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口以黃天道國自居。
其實早在來人現身,在場所有人便已經全都變了臉色。
無它,實在是那身赭黃道袍太過顯眼。
有人神色憤怒,當即就要起身怒斥其叛逆當誅!
可當來人自報家門,又憤而重新坐了回去。
黃天渠帥,惹不起。
黃天道,自以大賢良師爲首的三公將軍之下,大小渠帥三十六方。
修爲最低也是七境真仙的修爲。
而青州作爲上古九州之一,能坐上此州渠帥的黃天道賊,毫無疑問必是其中的至強者之一。
若是被這樣恐怖的存在盯上,怕是死也不知道怎麼死的。
與之相比,一時的尷尬、出醜又算得了什麼?
沒見就連那些個來自神都的天使也只是陰鬱着張冷臉,沒有說話麼?
而眼看自己一語之後,整個婚宴席間寂靜無聲。
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世族高門眼神躲閃者有之,神色畏懼者有之,就算有人依舊憤怒敵視也不過色厲內荏,程元義面上不禁浮現出一抹不加掩飾的嘲諷。
‘這就是所謂的天生貴種麼?’
程元義哂笑一聲,給出了評價。
“皆鼠輩爾。”
羞辱!
赤果果的羞辱!
在場那些出身頂尖勢力的世族高門子弟終於忍不了,有人拍案而起,面色陰鬱道。
“你黃天道這是要跟整個天下爲敵?”
“天下?”
一身道人裝扮的程元義嗤笑。
“就你們這些只知倚仗祖輩蒙蔭的庸蠹之輩,也配張口閉口代表整個天下?”
再者,就算與整個天下爲敵又如何?
大賢良師立道之言,便是要讓這天下人人如龍!
要的就是將這些世世代代高居雲端的天生貴種打落九天!
要的就是讓他們墮於塵埃!
要的就是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可笑這些人包括他們背後那些老而不死之賊,只當他們黃天道是一把可以從姬氏身上割肉的趁手快刀。
殊不知,待到來日這把快刀斬在他們身上時,只會更加鋒利!
當然,現在還不到時候,所以這後半句話程元義只是在心中一念而過,並未真正說出口來。
“你……你!”
那高門子弟臉色青紫,想要發作,可感受到對方身上那浩如滄海的恐怖氣息,一腔勇氣與憤懣卻終究散了個乾淨。
最後只能面色難看地放了一句狠話。
“逆賊休要囂張!如今朝廷十萬天兵橫掃豫、兗二州,即將兵臨你黃天道冀州老巢!我倒要看你黃天道幾時亡!”
可誰知道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程元義便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說公冶縉那十萬人?”
等到笑聲止住,程元義目光掃過在場衆人,眼神玩味。
“你們也是這麼覺得?”
事實上,由於這小半年來,公冶縉的那十萬禁軍縱橫兩州,夫戰無有不勝。
震懾了不少心懷異志的野心之輩的同時,也給了不少人對大雍姬氏的信心。
眼下局勢一片大好,只待大軍揮師渡過濟水,直撲冀州黃天道老巢,或可一戰而定天下。
故而面對程元義這話,他們雖然沒有作聲,可面上神色卻是已經給出了答案。
你黃天道死期將至、覆滅有期!
而這時,眼看衆人不搭理自己,程元義也不尷尬,依舊神色自若。
只是隨後忽然又道。
“要不……貧道跟諸位打個賭,如何?”
程元義說這話時,目光再次掃過場間一衆高門世族,不過並未停留,而是倏忽而過,隨後落在那幾位來自神都的天使身上。
而面對這逆賊的咄咄逼人,幾位神都天使面色陰鬱鐵青,可終究退無可退。
“說說看,你這逆賊想怎麼賭?”
在場這些人此刻之所以敢一口一個逆賊稱呼這位修爲恐怖的青州渠帥,無非是倚仗那道居於席間正座的年輕身影。
有他在,任這逆賊有再大的膽子,也必然不敢拿他們怎麼樣。
所以面對這些神都天使的迴應,程元義並未急着說話。
而是最後將目光望向一直沒怎麼開口的韓紹身上。
“燕國公呢?可敢與貧道作賭一二?”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頓時將目光全都望向韓紹。
韓紹把玩着手中的酒盞眼神半眯,讓人看不出太多的神色變化。
單單是這份山嶽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儼然氣度與城府,便足以讓人下意識忽略他的年紀。
道道目光聚焦之下,韓紹露出幾分莞爾,終於開口道。
“若孤不答應,日後傳出去,豈不是讓人取笑於孤?說孤懼了你黃天道?”
“說吧,賭什麼?”
聽到韓紹這聲迴應,程元義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燕國公果然不愧軍中武人,豪氣果決,貧道佩服!”
一句話將韓紹架起,道人面露猙獰之相。
“貧道粗通卜筮之道,昨日夜觀天象,粗有所得!”
“所以貧道賭公冶縉那十萬禁軍甲騎,不出十日,必全軍覆滅!”
這話一出,場間譁然。
所有人心中無不震駭,面上無不變色。
不出十日,覆滅公冶縉的十萬甲騎!
好大的口氣!
只是有心思靈動的,瞬間便反應過來。
凡對賭,提出作賭一方心中必有底氣!
這黃天賊道既然敢當着他們的面說出這話,豈不說明……
嘶——
似是想到了什麼,在場不少相熟之人眼神瞬間交匯,盡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那抹震驚之色。
而這時,那幾名神都天使已然端坐不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賊道狂妄!”
“區區螻蟻草芥不過趁亂成勢,朝廷天兵一至,盡數誅滅!安敢大放厥詞!”
程元義哂笑。
“貧道是不是大放厥詞不重要,不是麼?”
“重要的是……你們敢不敢跟貧道作這個賭!”
步步緊逼!
對此,幾名神都天使不管有沒有意識到這賭約的問題所在,這種時候代表朝廷的他們也不可能表露出絲毫心憂畏懼之色。
於是憤而起身的他們,當即便道。
“本使便與你這賊道叛逆賭了!”
程元義哈哈一笑,大有‘爾等盡入貧道轂中’的暢快。
“燕國公呢?以爲此番賭約如何?”
韓紹含笑。
“那麼……賭注呢?”
程元義笑聲頓止,隨後竟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中,向着韓紹鄭重其事躬身一拜。
隨後說出來的話,則更是讓在場衆人震驚、詫異到了極點。
“便以國公爲賭注,如何?”
“若此番作賭貧道贏了,便請國公入我黃天道!”
“屆時你我同道,輔佐大賢良師共伐無道大雍!”
“待來日成就功業,於此間人世建起那人人如龍的人間道國!你我也能得那人道道果,一舉開闢那萬世不朽之太平!”
圖窮匕見!
今日這不請自來的青州渠帥,在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終於展露了自己的來意。
拉攏韓紹這尊戰場之上縱橫無敵的無雙殺神!
而公冶縉那十萬神都禁軍,除了作爲引子外,也是在向韓紹展露他黃天道的實力,又或者說在威脅他。
畢竟幽、青、冀三州自古毗鄰而居,一衣帶水。
若是他們能一戰覆滅公冶縉那十萬禁軍甲騎,自然也能一舉攻入幽州!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麼?’
老實說,被黃天道這個‘黃毛’盯上,韓紹並不意外。
他只是有些意外這青州渠帥說這些話時,語氣裡的狂熱與神聖。
此外——
“渠帥難道不知道孤這個燕國公,乃是大雍忠良嗎?”
糟糕!莫不是自己演技太差暴露了?
見韓紹一臉古怪地望着自己,程元義收斂了神色,淡淡道。
“大賢良師成道時,曾言‘甲子尚水,顯炎雍將亡之兆’!此爲天命!”
“國公天縱英才!當順天命而行!”
“怎可爲區區愚忠拖累,而枉顧天命,逆天而行?”
去你媽的天賜!
老子這一身實力地位,明明是自己努力得來的。
韓紹抽了抽嘴角,忽然覺得這青州渠帥實在有些憨傻。
自己剛剛那話的意思,分明在暗示他‘得加錢’啊!
這點悟性都沒有,還想孤提着腦袋跟你們混?
心中嗤笑,韓紹卻沒有直接說話。
而是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盞,手指敲擊着身前的桌案,似是思索衡量。
那不輕不重的敲擊聲,彷彿同樣也敲擊在席間一衆世族高門的心間,讓他們心跳如鼓。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位幽州新晉豪強此刻在想些什麼,難不成真的被這黃天賊道三言兩語給說動了吧?
一陣沉默忐忑間,在座幾位神都天使面上漸漸浮現出幾分惶急與驚恐。
拋開公冶縉那十萬禁軍甲騎的結果不談。
若是這位燕國公真的失了智,投靠了黃天道,那無論是對陛下、還是對大雍絕對都是一場災難!
意識到這一點,其中一名天使終究是按捺不住,頗爲急切地道。
“燕國公!休要忘了你今日這一切是誰給的!”
“若不是陛下開恩——”
話未過半,韓紹敲擊桌案的手指一頓,擡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地打斷道。
“怎麼?天使這是要教孤如何做事?還是要教孤如何爲臣?”
恐怖的天人威壓哪怕只是一絲一縷,也有如天威。
說話那天使身形瞬間僵硬,面色發白地澀聲道。
“燕……燕國公言重了,本使並無此意。”
邊軍武夫,跋扈至斯!
若換到國朝鼎盛之時,如此質問、威逼一位天使,縱然手握百萬重兵也是取死之道。
只可惜眼下終究不是以往了。
幾名神都天使心中黯淡,自不待言。
而韓紹卻不管他們如何懷念過往的輝煌,收回的視線旋即落在程元義身上。
“以孤作賭注,也不是不行,不過——”
聽到韓紹這話,在場所有人無不再次變色,而程元義則瞬間大喜。
“還請燕國公明言。”
韓紹眉頭微蹙,神色不滿。
“區區公冶縉還有他麾下那十萬禁軍甲騎,如何配讓孤作賭注?咱們換個賭約如何?”
只要能將韓紹誆入黃天道,別說是小小的賭約,就算是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旋即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燕國公但說無妨。”
“賭太小了,也沒什麼意思。”
“這樣吧,咱們就賭——”
韓紹說着,話音稍稍一頓,在所有人的心都被提溜起來之後,才咧嘴一笑幽幽道。
“就賭你黃天道何日覆滅吧!”
“孤對這個倒是很感興趣。”
韓紹這話讓席間場面很是怔愣了幾瞬。
好片刻之後,終於反應過來的衆人終是沒有忍住,有人噗嗤一聲笑了。
而剛剛還老神在在的程元義在呆滯了一陣後,霍然擡首望向韓紹,壓抑着怒氣道。
“你敢戲耍於我?”
韓紹收回笑意,眼神寡淡地瞥了他一眼。
“明明是你先戲耍於孤。”
“他張顯什麼檔次!也配讓孤屈尊他麾下,聽他號令?”
“還有你程元義,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孤的面前狺狺狂吠?”
聽到韓紹這話,就算是那些原本對韓紹觀感並不好,甚至暗地裡對他出身來歷多有鄙夷的人,此刻也不禁對他大爲改觀。
解氣!太解氣了!
這黃天賊道今日一來,便讓平日裡眼高於頂的他們丟了好大的臉面。
特別是剛剛被程元義罵作庸蠹之輩的那人,此刻神色振奮鼓掌笑道。
“君上說得好!”
“區區賊道也配在君上面前狂吠?”
說着,甚至頗有幾分狗仗人勢地呵斥道。
“逆賊!還不快滾!”
程元義臉色鐵青,恐怖的八境天人氣息翻滾沸騰。
“燕國公這是要一意孤行,非要逆天而行?”
“逆天?”
韓紹淡淡道。
“若這天是你黃天道天,孤逆了又如何?”
什麼人人如龍!
這種屁話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有什麼區別?
看似輝煌,實則盡是虛妄。
真要是有心,先讓人活成人樣再說!
韓紹原本對這黃天道的‘道’就不認同,卻也感念於他們敢爲天下先的烈性。
可現在他卻是有些惱了。
這莫名其妙跑到他面前吆五喝六也就算了,關鍵是還不挑個好時候。
今日他大婚之喜,偏偏來尋他晦氣。
真當他韓某人是廟裡泥捏的菩薩?
所以在程元義撂下一句。
“但願燕國公日後不要後悔。”
隨即便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韓紹面色一沉,語氣淡漠道。
“擾了孤的興致說走就走,你這青州渠帥未免也太不將孤放在眼裡了吧?”
程元義腳步一頓。
“燕國公這是要留貧道‘作客’?”
目光掃過在場這麼多人,面色有些戲謔。
天人交戰,聲勢浩大。
一旦出手,今日對方這場婚宴便算是徹底毀了。
原本他還想留點餘地,卻沒想到這燕國公竟主動將事情做絕。
只可惜他的自信只維持了一瞬,便土崩瓦解。
那一點從韓紹指尖彈出的酒水,瞬息而至間,程元義眼神露出一縷驚恐,而後就這麼凝固在面上。
一具冰凍的身影,就這麼僵硬在場中。
瞬殺一尊同境天人,如此震撼的一幕出現在眼前,在場衆人雙目圓瞪,難以置信。
有人甚至忍不住乾嚥了一口口水,用來鎮壓自己顫動的心神。
而這時,程元義的聲音再次傳來。
“哼!今日誅貧道法身,貧道記住了!”
“來人必有厚報!”
韓紹語氣不滿,似在感慨。
“作客就要有作客的樣子,入了道、出了家,連人都不會做了?”
隨後渾不在意吩咐席間樂伶、舞姬道。
“接着奏樂、接着舞——”
不要耽誤時間,待會兒孤還要洞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