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不是有鎮遼軍嗎?爲什麼還要我們出兵?”
面對州牧府突如其來的軍令,不少士卒老大的不情願。
戰場是要死人的。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誰願意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拼命?
更何況那些黃天賊有多可怕,已經無需多言。
想到即將跟那些瘋子拼命,大多數士卒尚未臨陣就已經怯了三分。
“不會是前面的鎮遼軍戰事不利,要拿我們去填吧?”
拖拖沓沓的行軍過程中,有士卒畏畏縮縮道。
好在身邊伍長將問題看得頗爲透徹,有些好笑道。
“安心啦,鎮遼軍是外軍,而咱們是州牧大人的家底子,哪有拿自家人的命去給外人填補陣線的道理?”
“更何況鎮遼軍有多強,咱們之前也算是見識過的,那些黃天賊又豈會是他們的對手?”
“據說,如今鎮遼軍十多萬人已經將黃天賊數十萬人堵在了陰平城中,只待那些賊寇出城,便能將之一舉覆滅!”
說着,那伍長神色有些感慨、嚮往道。
“你說都是當兵吃糧,他鎮遼軍憑啥就比咱們強這麼多?”
十多萬人將數十萬人堵在城中,這事聽起來頗爲離譜、不可信。
可考慮到先前鎮遼軍萬騎就將整個幽南攪得雞飛狗跳,卻又讓人不得不信。
聽到伍長的解釋,身邊一衆士卒原本緊繃的神色,頓時鬆懈幾分。
只是他們還是有些不解。
“既然鎮遼軍打得不錯,那爲什麼要我們出兵?”
難不成是要搶功?
想到自家將官平日裡的尿性,這事可能性倒是很大。
可這又談何容易?
鎮遼軍,世之虎狼也。
從他們手中搶攻,跟虎口奪食又有什麼區別?
見衆人面上再次浮現畏懼之色,伍長心中也是無奈。
畏敵如虎也就算了,怎麼連友軍也怕成這樣?
他是有些志氣跟血性的。
可一支軍隊中個人的志氣跟血性又有什麼用?
當身邊所有人都是蟲豸,這份志氣和血性反倒會讓自己成爲另類,遭受所有人的排擠和打壓。
和光同塵,又何嘗不是一種生存智慧。
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伍長也懶得再跟這些蟲豸多說什麼。
“放心,咱們此次不是跟去鎮遼軍爭風。”
說着,便將自己無意中聽來的消息,直接說了出來。
等聽說此次出兵,只是去剿滅一些由普通百姓組成的亂賊偏軍,不少士卒眸光頓時一亮。
鎮壓百姓,這是看家本領,自己擅長啊!
而當這則消息漸漸傳遍全軍的時候,原本低迷的士氣頓時大漲。
先行拖沓緩慢的行軍速度,竟展現出幾分人人爭先的高昂氣象。
“不錯,軍心可用!”
此行領兵的主將見狀,滿意一笑。
身後諸將聞言,也是附和連連,一時間阿諛之聲不斷。
“都是將軍統領有方,將士自當用命!”
領兵主將哈哈一笑。
總的來說,這一次出征他們這些瞭解內情的將領,大多表現得極爲輕鬆。
似乎已經將那黃天賊來援的偏軍當成了行走的功勞簿,只等他們上前去取罷了。
唯有一年輕小將在看過探子傳過來的軍報後,忍不住有些不安道。
“將軍,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這股亂賊偏軍行動未免太過迅速了些,咱們當謹慎一些,萬不可麻痹大意纔是。”
初五至良鄉,初六就到了方城。
這其中相隔超過一百五十百里。
考慮到那支偏軍的組成,又只靠着兩條腿,這根本不合常理。
面對那小將的建言,四周一衆將領先是沉默了一陣,隨後忽然齊齊大笑出聲。
“小兒輩亦懂軍事,看來咱們這些老傢伙該退位讓賢了。”
乳臭未乾,就敢妄自建言,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一支由螻蟻草芥組成的雜軍,就算是跑得快了些,又有什麼用?
相向而行,反倒是可以省卻他們一些趕路的過程。
至於說什麼合理不合理,他們又何嘗沒有考慮過?
只要捨得死人,別說一日跑上一百五十里,就算是兩百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幾乎沒幾個人將這事放在心上。
而聽着身邊衆將嘲諷的笑聲,小將臉色漲紅,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反駁。
也對,這些軍中老將不說老於戰陣,卻也肯定比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後輩強得多。
自己能夠想到的事情,他們又怎麼可能想不到?
念頭轉到這裡,小將不禁有些頹然。
‘但願是我想多了……’
……
爲了避免鎮遼軍反應過來跟自己這些人搶功,以致於這難得的露臉機會被褫奪。
州牧府派出的這支近二十萬人的大軍,甚至刻意饒過了陰平城。
只派人知會了一聲,便馬不停蹄的向南而去。
不得不說,有了搶功的念頭催動,大軍行軍速度堪稱飛快。
而功夫不負有心人。
只兩日,九月初八,他們便成功在與陰平相隔三百里的容城截住了那支黃天賊偏軍。
“嘶——”
“蟻賊、蟻賊,真是隻有起錯的名,沒有叫錯的號!”
饒是早已聽聞、甚至親自見識過黃天軍,眼前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龐大數量,還是讓不少軍將倒吸一口涼氣,有些不寒而慄。
太多了!
不過好在州牧府出於謹慎,爲求穩妥,此次出動的力量同樣不少。
小二十萬人馬,兵甲齊全。
就算這些蟻賊有百萬之數又能如何?
草芥爾!
望着那些身無片甲、手中甚至連兵刃都沒有一件的黃天賊,在場一衆軍將在經歷過最初的心驚後,徹底安定了下來。
州牧沒有騙他們。
這些黃天賊確爲被驅趕着走上戰場的假賊。
而此戰,他們要做的也只不過是撿功勞罷了。
“軍中以首級論功!如今潑天的功勳就在眼前,兒郎們還等什麼?”
“去!砍下這些賤民的腦袋,本將到州牧面前替你們請功!”
這話出口,不止普通士卒,就連一衆將領也是熱血澎湃起來。
一戰斬獲百萬首級!
別管這功勳有多少水分,也別說什麼名揚天下,至少也讓他們因功擢升數級!
這潑天的利益在前,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手快有,手慢無!
“兒郎們!隨某殺!”
平日就連剿滅尋常匪寇也縮在後面的軍將,此刻盡顯勇猛,竟第一次嘗試起了身先士卒。
隨着中軍令旗揮舞,一連數股大軍向着那些黃天賊傾瀉而下。
唯一讓他們有些不解的是,面對己方恐怖的攻勢,對面那些明顯是被驅趕上陣的螻蟻,竟沒有露出任何恐懼慌亂的神色。
就這麼在一杆杆黃天大旗的指揮下,直挺挺地站立在原地,似乎就等着他們來殺一般。
如此反常的一幕,讓不少衝在最前面的軍將,心中生出幾分狐疑。
“莫不是被我等赫赫軍威給嚇傻了?”
望着那些凝固在原地,宛如死物的黃天賊,不少軍將隱隱有些發毛,卻又很快被體內沸騰起的熱血驅散。
管他呢!
些許無兵無甲的螻蟻草芥,難不成還能翻了天去?
有這心理建設打底,率先前衝準備撕開賊寇陣型,然後盡情殺戮的幽州騎軍嘴角泛起一抹獰笑。
“殺!”
五百步!
四百步!
而就在雙方臨近三百步的時候,原本死寂一片的對面突然動了。
那一杆杆高高聳立的黃天大旗揮舞間,霎時間赭黃之氣瀰漫傾瀉,幾乎瞬間遮蔽了前方的大片視野。
“哼!妖道,鼓弄玄虛!”
“兒郎們,衝過去!破了此妖法!”
下一刻,率先前衝的萬餘幽州鐵騎沒有多少猶豫,直接衝入了陣中。
儘管有那片赭黃雲霧遮蔽視野的緣故,視線一度受阻,只能看清前方一個大概。
但一直估算着距離的騎軍統將卻沒有多少慌亂。
兩百步!
一百五十步!
突然,那騎軍統將神色一愣。
因爲這時前方那片模糊的視野中,似乎傳來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儘管被巨大的馬蹄聲遮蓋,他還是瞬間分辨出來了,那是密集的腳步聲。
笑話!
難不成那些賊寇竟妄圖以血肉之軀,阻擋我大軍鐵蹄?
而接下來的一幕卻很快佐證了這一猜想。
轟隆隆——
巨大的聲響震動着大地,並且快速接近中。
要撞上了!
赭黃迷霧中,那騎軍將領剛提醒了一聲。
“小心……艹!”
望着那道突然從迷霧中衝出來的螻蟻身影,饒是那騎軍統將修爲強大,還是被嚇了一跳。
揮手一刀直接斬成漫天血霧,他剛要再說些什麼,已經來不及了。
因爲前方的赭黃迷霧中無數螻蟻一般的身影,已經鋪天蓋地的涌了上來。
“殺!”
這個時候再多的廢話已經沒有了意義。
最合適的語言唯有踏出去的馬蹄,握在手裡的刀兵以及揮灑出去的刀氣與刀罡。
而這些幽州鐵騎有兵有甲,又豈是那些孱弱的螻蟻身軀能夠抵擋的?
轉眼間,便在馬蹄縱橫、刀罡肆虐中碾碎無數軀體。
阻力?
不存在的!
唯一能給他們些許壓力的,就是這些亂賊太多了。
多到他們原本迅捷的馬速漸漸失去了原本的速度,也絲毫沒有衝出的跡象。
漸漸意識到情況不太妙的騎軍統將,在揮刀斬碎一片螻蟻后,傳令道。
“轉向!先衝去,積蓄馬勢再回身衝殺!”
可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這一道本該由神念覆蓋全軍的軍令,竟只傳出了極短的距離,便被截斷。
偏偏剛開始他竟沒有意識到。
等到反應過來,這才發現自己麾下萬騎此時還跟在自己身後的,竟只有區區數百騎。
餘下的全然不見了蹤影。
不出意外,應該是全都迷失在了這片赭黃迷霧中。
‘糟了!’
心中猛地一跳,總算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的騎軍統將,當即撥馬折身,準備尋回麾下。
下一刻,災難發生了。
由於有迷霧遮蔽視線,不期而遇的雙方驟然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混亂因此上演。
而沒等反應過來的他們,及時調整陣勢,重新提起馬速。
那些在他們馬蹄和屠刀下脆弱不堪的螻蟻,竟一個個悍不畏死地嘶吼着飛身撲了上。
“賤民!滾開!”
儘管他們不斷揮刀斬殺了無數,可那些螻蟻卻彷彿完全不知死一般,一波波無有盡頭。
很快,有士卒被撞落下馬。
而後便是淒厲的慘嚎。
“救我!救——咯咯——”
那是氣管被撕裂後,血流汩汩的聲音。
而這還只是開始,一道道原本高居馬上、所向披靡的騎軍身影墜落下馬。
有些甚至被直接蜂擁的人潮,直接淹沒其中。
“不!不要——”
“該死!啊——他們要吃我!”
“畜生!滾開啊!不!!!”
……
從中軍揮舞令旗,到那三萬步、騎衝入那片赭黃迷霧中,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
不少軍將散佈神念,準備以此觀摩戰場。
可誰知道那片赭黃迷霧除了遮蔽視線,竟還有阻隔神唸的作用。
期間他們嘗試過動用各種神通秘術驅散那片赭黃迷霧,卻是徒勞無功。
“這些黃天妖道倒有幾分神通!”
有軍將憤恨不平地嚷嚷一聲,卻讓身邊其他人神色尷尬。
畢竟這種奈何敵人不得的場面,多少顯得自己等人有些無能。
“咳,依我看,隨他去吧。”
“剛剛末將查看過了,這黃霧也就遮蔽遮蔽視線、神念,並無殺伐之能,於戰局無礙。”
打這些連兵器都沒有的螻蟻,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贏。
聽聞這話,包括主將在內的衆人想想也是。
於是索性靜靜等待起來。
只要前軍建功,便全軍壓上。
最終徹底撕碎、屠掉這些亂賊,以換取自身進身之階!
只是一刻過去了、兩刻過去了,那片黃霧之中竟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終於有軍將按捺不住,提議道。
“將軍,要不要派上一曲人進去看看情況?”
正說着,那赭黃迷霧卻是恰好有了動靜。
一羣數百人亡命一般從迷霧中衝出,不等中軍諸將招他們過來詢問情況,便見他們一副肝膽俱裂的模樣。
“非……非人!”
“他們是食……人惡鬼!”
“不!不要吃我!”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所有人悚然一驚。
有軍將迫不及待地飛上越過陣前,怒斥道。
“廢物!區區螻蟻焉能將爾等嚇成這樣?”
“怎麼只有你們?其他人呢?”
這一聲怒斥裹挾着法力,勉強定住了那些潰卒的心神,渙散的瞳孔漸漸聚攏間,有士卒嚎啕大哭。
“沒了!都沒了!”
“那些亂賊根本不是人!他們……他們是死人,不對,他們是鬼!那裡是幽冥!是黃泉!是——”
聽着這一連串語無倫次的話,不少士卒面露悚然。
可一衆軍將卻是青筋直跳。
胡說八道!
鬼物,唯幽冥獨有!人間不存!
而如今三界絕通,又哪來的鬼物?
只是就在他們準備再次喝問的時候,卻見剛剛說話那潰卒突然神色一僵。
而後一道道恐怖的墨色血紋遍佈臉上,片刻之後,竟是衝着身邊一名士卒撲擊撕咬而去。
一瞬間,不似人聲的嘶吼伴隨着士卒淒厲的慘嚎,讓所有親眼見到這一幕的人通體冰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