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得道,自有天道顯現,映照星名。
只是有着韓紹的法域秘境遮掩,這本該劇烈的天大動靜竟只存在於這小小的書房私室之中。
顯得那麼悄無聲息。
唯一覺察到動靜的只有府中同爲八境天人的幾人。
來自聖山的顏術感受到那股森嚴氣息,臉色微變,瞬間出現在書房外。
“君上!”
“無妨,退下。”
見韓紹的聲音不急不緩氣定神閒,顏術心中一安,以手撫胸。
“喏。”
隨後望着幾乎同時出現的還有虞璇璣和塗山妃璇,顏術神色訝異且震驚。
沉默少許,顏術行禮道。
“見過兩位夫人。”
誰又能夠想到這苦寒邊陲的後宅姬妾,竟有兩尊八境天人?
懷抱玉兔的虞璇璣,有如神仙妃子,清冷縹緲。
一旁的塗山妃璇則是妖媚惑人,恍若上古傳說中禍國殃民的傾世妖妃。
在見到髡髮異服的顏術向自己行禮,虞璇璣只是淡淡點頭。
塗山妃璇卻是忍不住愣了一下,看向身邊的虞璇璣。
“他也是府中人?”
這話說不上蔑視與嘲弄,可顏術還是忍不住有些侷促與尷尬。
正要硬着頭皮解釋兩句,倒是虞璇璣替他解圍道。
“顏供奉入府有些日子了。”
“先前一戰,顏供奉替郎君爭取了不少時間,立有大功。”
“姐姐當敬重着些。”
塗山妃璇上下打量他一眼,隨後一臉醒悟道。
“你就是那天跟始畢交手的那人?你沒死?”
冠軍十日血戰,她是旁觀者。
那一輪大日隕落而下,照理不死也是半殘,卻不曾想這才短短時日過去,竟生龍活虎了。
面對塗山妃璇這話,顏術越發尷尬。
“幸得君上援手搭救,顏術這才活得性命。”
一枚血色丹丸,數十息的工夫,便讓一尊重傷瀕死的八境天人恢復如初。
這讓顏術心懷感激的同時,憑添幾分敬畏。
塗山妃璇聞言,也是對自己那好郎君生出幾分驚奇。
似乎對他越是親近、瞭解,越是感覺那人彷彿被籠罩在雲山霧靄中。
每當她自以爲看到了他的全部,可隨即便發現這只是那人展露的冰山一角。
塗山妃璇若有所思了一陣,隨後望着顏術這副異族模樣,眉頭微蹙道。
“若想安心在府中做事,便改改模樣吧,看得也順眼一些。”
塗山妃璇是個不折不扣的顏狗。
否則就算是爲了族人的生存、未來,她也不會那麼輕易地就在韓某人面前解下羅裳。
無它,順眼爾。
而顏術這髡髮異服的模樣,在她眼中着實有些醜陋。
見塗山妃璇言語無忌,一副視顏術爲府中奴僕的態度,虞璇璣忍不住有些皺眉。
‘郎君正是用人之際,姐姐不要意氣用事。’
這話虞璇璣是用神念傳出,可塗山妃璇卻是毫不客氣地直接道。
“怕什麼?我族強者不日即至,屆時何愁郎君沒有人手可用?”
這話一出,塗山妃璇的跋扈、嬌蠻,甚至看起來有些無腦,似乎一下子有了解釋。
她是故意的。
若這蠻族八境天人真被自己的言行無忌氣跑,韓紹無人可用之下,就只能倚仗她的族人。
到時她們青丘塗山一族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只可惜她終究還是天真了。
若她不說這話,以八境天人的孤高自傲,顏術怕是還要憋悶氣惱上一陣。
這話一說,顏術忽然笑了,姿態謙卑道。
“塗山夫人教訓的是,是顏術疏忽了,這就改。”
話音一落,顏術頭頂髮絲生出,轉眼便青絲如瀑,還挽了個雍人髮髻。
再然後身上那身蠻族異服也隨之換了身雍人武服。
整個人除了面貌上的細微差別,幾乎與雍人再無二致。
塗山妃璇面色一僵,還要再行找茬,卻被虞璇璣阻止。
衝顏術歉意一笑,虞璇璣安撫道。
“妾這姐姐山野修行日久,不通人情,還望顏供奉勿要見怪。”
顏術聞言,連道不敢。
心中卻是暗自感慨。
‘這人間王侯的內苑後宅,當真是一言難盡……’
看似平靜如水,可實際上每一位夫人的背後都站着一方勢力,又哪能真正平靜?
只是顏術很快便醒悟過來,自己不也身處其中?
‘等到將來神女入了府……’
顏術心中嘆息,忽然有些後悔下山了。
只可惜下山容易,想到回山又談何容易?
且不說大巫法旨自己無法抗拒,單單是君上對自己的活命之恩,就無法讓他坦然拋下一切,迴歸清靜。
說到底,他修得聖山法,習得雍人學。
信奉的是雍人的忠信仁義。
骨子裡他其實已經是個雍人了。
……
法獸獬豸隱沒,森嚴法獄也隨着那道道金色文字鑄成的天鎖消散於虛空。
周身氣息歸於平復的李文靜,緩緩睜開了那雙不大眼眸。
“有勞君上替我護法。”
韓紹笑道。
“岳父這話生疏了,翁婿之間何談有勞?”
見韓紹再次強調了翁婿二字,李文靜哈哈一笑。
數十年的沉痾、枷鎖一朝盡去,此刻的他倒是顯現出幾分狂放之氣。
“好!此話不提!確實是老夫見外了!”
說完,李文靜忽然道。
“你不問問老夫當年之故事?”
韓紹當然好奇,只是想了想之後,卻是道。
“我只需知曉岳父不會害我,反而會全力助我,這便夠了。”
“至於岳父當年之故事,等到時機合適,岳父自當告知於我,我又何必急於一時?”
韓紹這般通情達理,反倒給李文靜給整不會了。
一番欲言又止,倒是將自己老臉憋得通紅,最後只能怏怏道。
“既然你不想知道,就算了。”
這話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
可實際上李文靜卻是因此鬆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想說出當年的事情,只是此刻斷裂文脈驟然續接,其實他自己也沒預料到。
這樣一來,就連他自己所以爲的當年過往,似乎也不是真相了。
至少不是事情的全貌……
若是此刻自己將之在韓紹面前袒露,等到來日事情的全部展現,反而會讓韓紹以爲自己是在欺騙他。
到時候因此在心中生出芥蒂,倒是成了笑話了。
念頭轉到這裡,李文靜頗爲感激地望着韓紹,心中卻是無奈嘆息道。
‘老師,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世上棋手萬萬千,但真正能以天地爲棋枰、衆生爲棋子的,也不過寥寥數人罷了。
靈山大禪寺的三藏禪師,算得一個。
崑崙白玉京那位,也算一個。
可這兩位落子固然玄妙,卻還能讓人隱約看出幾分痕跡。
唯獨自己那位老師總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而同樣摸不着頭腦的,還有一旁的公孫度。
‘這……這……這文脈被斬,還能再續?’
公孫度看不懂,只是爲之驚詫、震撼。
並且整個人都不好了。
來的時候好好的。大家都被困在七境,不得寸進。
這一轉眼,這老匹夫就重入天人境,這……這以後大家還怎麼在一起愉快的玩耍?
不可否認,公孫度心態有些失衡了。
這種感覺大抵就好比‘明明說好了一起到白頭,你卻偷偷焗了油’。
哦,不對!
是當着自己的面!
感受着李文靜身上洶涌澎湃的天人氣息與威壓,公孫度臉色陣青陣白。
而這時,李文靜還不忘在他傷口上撒鹽。
“文則,老夫如今重歸巔峰,你不恭喜下老夫?”
二人在一個屋檐下共處數十年。
說句不合適的,兩人相處的時間,甚至比公孫度跟夫人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上一些。
如此深厚的情誼,沒有得到公孫度的吹捧,李文靜總感覺心中的愉悅少了幾分。
見李文靜貼臉開大,得意的嘴臉不加掩飾,公孫度故作平靜。
“哼!小人得志!”
李文靜聞言,有些不滿。
“文則啊,以前你是大將軍,我是長史,我不與伱計較。”
“現在我是八境,你是七境,咱們就要計較計較了。”
說着,李文靜一臉愉悅道。
“這樣吧,我家婉娘與你家木蘭都是正妻,這沒什麼好爭的。”
“但來日這後宅總歸得有個說了算的,我家婉娘心思靈巧、頗有才幹,不如就讓她管事,如何?”
張口我家婉娘,閉口我家婉娘。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親生的。
聽聞李文靜這話的公孫度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拍案而起,怒聲道。
“匹夫!休想!”
這等蹬鼻子上臉,公孫度若是答應了,不說面子如何。
他還怎麼去面對他家木蘭?
氣煞我也!
李文靜也不生氣,樂呵呵笑道。
“我這不也是心疼木蘭,想讓她省下時間安心修行嘛!”
縱然他也是看着公孫辛夷長大的,視她如子侄。
可子侄終歸只是子侄,哪有自家婉孃親?
自己這個當爹的,又怎麼能不替她爭取利益?
聽得李文靜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似是在替自家木蘭考慮,公孫度氣急。
也不管雙方如今的實力差距,擼起袖子,就要跟李文靜單挑。
“老匹夫不當人子!欺人太甚!”
一旁的韓紹也沒想到李文靜剛剛恢復境界就要生事,頓時有些頭大。
趕忙上前勸慰公孫度道。
“岳父息怒,息怒。”
“息怒?他都欺到老夫頭上了,你讓老夫息怒?”
“滾開!今日老夫與這匹夫不死不休!”
公孫度狠話說了一籮筐。
韓紹真想默不作聲讓開身形,看他如何收場。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修行境界,一重境界就是一重天。
上三境更是如此。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如韓紹一般妖孽,天門誅元神、元神伐法相、再以八境天人逆討九境太乙?
而就在韓紹努力安撫公孫度的時候,另一邊的李文靜依舊在一旁不忘拱火。
“賢婿,你且讓他過來。”
“呵呵,老夫倒要看看他這個小小七境,如何跟老夫這個八境天人不死不休。”
羞辱!赤果果的羞辱!
公孫度何等傲氣?
如何能忍?
韓紹神色無奈,卻也沒真的讓開身形。
真要是讓這倆老傢伙在自己面前做過一場,公孫度丟了面子不說,自己那好端端的後院怕是就要起火了。
到時候吃苦受罪的還是自己。
正思忖着該如何平復自己這兩位老丈人挑起的無妄之災,忽然感覺李文靜那邊法力一陣涌動。
下一刻,剛剛被李文靜收起的法域秘境再次出現在眼前。
法獸威嚴,鑄成天地法度,森嚴而冷酷。
韓紹一愣,隨即眉頭微擰。
“岳父,有些過了。”
李文靜不言不語,法域秘境傾覆而下。
韓紹自然不可能坐視一個岳父當着自己的面前欺負另一個岳父。
更遑論這邊這個岳父還待他如親子,掏心掏肺。
所以沒有多少猶豫,周遭法域秘境順勢瀰漫而出,反過來向着李文靜那片森嚴法獄覆蓋而去。
法,再大。
還能大過於天?
霎時間,金烏初升,明月相伴。
陰陽相佐,演化混元。
又有五行相生,化作天地萬物。
‘這就是他的法域秘境?’
李文靜略顯驚訝,卻也沒有慌亂。
“此爲亂法!”
話音落下,有如天規諭令。
原本向着森嚴法獄鎮壓而去的天地,竟有了幾分混亂。
李文靜再言。
“當以吾之正法,正天地視聽!”
此言一出,金色文字化作的天理道則,瞬間侵入那方天地之中,似是要以此天理規矩徹底取代原本的天規地則。
不得不說,李文靜能夠位列儒家至人門下七十二賢,着實有點東西。
與之相比,始畢構築的法域秘境簡直有些不值一提。
真要是彼此交鋒,絕對會在重歸巔峰的李文靜面前敗得很慘。
這也難怪那一戰開啓前,李文靜早年的一道手書就能被公孫度充當底牌。
只是成功侵入韓紹天人法域的李文靜,卻並未感到欣喜,反倒是眉頭深深擰起。
‘不對!真要僅僅是這點手段,又如何能在北海之畔匹敵那尊龍族太乙?’
九境太乙本就是人間絕巔,更遑論是本就以戰力著稱的龍族?
李文靜這般念頭剛動,緊接着便是臉色微變。
“夠了。”
虛空之中,韓紹語氣平淡。
下一瞬,陰陽倒轉,五行生亂,混沌沸騰。
連帶着李文靜侵入那方天地的天理規則也是一片混亂,並且隨即向着李文靜的森嚴法獄蔓延侵染。
恍惚間,李文靜只見一雙遮天蔽日的漠然眼眸垂落視線,宛如蒼天之眼。
只一眼,李文靜的森嚴法獄寸寸崩毀。
整個人臉色一白,差點一個踉蹌跌落在地。
好在被一隻臂膀順勢攙扶,韓紹有些無語。
“岳父,你這又是何苦?”
李文靜渾不在意地擡眼好奇問道。
“這就是你的全部實力?”
怎麼可能?
韓紹默然無語,李文靜懂了,故不再說話。
韓紹隨之望向一旁目睹這一場短暫天人交鋒而神色震駭的公孫度,感慨道。
“兩位岳父交情至深,還真是讓人唏噓。”
“只是有話直說便是,又何必戲弄小婿,差點讓小婿好生爲難。”
口中無奈說着,韓紹啞然失笑,而後道。
“那始畢遺留的秘境,本就是我給岳父所留。”
“只是一直沒來得及交給岳父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