了一跳，他扯扯嘴，最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是你自己之前誤導我嗎？”
“我的錯我的錯。”奧古斯丁笑着投降，他把腦袋放在盧修謹頭上，霎時間，鼻間全是盧修謹所用的洗髮水的味道。
和我的頭髮味道一樣。
奧古斯丁在心中想着，不知怎的，對這一認知滿意不已，甚至連接下來要說的，他長期以來都儘量避免的回憶在一瞬間都變得似乎不那麼糟糕。
然而，發生過的事情，始終還是發生過了。敘述時所發生的一切美好的事，都很難再爲那些黑白的回憶上色。
“那應該是我十五歲發生的事情了，有人闖入我家裡，趁我父母不備，攻擊了他們。因爲某種藥物，他們從此很難再和魔法元素溝通——”奧古斯丁臉上的神色是說不出的悲涼與諷刺：“兩個叱吒風雲的，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法聖，最後竟然變成了兩個毫無用處的普通人。”
“他們向來就自視甚高，又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奧古斯丁冷哼道：“可是當時的國王看起來再寬容不過，三天兩頭派人來慰問，還再三表示，他們爲帝國做出的貢獻不會有人忘記。”
奧古斯丁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脣，繼續說道：“他們本來就是帝國和國王的忠實信徒，現在搞出來那麼一出，他們更是對國王感激涕零……這就是國王想要的了。”
“當他們將國王視爲自己的神明時，國王突然派人偷偷摸摸地告訴他們。”奧古斯丁臉上拉出一抹恐怖的笑容，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親生兒女的血肉，可以治療魔法師失去元素親和力，不再能溝通魔法元素的疾病。”
奧古斯丁的話不長，聲音也不大。可就在他說完的那一瞬間，整個通道內的溫度似乎瞬間下降了十幾度，盧修謹甚至有無數人、無數隻眼睛在盯着自己的錯覺。
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奧古斯丁，霎時間，背上寒毛通通立起。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