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興城是軍事重鎮,所有街道的中央都爲騎兵預留了一條通道。七騎在百姓的矚目下招搖過市,徑自飛馬來到了雲興城城主府正門前,守衛在門前的兵士立時握緊了刀,七騎勒住馬,領頭一人擡起頭來,看了看門頭那塊書着“東鎮擎天”四字的大匾,嘴角微微一勾,輕輕一招手,便有一名騎士催馬上前幾步,從懷裡掏出了一面金牌,上面只是簡簡單單地寫着“神武”二字。
“大人稍等!”守衛見到金牌,立時變色,急忙行禮,爾後迅速轉身去稟報。沒過多久,就聽得一羣腳步聲響起,從府內出來一羣人,爲首一人一身喜慶的松鶴延年的喜服,國臉粗眉,年近五十的模樣,他的身後浩蕩蕩的跟着一堆穿着華麗的人,粗略一看,只怕今日雲興城的貴族都在此處了。
“敢問可是神武軍程千戶?”
爲首的人退去兜帽,他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左右年紀,皮膚白皙,目如點漆,雙脣極薄,眉尖一粒米粒大小的紅痣。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一雙眼睛卻帶着一絲陰狠的氣息,如利劍一般寒冷犀利。
“看來,程某來的不時候?”
看見來人的臉,爲首的人臉不自覺的抽了抽,似乎頗有些頭疼。
“實在慚愧,今日正是老朽的八十大壽。”此日正是雲興城城主蕭遠風的壽誕,本打算大肆慶祝一番,誰知道煞星上門,正好抓住他非休沐日宴飲,弄得他現在是滿臉的尷尬。
領頭人解開身上斗篷往身後一搭,倒是顯出了一個趴伏在馬上的人型。他翻身下馬,其餘的騎兵也跟着翻身下馬,鎧甲相擊的聲音整齊劃一,氣勢驚人。領頭人頗給面子的拱手恭賀。
“那倒是趕巧了,程即明在此恭賀城主!”
“賀城主囍!”
他身後的六騎跟着齊聲爲城主賀壽,聲音整齊劃一,似有金戈鐵馬,穿雲裂帛的氣勢,震得那些跟在城主身後的大小官員惶惶不安。
寒暄結束,程即明直接問道:“蕭淮秀老大人可在此處?”
程即明問的正是蕭遠風城主的叔叔,整個雲興城的兵馬總司,封號東鎮將軍的蕭淮秀。
“蕭大人今日外出巡邊,要到晚上才能回來。不如程千戶先隨老朽進府休息,有什麼事情咱們進府再商議。”
“也好。”蕭淮秀的所謂巡邊並不是巡察華唐和別國接壤的邊境,而是指雲初森林的外圍。考慮到雲初森林裡時常有修行者受傷迷路,還會有一些異獸出沒,蕭淮秀會定時的在雲初森林外圍巡視,確保雲興城外圍村莊普通百姓的安全,稱之爲巡邊。
蕭遠風屬於地方上的高級官員,論起官位,比之程即明只高不低,但是此時對程即明卻顯得十分的恭敬。
程即明快要進府的時候,他微微側頭,緩緩道:“晚間要議事,不如讓諸位大人回去換了官服再來?”
蕭遠風忙不迭的讓這些人滾蛋,這些大小官員和權貴也早就想要離開,“神武營”是什麼身份,天子親軍,每個入選的前提就是要是修行之人,一隻分隊可抵千人啊,有先斬後奏職權,隨時都能殺了他們好不好。
他們做鳥獸散去,城主府頓時變得寬敞不少。他們這一散,倒是顯出幾個站在原地沒動的人來。也就六個人垂首站在那裡,程即明觀他們氣息沉穩,身邊的元氣流動不似常人那樣細如蛛絲,便知道他們都是修行者。這也沒有超出規格,城主作爲國家一品大員,是有資格招募私人修士護衛的,只是數量上需要控制。
不過現在權貴大都會招攬這些人,只要明面上做的不過分,誰也不會真的較真。
“這個孩子是我從雲初城撿回來的叛軍餘孽,城主給我的人帶個路,我好將他看管起來。”
“沒問題。”
蕭遠風招招手,一個修士便帶着一個扛着人的騎兵先行離去,其餘人則跟着程即明進了城主府。
雲興城的城主府佔地面積不小,但是裝飾的也不是很精美,十分簡樸。
“邊境反叛事發之後,我第一時間便下令封鎖了邊境,雲初城上下十餘萬人,無一逃脫。我還立刻派了手下的干將前去平叛,接管雲初城,如今情勢都已經在控制之下。”
程即明淡淡道:“是嗎?可是我得到的消息不是這樣的,你那個干將弄丟了城主令分令不說,自己也丟了一隻眼,現在還不知道在那裡哀嚎呢。雲初城是先王15年前新建之城,本想用來和緩雲興城屯兵的壓力,可是這次卻在你們眼皮底下出現叛軍攻城的現象…………聖上很是震怒,何況這次還出了大紕漏,雲初城死牢被破,若是不能將那名逃犯抓住,兩位大人前途堪憂不說,我程即明的腦袋只怕也保不住了!”
蕭遠風和那幾個修士幕僚都是豁然變色,幾番對視,滿是驚恐之色,蕭遠風更慘,八十大壽聞此噩耗,只怕以後都對生日有陰影了。
“那……究竟是何嫌犯逃脫了?”蕭遠風驚訝之餘回想,發現雲初城並沒有什麼嫌犯的分量是足夠到聖上的御案之上的啊。
“不急,等蕭淮秀大人回來再說吧。”
在城主府穿梭,很快就到了一處雅緻的小院子內,走到了一處精緻的房屋外,蕭遠風輕聲道:“程千戶來的突然,事先也沒有什麼準備。這裡是我叔叔年少時居住的地方,叔叔離府之後也沒有人再居住了,現在給程千戶住,想來是再好不過了。”
程即明看了蕭遠風一眼,他總算知道蕭遠風是怎麼當上城主的了。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竟然就能察覺到程即明對蕭淮秀的另眼相看,還能不動聲色的順着程即明滿足他的心思,實在算得上一句人才。
程即明一揮手,他身後跟隨的五名部下立時分散開來,便在院子的各個角落開始檢查起來。
程即明上前推開房門,打量一番,屋內一切井井有條,乾乾淨淨,他瞥了蕭遠風一眼,道:“蕭城主還時常派人來打掃這裡?”
“自然!”
考慮到蕭淮秀年少和家中決裂,不得不說蕭遠風還真是能屈能伸。
程即明暫時就在這裡住下休息,等待着蕭淮秀巡邊歸來,這一等就是一個晝夜。
…………………………
清晨,雲興城的城門口依舊車水馬龍,等待入城的人在這裡排成了長隊,守門的士兵盡職盡責的抓住每個行人,檢查他們的頭髮和臉。
“你!過來!”
不欲惹事兒的路遊老實的朝着吆喝的士兵走了過去,只見那士兵厭惡的捂住了鼻子。路遊心情頗好的往他跟前又湊了湊,爭取讓人家能清楚的看見自己的模樣。那士兵被薰得嘴角直抽,只後悔自己嘴賤招呼這個乞丐,可誰叫上面剛下了命令要嚴查進城的人,尤其是光頭,要重點查看。這個乞丐雖然穿着一身破破爛爛,身上到處都蓋着一層污泥,腳上一雙草鞋,臉上更是被污泥混着血混着青草碎屑蓋得看不見五官了,完全不用懷疑,就是個乞丐沒跑。可是這個乞丐偏偏還剃了一個光頭,自己必須要叫過來近身查看,你說氣人不氣人。
“你把臉上的泥巴給我抹了去!”
士兵丟過去一塊抹布,路遊也不嫌棄,就着城門口士兵喝水的桶就洗了起來。也不是路遊想要用這個造型來迎接自己正式的異世生活第一站的(之前一次坐牢,一次是躺着過完的,都不能算。)可是奈何他們幾個人裡面就沒有一個是用水元素的,附近又找不到水,他只能用草葉代替擦擦臉,結果越擦越糟。
路遊洗乾淨臉,士兵更是嘆氣。
“你說你一個相貌堂堂的小夥子做點什麼不好,非要當一個乞丐!”
就差沒把不求上進四個大字貼在路遊臉上了,路遊也懶得和他解釋,只是問他。
“還有問題嗎?”
“你爲什麼要剃光頭?”
路遊擡頭,只見一個人逆光站在上城樓的樓梯上面問自己話。路遊敏銳的察覺到雲興城嚴厲的盤查可能和拒不入城的廣志有關,他下意識的用謊言掩蓋了真相。
“因爲蝨子太多懶得捉了。”
大概是因爲年紀和上面明令要找的老和尚差的太多,路遊沒有再被爲難。
雲興城作爲九江府的重鎮之一,人口流動量極大,常住人口更是在百萬上下。他的街道修的極爲平整寬闊,爲的就是讓軍隊可以直接在此列陣出擊,二十個人橫站都是不會覺得擠的。街道兩側商鋪林立,不拘你做什麼什麼生意,只要不讓人上街拉客都是可以的,只是一些特殊的商鋪還是開在專門的街道,這也是爲了保護普通的百姓,有意的將修士的生活和百姓分割開來。路遊粗略的一看便能看到數十種不同的商店類型,路遊站在雲興城熙攘的大街上,即便周圍的人都躲着自己並對自己投來異樣的目光,但是路遊還是心情甚好的,他骨子裡還是喜歡充滿人氣兒的熱鬧都市,不然他不會混事兒都選擇最繁瑣的收賬服務,不爲別的,就是好那口熱鬧。
“臭乞丐!找死啊你!”
路遊一個不設防就被身後的人踹了一個大跟頭,他多日只喝了稀粥,不久前還大量的消耗了元氣,正是手腳發軟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一踹可是讓路遊摔得不輕。路遊狼狽的倒在地上,手掌心火辣辣的疼。路遊不想這麼快就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飛快地掃了一眼踹自己的家僕和高坐馬上的公子哥兒,心裡默默地給自己未來的行程添了一筆。
馬上的男子二十七八歲年紀,衣着華貴,一身藏青色錦緞流光的袍子,腰上還掛着羊脂白的美玉。他的長相本來就十分英俊,是男子裡都少有的相貌堂堂,配着一身華服,可以說是錢貌俱佳,引得無數過路百姓側目。
鄭天吉不屑的看了一眼狼狽摔在一旁的路遊,壓根沒有將這當回事兒,他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自己等待已久的馬車之上。這輛馬車乍看之下其貌不揚,可實際上卻鐫刻了不下十個陣法。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材料都能承載得住陣法的威力,不同的元氣擁有不同的效果,將他們混合使用的陣法則需要極爲複雜的合成材料,尋常人是根本用不起的,可見這輛馬車的不凡。感覺到馬車在身邊停下,路遊眯着眼睛看過去,感慨爲什麼這幫人都喜歡逆着光站,都什麼破毛病。
只見那是一輛頗爲樸素的馬車,馬車邊上,則是跟着四五名騎着高頭大馬的隨從,路遊隱隱見到那馬車的窗簾子是掀開的,一張雪白精緻的臉龐從那裡一閃而過。美麗的模樣讓路遊不禁挑了挑眉毛。一匹馬湊了過去,伸手從車窗處接了一個很小的包裹,馬上是個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他調轉馬頭回來,將包裹扔到了路遊的懷裡。
“大好年紀莫要虛度!去找份活幹吧。”
語氣不好但是也並無惡意,那馬車此時已經重新向前進,鄭天吉一行人也跟了上去。路遊一咕嚕爬起來,目光在鄭天吉的身上打轉一番然後就落到了那輛馬車之上,也不知這輛馬車的主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路遊兩輩子都是第一次遇到別人的施捨,他好奇地打開包裹,裡面卻是幾塊酥餅和幾個桂花糕,不僅香氣濃郁,製作的也十分精美,就是量少,路遊幾口就全部吃完了。這幾口吃的非但沒有滿足路遊,反而勾起了他的飢餓。但目前,路遊最關心的事情並不是自己的五臟廟,他打聽出修士出沒的坊市街道,還順便打聽出那個貴公子名叫鄭天吉,是雲興城城主的外戚,家族勢力主要集中在九江府上游,只是每年會來這裡探望自己的姑姑。
鄭天吉殷勤的跟在馬車兩側,雖然隔着馬車主人自帶的護衛,但是這依舊澆滅不了他的熱情。他寒暄一路,車裡也時不時的會有女子的聲音給他簡短地回答。
馬車最終在城主府前緩緩停下,鄭天吉立刻催馬到得車窗邊,一副斯文之態,臉上甚至帶着柔和的笑容,道:“世妹,到了城主府,可以下車了!”說罷他翻身下馬,十分殷勤地上前掀開了馬車簾子。
從車內出來一位姿容秀美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三四歲年紀,打扮十分樸素,一水兒天青色的紗裙,身段婀娜。芙蓉面孔,未施粉黛,一根木簪挽起部分鴉黑色髮絲,剩下的隨着她彎身下車的動作垂落身前,一雙杏眼秋水含情,宛若春日盛開的桃花,惹人憐惜。就是如此隨意的裝束,這個女子的顏色也已經足夠動人,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願爲一人盛裝華服,又會是何等的美豔。
這女子出了車廂,立時將手中拿着的一頂黑紗斗笠戴在了頭上,頓時將她清麗的容顏俱都遮擋住,鄭天吉急忙伸出一隻手,似乎想要扶住那女子下車,只是那女子卻將身子縮了縮,聲音清脆卻又透着一股子疏離:“不敢勞煩鄭世兄……!”
鄭天吉有一分尷尬兩分羞怒,他收回手任由女子自行下車。
他含笑向女子道:“世妹,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京師來的神武營此刻正駐紮在城主府上,恐怕要有大事即將發生,世妹不如就到我的府邸暫作休息?”
“世兄前來迎接的好意,琬琰尚且沒有感謝,怎麼好意思再打攪世兄?何況琬琰初到雲興還沒來的及向蕭師伯請安,怎麼能在叨擾世兄?琬琰多謝世兄美意了。”
鄭天吉立刻擺手道:“世妹說這話就實在見外了。想你我兩家乃是世交,我早就將你當成自家人看待了。既然你執意要住在城主府,那世兄就不勉強你了,咱們,來日方長。”
“多謝世兄。”
蘇琬琰說完徑自往城主府走去,鄭天吉目送她離開,眼睛卻是盯着她的腰肢不放。他這副嘴臉沒有逃過蘇琬琰隨身跟着的護衛的眼睛,但是他們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畢竟自己的主子都要對這個禽獸報以禮貌的態度,他們又怎麼敢和他起衝突?
“少爺,這蘇琬琰真是油鹽不進,您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她竟然還對您冷言冷語的,實在是不識擡舉!”
“你懂個屁!”鄭天吉啐了自己的隨從一口,他笑道:“一個女人的價值,不能只體現在她的容貌身段,還有她的身份。”
旁邊一名隨從嘻嘻笑道:“少爺高明!不過少爺,話雖是這麼說,那興隆商會家的姑娘也是不錯啊,起碼少爺只需勾勾手指,人就來了!”
鄭天吉眼裡寒光一閃,擡起手中的馬鞭,對着那人抽了過去,將他抽的滿臉開花,鄭天吉喝罵道:“一個玩物也配和蘇琬琰相提並論!?她現在還對本少爺有用,你要是管不住這張嘴,讓本少爺的計劃打了水漂,本少爺抽死你!”
旁邊一人小心翼翼道:“少爺,聽說這次興隆商會外出採集貨物不太順利,似乎有點影響了他們的生意,您要不要去看看那陳倩雪,也好看看情況?”
“知道了。”鄭天吉冷笑道:“不過說到底,還不是一個小小的興隆商會而已,用不着這麼殷勤,還怕她跑了不成?”
鄭天吉轉身去翻身上馬,沉聲道:“現在要緊的是把神武營的來意打探出來,我就不信區區一城叛亂能讓他們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