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還是要打下去。
就算不爲那顆登臨至高的野心,也要打下去。
大雍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就如一副兵荒馬亂的混亂殘局,終歸是要有人來終結這一切。
而這個人,韓紹當仁不讓!
……
韓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在車輦中響起。
包括公孫辛夷和姜婉在內的一衆女子,齊齊怔愣地望向韓紹。
此刻的她們恍惚間只感覺說完那話的韓紹,身上流溢着某種強烈的光輝與道蘊。
熾烈中帶着幾分莫名的神聖。
初始她們還以爲這是女子心慕良人而產生的情動錯覺。
可很快她們便覺察到了不對。
透過車輦的阻隔,舉目望向九天之上。
只見那原本平靜的虛空九天,似乎也因爲自家郎君剛剛那看似語氣平淡的話,陷入了風雲變幻。
雖沒有金蓮涌現,卻也有滔天紫氣翻騰。
而後便是道道璀璨神光刺破雲層垂落而下,盡顯無邊祥瑞。
與此同時,端坐車輦內的韓紹身上的氣息也是陡然間劇烈攀升,似乎無有盡頭一般。
諸女之中修爲最高的虞璇璣和塗山妃璇看得最是真切,也最是深遠。
其中虞璇璣在映照了神魂中那段有關遠古的印記後,不無憂心地呢喃自語道。
“大宏願麼……”
在那段諸神縱橫於世的煌煌大世,有神人問道於天,想要登臨更高的境界。
可向天道‘借貸’,而這個借貸的過程就是廣發大宏願。
只是有借就有還。
凡俗借貸,連本帶利,若是還不上,最後尚且要破家滅門。
更何況借貸於天?
若是完成不了當初向天道許諾的大宏願,輕則跌落塵埃,從此再無問道、正道的可能。
重則萬古修行一朝喪,最後道化於天地間。
而韓紹剛剛那一句‘我既來此世間,當開萬世之天平’,在虞璇璣看來,無疑就是那大宏願證道之法。
縱然成功向天地賒來強大的修爲,可終究是要還的。
虞璇璣心中嘆息,憂慮不已。
而與她截然相反,另一邊的塗山妃璇卻是美眸發亮,眼神灼熱。
“明悟道心!”
作爲後世修行者,她不知道那早已隱沒在歷史長河中的宏願證道法門,只覺得韓紹這是一夕明悟道心,這才引得天地爲之慶賀。
感受着韓紹身上那越來越浩瀚的磅礴氣息,塗山妃璇神色激動。
她與韓紹的結合,源自於冷冰冰的合作。
可也不知道爲什麼,此刻的她卻沒有多少身爲合作者的自覺。
有的只是得見自家良人替他歡喜的與有榮焉。
或許不論是人是妖、修爲幾何,這世上的女子大多應了那句看似粗俗,實則至理名言的話。
通向女子心靈的最深處是有捷徑的……
……
時間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九天虛空之上的異象,終於漸漸散去。
與之對應,韓紹身上的氣息也在達到了某個頂點巔峰後,歸於了平靜。
緩緩睜開雙眼的韓紹,沒有因爲剛剛那句氣勢磅礴的豪言壯語,而顯得霸烈無雙,反倒是平和無比。
只是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任誰一眼看去,也會忍不住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直到韓紹輕咳一聲,示意她們醒來。
正陷入失神的她們才後知後覺地暈紅了臉,將目光從韓紹身上掙脫開來。
忽然陳文君驚呼一聲。
“我……我的修爲,好像突破了!”
這話一說,其他幾人下意識望向陳文君,隨後目光一凝。
第六境!
只是這份驚訝下一瞬便被自身同樣產生的變化所打斷。
等等!
不止是她!
“還……還有我……”
與外表的冷漠清高不同,上官芷弱弱開口的模樣,瞬間暴露了她外強中乾的怯懦本性。
好在這個時候沒有人去在意她,包括公孫辛夷和姜婉也同樣震驚於自身的修爲變化。
公孫辛夷一身磅礴法力洶涌,在凝練聚攏後,整個人越發英姿颯爽,有如一杆絕世長槍傲立世間不說。
眉宇間更是有鳳紋顯現,隨後又悄然隱沒。
讓她憑添幾分嫵媚的同時,更顯尊貴無雙。
而與她一左一右居於韓紹身邊的姜婉,那一雙原先溫婉的眼眸,卻是有熾烈赤霞閃動。
恍惚間,她彷彿再次見到了那深不見底的幽深海底。
殘缺且猙獰的冰冷龍屍。
以及一輛似乎早已熄滅許久的太陽戰車……
隱約間,耳畔那曾經虛幻的呼喚,似乎也漸漸清晰起來。
“女……女娃……魂兮歸來——”
聲音古樸而滄桑,宏大卻縹緲。
聽出了幾分悲傷之意的姜婉,莫名地流下兩行清淚。
“父……”
姜婉近乎本能地呢喃出一個字音,可緊隨其後的那個字音,卻未曾發出。
感受着手中緊握着那隻大手的微微用力,驟然清醒過來的姜婉,在聽到韓紹的溫聲關心。
“怎麼了?”
姜婉身上異象隱沒,眼淚也已經消失,緩緩搖頭道。
“我沒事,紹哥兒不用擔心。”
隨後有些失色地驚呼道。
“我的修爲——”
毫無疑問,姜婉的修爲在諸女之中可謂最低。
除了本身年歲最小,加之出身低微不像她們從小有着家族的龐大資糧供養外,也有韓紹刻意壓制,沒有給她直接開掛的緣故。
這一年來,即使有李文靜替她彌補了一些缺失的底蘊,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轉眼之間,這一切就變了。
此刻姜婉身上那壓制不住的恐怖氣息,讓其他幾女皆是帶上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七……七境……”
塗山妃璇瞠目結舌。
在八境天妖面前,這氣息一目瞭然。
她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原本不過天門境的小修,是怎麼在瞬間跨過幾道天塹,一路破境的。
更關鍵的是她甚至沒有覺察到天門開啓的異象,這一切竟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怎……怎麼會這樣——”
不止是塗山妃璇神色震駭,在座的幾女此刻皆是如此。
而作爲當事人的姜婉則是在茫然中,露出幾分惶然之色。
這世上有果必有因。
驟然得到這無法理解的天大饋贈,背後蘊含的巨大代價,幾乎可以預料。
韓紹同樣皺眉望着姜婉,一時間竟也有些看不透。
“命理交織,天定如此麼?”
毫無疑問,自己這個白撿來的小青梅,背後也有着天大的隱秘。
只是姜婉不說,韓紹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經覺察出了什麼端倪。
“紹哥兒,我……我……”
姜婉眸光中閃爍着不安與驚惶,似乎生怕從韓紹看到疏離、陌生的目光。
好在韓紹依舊溫和而寵溺。
“婉娘永遠是紹哥兒的婉娘。”
這話配合彼此交握掌間的力度,讓姜婉心中稍安。
她很想告訴韓紹自己近一年來,時常恍惚間見到的那一幕,卻又總感覺太過荒謬,不知該如何開口。
正如她剛剛近乎本能地迴應那聲呼喚,口中吐出的那個短促模糊的字音後,分明跟着一個——‘皇’字!
姜婉神思混亂,眼中盡是迷茫。
而對於她一朝登臨七境,其他人自然好奇不已,只是韓紹不開口深究,她們也不敢追着去問。
好一陣沉默之後,陳文君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振奮與不解道。
“這……這怎麼回事?”
“我們的修爲怎麼都暴漲了這麼多?”
這話出口,一直窩在虞璇璣懷中的白真真,撇了撇嘴。
“還能怎麼回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唄!”
言下之意,她們都是跟着昇天的‘雞犬’。
這番比喻可謂難聽至極。
可她們卻無心在意,而是瞬間反應過來。
“是因爲郎君——”
見一道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韓紹也沒有否認。
其實韓紹也沒想到,只是有感而發的隨口一言,竟然引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天象異變,元氣震盪。
自己修爲節節攀升的同時,就連與自己氣機相連、因果糾纏的她們,也因此承受了幾分天地饋贈。
而聽聞韓紹這話,公孫辛夷下意識望了一眼韓紹與姜婉依舊緊握的雙手。
忽然對姜婉此刻修爲的恐怖跨越有了明悟。
心中頗感無奈地苦笑一聲,公孫辛夷卻沒有因此生出埋怨。
畢竟說起來這個坑還是她自己挖的。
她嘴笨,所以用眼神示意姜婉安慰下韓紹。
卻沒想到自己這一讓,竟讓掉了一個成道的機緣。
如此一來,反倒是讓姜婉至少在修爲上後來者居上了。
“這就是所謂的機緣麼……”
聽到公孫辛夷這聲感慨,韓紹順勢也牽起了她的手。
“此世得遇你們,纔是我的機緣。”
面對韓紹裝傻充楞,故意曲解自己的話,公孫辛夷白了他一眼。
可手中卻是用力反握。
畢竟她真要是處處計較,又怎麼會容許這命中註定的煞星一次又一次的得寸進尺?
無它。
她公孫大娘子,在被某人拉下那高高在上的神壇後,也不過世間一尋常女子罷了。
……
說起來,其實不只是車攆中的公孫辛夷等一衆女子得到了這份天地饋贈。
護衛在車輦外的五百鐵騎同樣也是如此。
只不過與她們相較,那五百鐵騎與韓紹的聯繫終究是淺了太多。
所以得到的這份天地饋贈終究有限。
但這對於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一個個的,修爲驟然暴漲若干不說,有些天賦異稟的,甚至從那短暫的天地靈機中捕捉到了一縷規則,最終孕育演化出一道兩道小神通。
等到徹底消化之後,一道道灼熱、敬畏的目光望向車輦。
他們聽到了!
‘我既來此世間,當開萬世之太平!’
這是君上的大宏願!
但從此以後,便也是他們所有人的大宏願!
唯願——
我等犧牲一世,鋪就這條通往萬世太平的康莊大道!
爲此,他們不惜此身、奮勇向前、死不旋踵!
向着車攆抱拳躬身一拜,五百鐵騎馬蹄紛飛,一往無前。
……
韓紹的車輦到達鎮遼城時,已經是正月二十二。
韓紹有些意外公孫度怎麼還沒有取用那處秘境,一舉晉升天人。
公孫度也有些疑惑,他這一路輕車簡行,怎麼耗費了這麼多時日。
“不急,你回家一趟,總不能家中無人守候。”
面對公孫度的回話,李文靜撇撇嘴,嘀咕一聲。
“老夫不是人?”
韓紹卻是心中暖流涌動。
他算是明白過來了,自己這個岳父這個粗鄙武夫是怎麼將那位出身江南趙氏名門的岳母誆騙到這幽州苦寒之地的了。
這老匹夫肉麻起來,別說是女人了,就連他這個大老爺們有時候也有些招架不住。
而對於韓紹之所以在路上拖延這麼久的解釋,公孫度聽聞之後,良久沉默,而後才嘆息一聲。
“你比爲父做得好。”
“鎮遼軍這份家業能夠交到你手中,不止是將士們的幸運,也是爲父的幸運。”
韓紹謙遜迴應。
“岳父言重了。”
說完,沒有繼續窩在車輦中,而是跟着公孫度、李文靜,以及一衆翹首以盼的鎮遼文武,策馬進了鎮遼城。
而韓紹這一趟回到鎮遼城,儘管已經刻意低調,並且讓公孫度和李文靜不要驚擾百姓,可五百親衛鐵騎的動靜終究還是不小。
隨着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轉瞬傳遍市井。
韓紹這邊剛剛踏進城門,便見到無數百姓蜂擁着走上街頭,各個神色激動、目光熾熱。
也算是享受了一把偶像滋味的韓紹,頗感無奈,卻也只能放緩馬步。
“冠軍侯!冠軍侯!”
“什麼冠軍侯!君侯如今已經獲封燕國公!我等當稱君上!”
蜂擁的百姓人羣騷亂了一陣,最後匯聚成一聲。
“爲君上賀!”
韓紹向着四周抱拳,算是受了他們的恭賀之言。
而他這般毫無半點王侯儀態的模樣,不禁讓那些百姓微微怔愣。
“孤如今雖略有成就,但既然回了鄉梓,便是爾等鄉人!”
“你們只當孤是尋常鎮遼子弟便好。”
百姓不傻,自然知道這種聽聽也就算了,誰也不會真的當真。
可儘管如此,韓紹這話還是讓他們心中暖流涌動,望向韓紹的目光也少了幾分敬畏,多了些許親近之意。
好一番熱切的目光與喧鬧中,那些隱於人潮後的白色魂幡,那麼刺眼卻又似乎被所有人所遺忘。
或許這無數年來,鎮遼、乃至整個幽州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親人走上戰場、又歿於戰陣的悲痛。
畢竟死人已經死了,活人還要活着。
他們也不怕死,只是怕死得毫無價值、毫無意義。
而這一戰,他們家中子弟固然傷亡慘重,可他們終究是贏了!
一戰徹底蕩平了百年邊患,從此他們的後輩儘可安享此間太平。
如此煌煌大勝,就算拼光、死光了一代人,在他們看來也是值得的。
這就是北地兒郎根植於骨子裡的悍烈!
所以韓紹走到長街盡頭後,突然在所有人意外的眼神中翻身下馬,然後向着長街無數百姓深深一揖到底。
“紹,拜謝諸位!”
百姓懵懂,不知韓紹謝他們的是什麼,卻深深記住了這一拜。
然後在一陣茫然失措後,躬身回拜。
韓紹起身,轉身離去。
……
當晚,韓紹並沒有回那座未曾住過幾日的府邸。
而是回到了那處簡陋小院。
也不知道怎麼的,如今富貴了,住上了金窩銀窩,韓紹卻對自己那狗窩情有獨鍾起來。
只是當一衆女眷望着那四面危牆的狹窄小院,不禁面面相覷。
“不是……妾不是嫌貧愛富……”
“這咋住得下啊?”
難不成……要擠一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