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漫不經心地叩動着桌面,啪嗒作響,姬明歡此時正側着頭髮呆,等待導師說話。
銀白色的監禁室中沉寂無聲,彷彿一片無人的孤湖。
“孔佑靈,前幾天我們在幫助她開發能力的時候……”導師頓了頓,“她不小心殺死了幾個實驗者。”忽如其來的話語聲就好像一場暴雨,在湖面上炸開了一層層漣漪。
姬明歡一怔,隨即緩緩擡起頭來,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導師。
“她自己知道麼?”他輕聲問。
“當時她暈過去了,應該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我也在儘可能地瞞着她。”
“你根本不需要瞞着她,只要你從一開始就不那麼做。”
導師搖了搖頭,“我們的人僅僅只是接近了她,解放了她的異能,就在一瞬間全部進入了腦死亡狀態,但他們的身體還維持着基本的生命體徵。”
“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她的能力正在進化。”導師輕聲說,“還有另一個原因,在我們利用項圈壓抑着她的異能的這些天,反而阻止了她的精神力自然外泄,所以一旦突然解放出來,這股磅礴的精神力就會不可阻止地往外傾瀉。”
“哦,那還不是你們的錯?”
“你希望她當一個普通人,但以她的資質不可能當一個普通人;如果沒有救世會,以她的潛力遲早有一天會被國家發現。”導師說,“只有我們可以給你們一個安穩的生活,只要找到鑰匙,一定可以做到。”
姬明歡沉默着。
一口氣喝完牛奶,他隨手把空瓶推一邊去,擡頭看了眼導師。
“你們瘋了麼。”他說。
“說實話,我們根本沒想過會發生這種情況。”導師說,“之前我通過研究,知道了孔佑靈失聰的原因,在這些天幫她慢慢找回了聽力;所以我就在想,會不會她說不了話也是因爲精神異能的影響,所以……”
“別裝了,你到底想做什麼?”姬明歡一字一句地問,“你不會真的想利用她的能力,去催眠湖獵的那幾個人吧?”
導師沉默着,搖了搖頭。
“記得給我瞞着她哦。”姬明歡低聲說,“不許讓她知道自己不小心弄死了你們的人,不然我就把你們全宰了。”
“我知道。”
“Okay,我要見她。”
“她正在來的路上。”導師說,“你等等。”
話音落下,一片短暫的沉寂籠罩在二人之間。
監禁室中針落可聞,安靜得嚇人,姬明歡託着下巴,用手指輕輕敲打桌面;導師從口袋中掏出一包煙,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嘶了一口,而後吐出青煙。
導師垂着頭,輕聲說:“尤利烏斯,他死得很可惜。”
“你和軍官大叔的關係很好麼?”姬明歡擡起頭來,試探着問,“他死了,值得你那麼傷心?”
導師默然不語,只是擡手吸了一口煙。煙霧繚繞在他的指尖。
片刻過後,他吐出了一口青煙,開口說:
“對,我們認識挺久了。尤利烏斯在救世會中資歷算最老的那一批人,救世會創建於幾百年前,而尤利烏斯已經一百五十歲了。他在一百年前的凡爾登戰役中,被路過的限制級1001重傷。救世會在戰場上找到了尤利烏斯,救下了他,所以他順勢加入了我們。”
導師頓了頓,感喟地說:“在這一百年裡,救世會的人都已經換了幾批,老一輩的人裡只有尤利烏斯還活着。”
“哦,那你一定很生氣咯,白鴉旅團的人把他幹掉了?”姬明歡好奇地問。
“不,我只是在埋怨自己。”導師搖頭,“當時我提出要派出增援,但尤利烏斯認爲不需要。如果那時候,我執意在新葉鄉監獄安插一兩名人員作爲支援,那尤利烏斯不至於會落到這種境地;最次,他也可以撤離監獄。”
“那不是他的問題麼?”姬明歡說,“一頭自以爲是的蠢牛。”
“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只不過脾氣爆了一點,但對自己的手下很友好。我剛加入救世會的時候,就被派在尤利烏斯的手底下做事。”
說到這兒,導師頓了頓:“他看着嚴厲,其實心很軟;每次我們出去執行任務,尤利烏斯都會盡可能把所有危險的事擔在自己的肩上,有一次他對我說,‘我都這麼大歲數了,一定先你一步進墳墓,以後有空就拿兩瓶紅酒來看看我’,沒想到……這下真的成真了。”
他壓低了聲音:“一個曾經被稱爲‘戰爭之王’的男人,最後卻死在了一羣強盜的手裡,他的心裡一定很憋屈吧?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這個男人是多驕傲啊,那時他還沒意識自己已經老了,有做不到的事了。”
說到最後,導師輕輕呵笑了一聲,擡手嘶了口煙。
姬明歡聳了聳肩膀懶得迴應,只是把背部倚在椅背上,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敲着桌面。
他想,沒關係的,我一個月後就送你去見他。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問:“話說,我是不是可以見到我弟弟,還有那個宙斯小哥了?”
“不,再等等。”導師說,“不用着急,會讓你們見到的。”
“其實我只是單純好奇而已,根本不想和他們見面,尤其是我弟弟。”
“你們總得見面的。”導師篤定道。
“好吧好吧,其實我沒興趣聽你在這發牢騷,什麼體罰小孩,卻外冷內熱很善良的軍官老頭啊,什麼噬光蜂啊,什麼旅團,全都不關我事,這是你們大人之間的事情。”
“抱歉,把負面情緒帶給了你。”
“別抱歉了,我要見孔佑靈。”姬明歡擡頭看着他,“你不是說她在來的路上麼?都這麼久了,怎麼還沒看見她的人?”“她……好像說她不來了。”導師看了一眼手裡的平板電腦。
“爲什麼?”姬明歡皺起眉頭。
“還不清楚,總之我帶你去找她。”說着,導師掐滅了煙,隨手把菸頭塞進白大褂的口袋裡,而後起身離開了監禁室。
姬明歡默默跟在後邊。一如既往,監禁室外瀰漫着令人睜不開眼的強光。
過了一會兒,二人穿過一條迷宮般彎彎繞繞的廊道,而後導師停了下來。
導師目送姬明歡走進監禁室,姬明歡側着頭,看着金屬大門緩緩閉合而上。男人低沉的面孔在夾縫中消失不見,最後一秒鐘他都保持着悲傷而疲然的神情。
還真是老狐狸,演戲演全套啊,姬明歡在腦中譏諷一句,隨後回過頭來。
他眨了眨眼,好奇地看向眼前這個銀白色的寢室。
相對而言,孔佑靈的房間要多出很多東西,比如牀上的一些小企鵝玩偶,小狐狸玩偶,以及好看的花紋牀單,書架。
書架上擺着很多卡通圖書。電視機正播放着《哆啦A夢》,大雄和哆啦A夢被恐龍追逐,嘈雜的打鬧聲從電視畫面上傳來,除此以外監禁室裡岑寂無聲,就好像一片深海。
目光環顧一圈,姬明歡終於在房間角落找到了人影。只見一個身穿病號服的白髮女孩蜷在牆角,用被子蓋着全身。
地面上散落着一張張從本子上撕下來的紙頁,上邊畫着凌亂的黑線,一圈接一圈的線條堆砌,毫無意義的筆觸。
她耷拉着腦袋,抱住膝蓋一動不動,就好像壞掉的小機器人。
姬明歡走了過去,看了看地上的畫,輕聲問:“你怎麼啦?”
孔佑靈這才從膝蓋上擡眼,白色的額發下是一雙蒙着水霧的眼睛。
“我……做了壞事。”寫字。
“你做了什麼?”
孔佑靈想寫字,可卻拿不起筆。她忽然抱着腦袋,受到驚嚇一般地垂下了頭,白色的髮絲耷拉在臉上。
姬明歡愣了愣,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背靠牆面。
“沒關係,不想說就算了。”他想了想,然後用手指在地上比劃,保持在她的視線中。
寫完,他扭過頭,認真而安靜地看着她的眼睛。
好久好久過後,孔佑靈拿起鉛筆,慢慢地寫字。她寫了又擦,寫了又擦,最後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啪嗒啪嗒地打在本子上,把她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跡模糊了。
她垂手,放下了本子。嘴脣微微翕動,用脣語無聲地說:
“我是壞人嗎?”
“不要怕,他們都是很壞的人,錯的是他們,都怪他們不懷好意,所以他們才死了。”姬明歡垂着頭,低垂的額發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把她的腦袋摟得更緊了,“你是壞人又怎麼樣?那我就當更壞的那一個……沒關係的,不要討厭自己,反正……我遲早會把他們一個不留地全部宰掉。”
片刻之後,直到確認白髮女孩依偎在他懷裡沉沉地睡去,姬明歡才從她臉上移開目光。他慢慢地擡起頭來,漆黑而空洞的眼瞳凝視着監控器。
他無聲地說了些什麼,沒人能聽見。
日本時間,8月9號上午七點半,夏平晝從閣樓的屋頂醒來了。
他睜開眼,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然後緩緩坐起身來,遠遠地看向灰濛濛的海天交界處,對着海平線上的朝陽發了一會呆。
片刻之後,他調出主線任務面板看了一眼,確定劫獄任務結束後的情況。
【主線任務一(第五階段):到達一定時間點後自動解鎖。】
【主線任務二(第二階段):蟄伏在白鴉旅團中,伺機殺死2號團員——“開膛手傑克”。(距離任務達成時限“9月1日”,還剩下最後的倒計時——21天)】
【提示:若未能在時限結束前完成主線任務二,機體將自動銷燬。】
夏平晝看着時限日期,關上面板,從屋頂的邊緣落入閣樓,下了窗臺踏在地板上。然後從書架上隨手撿起一本《羅生門》,高高舉起,鬆開。
書本啪的一聲砸在了地上,牀上的綾瀨摺紙應聲醒來,睜開了眼睛。
“哈氣了。”她說。
夏平晝一邊看着手機消息一邊說:“這個點本來就該醒了,賴牀容易把生物鐘搞亂。我去做吃的,等會有人要過來。”
說完,他走進盥洗室快速洗漱,隨手幫綾瀨摺紙準備好牙刷和牙膏,而後踏着木製階梯,咯吱咯吱地下了樓,行至門口,向上拉開了閘門。
陽光透過玻璃門照了進來,風鈴輕響,他擡起頭來,看見兩個人影正站在玻璃門外等待。
其一是身穿校服的黑長直少女,手上握着一把暗紅色的刀鞘;其二則是一個身穿白色襯衣、戴着無框眼鏡的長髮男人,他衝夏平晝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
流川千葉說:“幸會。”
開膛手說:“開門。”
夏平晝看了兩人一眼,而後默默推開玻璃門,回頭走進廚房,一邊煮起了咖啡,一邊用眼角餘光看着外邊的情況。
只見開膛手走到一半,忽然喚出天驅,將妖刀握在右手之中,而後,一刀捅向了流川千葉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