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
姍姍來遲的鎮遼軍主力終於抵達了幽州城,而後馬不停蹄繼續南下。
一副着急忙慌的急行軍模樣。
只是就在所有人都暗中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這些混蛋竟然沒走多遠就又停下了。
不問還好,一問就是倉促行軍,軍資調配出了問題。
然後就是伸手跟州牧府要錢要糧。
“你……你們無恥!”
“州牧調撥了那麼錢糧,足以養你們十年!如何不夠?”
面對州牧府來人的怒斥,負責軍需的中軍行軍司馬有些奇怪。
“我何時說過不夠?”
“只是這軍資往來調配,殊爲麻煩,這一路又是急行軍,出了點岔子也是正常。”
說着,一臉鄭重地表示。
“你放心,只要後方的軍資供應陸續跟上,大軍即刻便可繼續動身。”
狗屁!
要是你鎮遼軍的軍資調配能力如此孱弱。
早就被北邊那些蠻族覆滅多少次了!
州牧府來人心中怒罵,可明面上卻無法有力的反駁。
幾次催促無果後,只能回去跟袁奉稟告。
可他們沒想到本該着急上火的州牧袁奉,竟只淡淡道了一句“知道了,隨他去吧”,就將他們打發了。
面對袁奉的不急不躁,一衆州牧府屬官滿臉錯愕的同時,焦急無比。
他們大多出身周邊各地世族高門。
雖說以黃天軍目前行軍路線來看,似乎意在直取幽州,不一定會波及自家地盤。
可這種事情誰敢賭?
之前他們還能作壁上觀,現在隨着黃天軍的不斷逼近,眼看着就要燒到自家的地盤,他們如何能夠不急?
所以接下來他們話鋒一轉,竟是反過來勸諫袁奉爲蒼生黎庶計,儘快拿出錢糧,以此來保證鎮遼軍的‘順利’進軍。
如此強烈的前後反差,袁奉差點被氣笑了。
不過在考慮到自己還需要這些人替自己裝點門面,袁奉還是壓制住心中的惱怒,選擇了暫退一步。
點頭答應再拿出一部分錢糧。
只是與此同時,他也表示。
“爲了請動鎮遼軍出兵,本州牧已經幾乎傾盡所有,如今府庫空虛,剩下的還需要你們也出上一份力。”
不是?
咱們給你袁某人效力,替你打工,怎麼還要帶資上班?
一衆州牧府屬官有些傻眼。
只是哪怕再是捨不得、不情願,在如今這火燒眉毛的緊要關頭,衆人也不得割肉出血了。
就這樣很快匯聚了一大筆不菲的資糧送入鎮遼軍中。
“如今錢糧軍資已經到位,諸位可以出兵了吧?”
看着州牧府來人臉上掩飾不住的急切,負責軍需的行軍司馬一臉古怪。
老實說,他有些被州牧府眼下的行動力小小震驚一下。
‘若這些傢伙平日裡也能如此齊心合力,保持這樣的效率,別說是黃天軍了,咱們鎮遼軍怕是也要敬畏三分……’
中軍行軍司馬心中腹誹。
正苦苦思索着如何再編造一個理由拖上幾日的時候,有軍將突然走了進來。
瞥了一眼新送來的那大筆軍資,軍將順勢冷冷掃過那幾位州牧府來人,這纔對行軍司馬笑道。
“軍資可備好了?”
見行軍司馬點頭,而後便道。
“那就好。”
“某這就上請中郎,請中郎即刻發兵!”
你看,這就是誠信!
錢糧到位,說走就走!
幾乎就在這筆錢糧軍資運抵軍中的半個時辰後,已經停留了兩日的十數萬大軍迅速拔營。
而這時,連戰連捷、破城十數座的黃天大軍裹挾着潑天大勢,也已經臨近幽州城百二十里之地。
這百二十里距離,看似不近。
可對於雙方加起來大幾十萬兵馬來說,已經算是近在咫尺。
大戰一觸即發。
……
八月二十四。
趙牧的前軍萬騎跟李靖的主力大軍完成了匯合。
不過雙方因此並未合爲一部,李靖反而又調撥了兩個萬騎給趙牧,並且讓馮參充當了趙牧的副手。
至此,趙牧、馮參率鐵騎三萬遊離於大軍主力之外。
八月二十五。
尋到機會的趙牧,趁黃天軍攻取陰平的關口,突然從側翼引兵斜插黃天軍後方。
儘管黃天軍早就已經有防備,可三萬鐵騎相較於原先的萬騎,看似只是人數翻了三倍,但實際增加的戰力又豈止三倍?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戰,黃天軍再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一時間,損兵折將。
期間,黃天軍中有七境真仙按捺不住,以黃天道法肆虐戰場,意圖扭轉戰局,一舉覆滅沒入陣中的三萬鐵騎。
可就在這時,一壯碩悍將策馬衝上虛空。
只一刀便撕裂了那黃天道法匯聚的黃天之勢。
再一刀,滿是震驚的蒼髯頭顱便已經高高飛起。
臨空攝住真仙首級的馮參,哈哈大笑。
“某家馮參,今日斬仙於此!”
“何人敢與某家一戰!”
郎朗大笑,音滾如潮。
原本嘈雜混亂的戰場,甚至爲此寂靜了一瞬。
望着那道於虛空策馬揚刀宛如魔神在世的身影,無數黃天道兵被震懾當場。
與之相對,衣甲染血的三萬鎮遼鐵騎卻是振臂嘶吼。
“萬勝!”
馮參目光睥睨,落下九天,遙望遠處的黃天中軍。
幾瞬之後,止住大笑。
而後手中長刀垂落。
“兒郎們!攻!殺他個郎朗乾坤!”
“攻!攻!攻!”
臨陣斬將,本就裹挾山傾之勢而來的三萬鐵騎,此刻士氣高漲,更是縱橫無匹!
須臾間,便將阻攔在陣前的黃天大軍衝擊得七零八落,殺敵無數。
等到那一道道身具擎天之相的黃天力士,腳踏虛空即將加入戰場的時候,那三萬鐵騎卻是搶先一步殺穿敵陣,策馬揚長而去。
“無恥鼠輩!可敢折身與我等再戰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
你當這是戲臺子呢?
戰場之上的生死、勝負,很多時候只在須臾之間,所謂鏖戰不止、血流不休的死戰,那只是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
給對手來上一拳,而對手打不到自己那纔是本事。
就這樣,三萬鐵騎在驟然衝出一通亂殺後,便迅速撤離戰場。
接連得勝,已經打出心氣的黃天軍哪受得了這樣的窩囊氣,瞬間分出數股緊追不捨。
而就在這時,原本揚長而去的鎮遼鐵騎卻是陡然調撥馬首,悍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不止如此,遠處的地平線上竟幾乎同時現出了一道黑色的絲線。
並且以極快的速度‘編織’如布帛,幾乎轉眼間便於這片遼闊之地迅速鋪開。
而後就這麼搶先一步,衝着前來追擊的黃天軍腰腹撞去。
“鎮遼軍!”
“衝鋒!”
正如曾經說過的那樣,騎軍衝鋒從來不需要振奮人心的戰鼓。
因爲腳下大地就是這世上最好的戰鼓!
而他們座下戰馬紛飛的四蹄,就是這世上最有力的鼓槌!
每一下擂動大地帶起的響動,都足以震天撼地。
讓敵人心生膽寒,讓己方熱血沸騰。
如此臨陣,戰無不勝!
“攻!”
前有調轉方向的三萬鐵騎山傾而來。
後有一時摸不清數量的鐵騎,直擊己方最薄弱的腰腹。
原本氣勢如虹的追擊大軍瞬間陷入了首尾不能兼顧的混亂之中。
而戰陣一亂,後果不問可知。
若不是這些黃天道兵有信仰加持,不缺悍不畏死的敢戰道兵,再加上正在攻城的黃天大軍覺察到事情不妙,及時派出了大軍來援。
只此一役,怕是這些前來追擊的十萬大軍,便全都要葬送於此。
可饒是如此,這一戰也是損失慘重。
不但普通道兵損失大半,就連作爲核心戰力的黃天力士也被隱匿在鐵騎中的鎮遼軍強者斬殺不下數十尊!
最關鍵的是這一前一後的接連慘敗,對於軍心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
短短一日,幾乎將黃天軍這些日子以來連戰連捷、接連破城積累的無敵大勢,摧毀得一乾二淨。
“先暫緩攻城吧。”
“休整一下,明日再說。”
陰平爲一郡府治,城堅牆高。
再加上有這半月時間緩衝,做了充足的準備。
想要拿下,自然不會像之前那些小城一般輕鬆。
聽到渠帥程元義這話,若是之前他們定要出聲反駁,可現在不少人都只能耷拉着個腦袋,選擇沉默。
畢竟要不是他們強烈請戰,甚至搬出了大賢良師,程元義也不會無奈同意他們貿然追擊。
所以此戰之敗,罪在他們。
“此戰損失慘重,皆我等之過!還請渠帥降罪!”
面對諸將的請罪,程元義瞥了他們一眼,最後嘆息一聲。
“是非功過,戰後再論,現在……”
“都起來吧。”
沒有天生的名將、老將。
所謂名將、老將,又有哪個不是用無數屍骨層層迭迭壘築而成?
他黃天道終究是……根基太淺。
中軍大帳中,氣氛沉悶。
好半晌後,見程元義一直不說話,終於有軍將忍不住神色訥訥道。
“渠帥,接下來該怎麼辦?”
手持黃天道經不時翻閱的程元義沒有擡頭,淡淡道。
“明日做好防備,繼續攻城。”
陰平作爲幽州的重要節點,橫亙在前。
是必須要拿下的。
否則無論是接下來長驅直入,還是來日事有不諧的退路,都是一大威脅。
等到程元義說完這話,在場諸將彼此對視一眼,隨後小心翼翼地繼續問道。
“那……等拿下陰平之後呢?”
程元義眼皮微擡,而後重新垂落。
等到手中道經翻過一頁,才淡淡道。
“任他千般手段,我只一路去。”
進入幽州以來,與鎮遼軍的大小交鋒,都無疑證明了程元義戰前預估的正確。
分兵是不可能分兵的。
與兵家一脈那些花裡胡哨的兵法、戰術相比,他黃天軍提鞋都不配。
唯一能夠倚仗的就是以勢壓人。
一路奪城、前進,然後逼迫鎮遼軍不得不跟自己打上一場大決戰。
只要能夠一戰定乾坤,徹底覆滅、哪怕只是重創鎮遼軍,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至於說……敗?
不!他程元義不會敗!黃天道更不可能敗!
將手中道經放下,程元義忽然擡首問道。
“本帥讓你們做的事情,準備得如何了?”
帳中諸將聞言,神色一陣遲疑。
“渠帥,當真要如此做?”
“那些……他們……這是不是有些有違我黃天道義?”
程元義手指輕敲桌案,最後嘆息道。
“本帥也是無奈之舉。”
說完這話,程元義目光掃過帳中諸將,沉聲道。
“爲大業,爲大賢良師人人如龍的大宏願,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當手裡的牌面,不足以保證自己最終能夠取勝的時候,動用手段增加手裡的底牌,也就成了必要的事情。
沒有沿途的白骨鋪路、屍骸作階梯。
如何能夠成就大業?
又如何實現大賢良師那亙古未有的煌煌宏願?
所以縱然今日有所犧牲,也是值得的。
……
八月二十六,黃天軍再攻陰平。
期間,趙牧三萬鐵騎小股試探,見外圍黃天軍防備嚴密,便又縮了回去。
這已經不是黃天軍第一次蓄力一拳,打在了空處了。
也算是習慣了下來。
只是這樣一來,就苦了陰平。
就這樣支撐了兩日的陰平城,在黃天軍近乎瘋狂的攻勢下,就此告破。
和之前一樣,拼死抵擋的陰平世族高門盡數被屠。
那一顆顆便懸掛於城頭怒目圓瞪望向遠方的頭顱,似乎在質問鎮遼軍爲何見死不救。
眼看這一幕的鎮遼軍將,有人心生嘆息。
更多的則是冷眼視之。
屁股決定腦袋。
雙方從來不是一撥人,沒有情義牽絆、又無利益瓜葛,救你是情分,不救也是理所應當。
況且烏丸一族興起的這麼多年,未必沒有這些人在暗中施加手腳。
只是接下來的一幕,就讓他們有些意外了。
因爲這一次的黃天軍,並沒有如之前那般,對城中百姓做到幾乎秋毫無犯。
“這些亂賊在搞什麼鬼?他們是要強拉普通百姓從軍?”
有些不解的鎮遼諸將,不禁皺眉。
他們不明白強拉這些普通百姓進入軍中,除了徒增死傷、甚至拖累己方陣型,又有什麼用。
而這時,動用法眼望向陰平上空的趙牧,卻是敏銳覺察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並且瞬間傳念於韓紹。
對此,韓紹在沉默了一陣後,語氣頗爲無奈地自語一聲。
“人書,生死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