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遊堅持帶着那袋子星尾箭,也不管身後城池裡的廝殺聲,他拽下城主令看着城門在自己面前緩緩關上,這等於是滅絕了那些叛軍或者城主部隊輕易逃出來的可能性。
“你不攔着我?”
廣志掃過他手裡的城主令,目光沒有半點波動,眼裡沒有憤怒也沒有悲憫。
“日後你就會知道,很多事情不插手,就是最好的安排。接下來,你要去何方?”說着,廣志露出了遇見路遊以來的第一個微笑,乾枯如樹皮般的臉上多了一抹弧度。
路遊見狀愣了愣,他的眼裡多了一絲迷茫,他一時間沒了言語。他下意識想要脫口而出的是他一直生活的那座城市,可是眼前一望無際的山川平原讓他清楚的明白,他已經回不去了。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飛快的掠過,最終定格在那片與這個世界一般無二的天空之上。廣志沒有打斷路遊的沉默,路遊也難得沒有任何緣由的溫順了一次,長久的思考後,他輕聲的說道:“就去最近的大型城市吧,你不是說要教我修行?”
“修行辛苦,只要你願意堅持。”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拽着我不放,但是目前來看這是好事對吧。”
“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路遊聳聳肩,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這個問題。揹着箭囊,路遊大踏步的向着自己未來的方向進發。
“不是那個方向。”
“…………”
路遊很自然的停在原地,招呼廣志。
“那你帶路啊!”
廣志雙手攏在袖間,不急不慢的朝着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路遊立刻跟上。單純的走路是非常累,且無聊的。於是路遊就開始詢問廣志很多廣志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廣志知無不言,路遊很快就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一個簡單的意識。
雲初城是這片華瀾大陸最邊緣的城市之一,隸屬於東方的滄東大陸。無邊無際的無盡淵割開了整片大陸,將大陸分成了三塊。分別名爲滄東,滄嵐,和滄北,而即便是最小的滄北之國也至少有路游來時的華夏的五十倍大小。說回滄東,在滄東,修行者的滲入是最嚴重的,因爲現在滄東建立的凡人國度本就是由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修者強行建立的。修行者的痕跡幾乎遍佈這個凡人國度。就比如這個用陣法開啓的城門,在其他大陸是絕對見不到的。而這個千百年前被建立的國度名爲——華唐。這個名字加上通用字是漢字,這兩者讓路遊更加堅定自己不是爲一個來到這片大陸的異世人。
在華唐,一城佔地數十里,管轄附近百里地域,十城爲一府,十府爲一都,百府則是一國。雲初城所在的位置是九江府,因在這片區域有九條江流得名。而在這片偏僻的地域有着華唐國第三大的雲初森林,這就不得不提到生活在人跡罕見處的,華瀾大陸另外一種生物——妖!(在路遊的詢問下,他也得知這是不知道多久以前被人命名的,這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如果說人類是矇昧出生,需要先輩悉心教導才能長大成人的話。那麼妖就是生而知之者,他們一出生就能夠知道修行之法,少部分一出生就擁有很多人修行一生都得不到的銅皮鐵骨,萬法不侵。原本人類是得不到任何的生存空間的,直到一個大能給妖族下了毒,自此之後,所有的妖類只要幻化成人,便子息艱難,世世代代如此。萬萬年如此,妖族數量銳減,他們也不願意再和人類起紛爭,和人類簽訂了條約之後便都隱居深山。當然,兩族的關係還是一直很緊張,雙方都有激進的派別希望開戰。路遊不禁感嘆:“斷子絕孫,好一招絕戶計!”
走進廣袤無垠的森林,樹木茂密的枝條將天上的明月遮掩,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而且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只覺得自己的速度似乎十分的快,一步能頂平時四五步。路遊已經覺得很累了,可是廣志不停,路遊也不想認慫求他停下,便也咬着牙跟着他。穿過一片深林,路遊的面前豁然開朗,這裡依舊在密林深處,只是中間一片小小的湖泊,四周的樹木都圍着此間小小的天地,月光從中間的縫隙裡灑下,湖水似乎在夜間發出了淡淡的銀輝。廣志走到湖泊邊,半跪下用手舀了一碰水,而路遊則是跪在那裡把整個頭都埋了進去,撲通一聲濺了廣志半身水,廣志看了看路遊那臉上的血和灰,默默地將還準備舀水的手收了回來。
倆人今夜便要在此處休息了,路遊枕着自己的箭囊躺在草地上,廣志盤腿坐着,趁着這個時間,廣志開始爲路遊講解他最關心的修行問題。
天地運行不綴,清氣和濁氣不斷交融徘徊,於是草木得生,萬物繁茂。所謂修行,就是打開自己身體,吸收遊離在外的天地力量,徹底改變人自產自銷的循環力量系統。而吸收的多寡和轉換的速率就是區分這些修行者功力的標準。
“就好似這樣。”
廣志的手在路遊的額頭清點,頃刻,一股微涼的力量充盈進身體,痠痛的身體就像是乾渴的海綿逐漸的吸收充盈,四肢百骸的疲累好似被不斷延伸的力量驅趕出了體外。睜開眼,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清晰,路遊甚至能看清楚湖的那一頭,一棵樹上的葉子的紋路,放在地上的手掌也似乎能感知到地表下面那些螻蟻的動靜,輕輕癢癢的磨人心絃。這是一種用言語無法形容的感覺,是用任何科技,藥物都無法達到的身心舒暢,天地似乎倒在此刻爲他打開了懷抱。可是,廣志的手一離開,路遊就失去了這種奇異的感覺,路遊瞬間收緊了身側的手掌,抓起了一把青草。他的本能希望體會更多,可是理智又讓他剋制了自己的渴望,他垂下眼眸,吶吶道:“這就是修行者感受到的天地?”
天地間將能夠被人體吸收運用的氣息分爲五類,稱之爲五行之氣。金、木、水、火、土每一樣都代表着支撐這個天地運行的氣息。這些氣息就像是空氣,你呼吸進身體,你不能缺了它,可你也留不住他。
“你想看看這些氣息嗎?”
“想!”路遊一翹坐了起來。
廣志的手在路遊的眼前輕輕一佛,手掌離開,路遊眼前的世界頓時天翻地覆,他看到空中月光裡慢慢浮現出的那點點的熒光,它和水裡的那些淺藍色的熒光交匯糾纏,又順着土地和那些黃色的流光交融,最後變作綠色的光柱。他的眼前滿是這樣綠色的光柱,每一個就代表着一棵樹木。想着廣志說過留不住的話,路遊嘗試着伸手想要握住飄到眼前的綠色熒光,可是它就好像不存在一般,穿過路遊的手掌,路遊甚至都沒能改變它的漂浮路線。路遊驚訝間,眼角的餘光瞥到廣志所在的位置,整個人更是震驚的一個仰倒。
廣志所在的地方空無一人!
路遊眨眨眼,仔細的看了看,那裡還是沒有人,只是目光所及之處似乎有點扭曲?路遊緩緩伸手往廣志所在的地方一拍。
“啪。”
路遊一震,眼睛也在此刻恢復了正常。他的手不偏不倚,正按在廣志的臉上。
路遊:“…………”
“不好意思。”
路遊收回手,他此刻的視線已經恢復了正常,看水是水,看樹是樹。可是他的心緒卻在不斷的翻涌,他很確定自己沒有看見廣志,可是自己伸手卻能打到他,爲什麼?
每個人對天地之氣的感知都是非常淺淡的,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得到這些氣息的青睞。這是因爲,人是得到上天眷顧的物種,人體內的五行之氣是平衡的,任何氣息的進入都會打破平衡,輕則折壽,重則當場暴斃而亡。芸芸衆生,可以修行的人可謂萬中求一,其中天賦絕倫的那就更是鳳毛麟角了。何況缺少五行之氣的嬰兒都是天生便有不足之處,很多都是悄無聲息的夭折了,根本等不到修行的機緣。而妖因爲體質問題,他們中的很多都是無法修行五行之氣的,他們運用和修行的是除了五行之氣以外的力量,是源於五行之氣的分支,例如源於水的冰,源於金的電。
“修行境界便是先入感知境界,再入開識境界,後入破穴境界,邁過破穴,你就真的成爲了一名修士,可以開始學習運用五行元氣的功法對敵,也可以操控注入了陣法的兵刃。在此之後,你的境界便由你的殺傷力爲準,你能破一城,便是城士,能破一府便是府士,能破一國那便是國士。按照你出招多少來劃分每一個境界又分爲九品。”
“那修行者的分類呢?比如符師,陣法師之類的。”
“不錯,確實有這些分支。不過符師和陣法師是不分的,在修行者在戰鬥體系裡大體分爲兩類,用兵刃和不用兵刃。不用兵刃的便是符師,他們會勾勒元氣,利用其相生相剋的原理,對修行者進行攻擊,而能夠畫出百符成陣的,便是陣符師。修行者一般會用這個人能畫的符的數量來判定他的境界,能畫一道符的便是入門符師,能畫十道的便是人符師,因爲十道符便能合成一道更加強勁的符籙。而能畫百道符成陣的,便入了陣符師的境界,而陣符師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完成這些的時間能劃分他們的品級,一個呼吸一道符便是一品入門符師,一個呼吸十道符便是一品人符師。而一個呼吸百道符的,就是一品陣符師。”
修士和符師並非不能相通兼修,只是非常困難。因爲正常修士修煉的時候都是隻運用一道五行之氣,而成爲符師的關鍵就是要能吸收多種五行之氣。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絕大多數人是會選擇學習單一的符師,不會兼修。因爲這樣做會讓他們在初期的時候非常弱小,他們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修煉,修成自然是非常厲害,可是絕大多數都不會擁有這個機會。
“那我呢?我的修行天賦如何?”
路遊緊張的問道,他相信廣志非要收他爲徒,這可能就意味着自己或許有着很厲害的修行天賦,但是他又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所以只能緊張的盯着廣志,等待着他的回答,手指都深深地插進了泥土裡他都毫無察覺。
“你的天賦…………極好,但是也是極壞。”
“……?”
“我方纔說過,人是五行之氣平衡的生物,是無法修行的。”
“對啊。”
“你體內的五行之氣就是平衡的。”
“什麼!”路遊整個人的勁兒都泄了,任哪個有野心的人發現寶山在前卻只能空手而過,他的心裡都不會好受。何況已經對修行燃起渴望的路遊了。不過他還沒有完全放棄,他抱着最後的希望追問道:“這是壞,那好呢?你剛剛說,我還有極好的天賦。”
“你體內沒有五行之氣,自然也算是平衡的。”
“沒有……五行之氣?”
廣志沒有說出口的是,這個世上只有一種人是沒有任何五行之氣的,那就是死人。死人會將自己此生所有的五行之氣都歸還給天地,在嚥氣的那一瞬間,他身上的五行之氣會瞬間清空。自己觀察路遊整整三年,他在“靜”字符咒的折磨之下本應早就死去,可是因爲他體內沒有任何五行之氣,所以“靜”字符咒磨了他三年都沒有成功的殺死他。換句話說,此刻的路遊在某種情況之下就是無敵的,因爲沒有任何的修行者可以用修行的手段殺死他。可是換種角度來說,如果他選擇修行,那麼他這種優勢就會瞬間消失。也幸好路遊遇見的是廣志,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修行者發現了路遊的詭異天賦,他都是難逃一死。
“你沒有五行之氣,換句話說你可以修行全部的五行元氣。”路遊在短暫的狂喜之後,立刻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就像是一般修仙小說裡的靈根一樣,這個所謂的五行之氣肯定也是越單一越好修煉,自己這是五行都缺,那修煉速度還不是慢的像烏龜爬一樣。
“那我這個,修煉速度,是不是就會很慢啊?”
“你應該擔心的是,這個世上沒有提供給五行之氣都缺的人的修行功法,沒有功法,你的道路最多也就到破穴境界,能活的長點罷了。另外,沒錯,你的修煉速度會很慢。”
路遊微微眯眼望着廣志,臉色並不如何好看。他不想相信這個老和尚說的話,但是他也似乎沒有騙他的必要。路遊心裡很清楚,自己作爲一個異世來客,又不是魂穿,身體上出點問題簡直不要太正常。這裡的人們靠五行之氣生活,可他來自地球,他不靠這個,所以五行之氣皆空沒什麼好奇怪的。
路遊一個人抱着腿坐在湖邊,深思熟慮過後。他來到了廣志的身前,雙膝下跪,行了一個大禮,額頭貼着草地,跪伏在廣志的面前。
“求您帶我修行!路遊不願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縱使前路千難萬難,路遊也願意豁出命去闖!請您幫我!”
因爲地面墊着山林裡數百數千年的腐葉,撲通跪下也只是聲音唬人,倒不會怎麼痛,路遊臉貼着微涼的地面,聽着前方廣志均勻的呼吸聲,他知道廣志在看着自己。路遊緊張地舔了舔發麻的嘴脣,掌心裡不知何時冒出了很多汗水,溼漉漉一片。他還想說點什麼,廣志這個時候說話了,他說:“不入佛門我不會傳你佛法,你若願意受戒,我便會一直陪伴着你,幫助你修習。”
知道,就是戒色,戒殺,戒嗔癡啊。路遊現在的牴觸心理已經沒有第一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那麼牴觸了,他不傻,自己身上的情況太特殊了,遇到其他的修行者被看出來的話,自己的下場實在是難以預料,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眼下如果放棄廣志,自己就更不可能成爲修行者了。所謂君子忍一時之辱,那水泊梁山裡還有不少出過家的呢!
咬咬牙,路遊答應了。
“我佛慈悲,戒色,戒殺,戒嗔癡貪念。三戒授你,你便受佛門庇佑!”
隨着廣志的話,一道黃色的戒文從他的指尖激射而出打在了路遊的背上,路遊只覺得自己的背上被人按上了一塊滾燙的烙鐵,疼得他慘叫一聲,手不自覺的按上了自己的後背。這灼燒感來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自己渾身的冷汗,路遊簡直以爲剛剛的痛苦是自己的幻覺。
“等你自願皈依的那一天,我會爲你補全戒文,到那時再爲你取法號。”
路遊表面點頭,可實際根本沒當回事,他一直記着廣志說過,戒律也是可以被打破的。
“那我要叫你師傅嗎?”
廣志愣了愣,這兩個字似乎觸動了他心裡的某個角落,他看了一眼渾身寫着拒絕的路遊,心思有一瞬間的抽離,但是他很快就搖頭表示了拒絕。
“不必,你可以隨便稱呼我。”
天予不取,是大傻子。路遊張口就喊道:“老和尚!”
本來是想喊老禿驢的,可是考慮到自己現在也是光頭,不好罵人帶着自己的。路遊就選擇較爲和緩的老和尚。
“老和尚,我餓了!”路遊不客氣的使喚起了廣志。
廣志掃了他一眼,手掌微擡,風穿過林間,一根樹枝被風裹挾着如利劍般刺入湖水,少頃,樹枝帶着兩條魚飛出,嗖的一聲戳在了路遊身前的地裡。
路遊響亮的吹了一聲口哨,表示他的讚歎。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這樣神奇的操作了,但是路遊還是很激動啊。
正當路遊在林間辛苦的爲自己準備晚飯的時候,一隊重騎踏着月色趕到了雲初城。爲首的人也是全隊唯一沒有穿鎧甲的,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和黑暗融爲一體,就像暗夜裡的幽靈。他來到雲初城下,身後的一個騎兵出列,懷裡掏出了一枚刻有九江二字的令牌,令牌鏤空雕刻,裡面玄奧的符籙被他激活。只見雲初城的大門也隨之呼應的被點亮了陣法,雲初城的大門緩緩打開,變故卻生,一道利箭從剛開的一道縫隙裡射出,箭如流光,卻在靠近這隊騎兵還有十步距離的時候被瞬間燒成灰燼。
爲首的人撣了撣斗篷上的黑灰,一聲冷笑。
“雲初城還真是不得了了。”
他給了那個手拿令牌的騎兵一個眼神,那人立刻催動了手裡的令牌,然後就驚訝的停下了動作。
“大人,有一塊城主令牌不在城裡。”
“嗯?”
那人挑了挑眉,隨即不在意的擺擺手道:“按律法辦吧。”
按照華唐律法,城主令不得離城,違者便要處以斬刑。
只見那個騎兵催動了手中的九江令牌,遠在雲初森林的路遊便感覺到自己胸腹之間正在發熱,他拿出發熱的物體,正是不斷在閃爍着光芒的雲初城令牌。路遊直覺感到有點奇怪,正當他準備回身詢問廣志的時候,這令牌忽然就炸了,是真正意義上的炸了。
就像是貼臉拿了個**,路遊瞬間就被炸飛。他的身上同時環繞着黃色的經文,同時他的懷裡似乎還有東西散發着金色的光芒護住了他的心臟,這兩者的力量保護着路遊不被炸死,但是路遊也毫無疑問的被炸成了重傷,他趴在草地上,嘴裡不斷的涌出血液,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廣志看過來的目光,不是擔心,不是着急,而是早知會如此的瞭然。
“我…………”
路遊怒火攻心,懷揣着對廣志的一萬字髒話,路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