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一座巨大巖山的後方。
兩個人影正倚着背後的巖山,靜靜地坐在沙灘上。
黑蛹的本體耷拉着腦袋,閉着眼睛,癱坐在原地,但他的拘束帶仍然緊緊地纏繞在漆原琉璃的身上,將她捆在自己的身側。
夜色越來越濃了,島上的月光慢慢變得稀薄,潮浪劃過沙灘,輕輕拍打着兩人腳底的沙子,嘩嘩作響。
“那邊發生什麼了?”漆原琉璃扭過頭,好奇地問,“什麼動靜能鬧得那麼大。”
“比起這個,你真的很奇怪,琉璃小姐,爲什麼你剛剛能動,而我卻不能動?”黑蛹問。
“你指的是什麼?”
“你別裝傻了,蜂王的神經毒素覆蓋了一整座島嶼,只有在上空兩千米纔有機會逃過一劫。”黑蛹說,“而你剛剛應該已經吸入了蜂王的神經毒素纔對,但在我的身體動彈不得的期間,我的拘束帶卻能感受到你的身體在嘗試着掙扎。”
他頓了頓,扭頭看了一眼漆原琉璃,狐疑地問道,“我不理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哪來的行動能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哦。”漆原琉璃對上了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我剛纔不也一直被你捆着麼,哪裡動了?”
她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來每個人的異能都會反饋自身的喜好,異能就是因爲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而誕生的,比如你想跑得快一點,你就成爲了藍弧;我想要把哥哥留在我身邊,所以我的異能就出現了,而你嘛……”說到這兒,她玩味地看向了黑蛹,“這我就不好說了。”
“停停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黑蛹及時叫停。
“的確,一個異能是拘束帶的人,誰知道他的內心是怎麼樣的?到底什麼的經歷才能誕生這麼有情趣的異能呢?”漆原琉璃搖頭嘆氣。
“想借着開玩笑來套我話,我是不會中你的招數的,漆原琉璃小姐。”黑蛹說,“言歸正題,你到底是怎麼擺脫毒素的影響的?”
“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毒素和蜂王是什麼,你有些強人所難了。”漆原琉璃仍然在裝傻。
黑蛹撓了撓下巴,他知道漆原琉璃的異能可以讓她看見其他標記者的視野。
但他不確定的是,在他用拘束帶抑制着她的異能的前提之下,漆原琉璃這種窺視標記這樣的能力是否還可以奏效。
他大可以用拘束帶真言來套出漆原琉璃的話,但他怕自己莫名其妙問出救世會的事情,然後漆原琉璃像是尤利烏斯和紅路燈那樣,被精神烙印控制,突然自殺。
這對黑蛹來說可就得不償失了,因爲他有可能還需要竊取漆原琉璃的異能呢。
“算了算了,我先放你一馬。”黑蛹聳聳肩“既然你那麼喜歡裝蒜,那等這場大戰結束我們再慢慢清算好了,我必須先提醒一下,到時候就算你不想開口,你也得開口。”
“既然你這麼厲害,那爲什麼不現在問我?”漆原琉璃戲謔地問。
“因爲我還在忙……我可是一個大忙人,琉璃小姐,不像你一樣只需要在這裡躺着,然後靜靜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說完,黑蛹閉上了眼睛,專心操控拘束帶化身的視角。
一分鐘前,世界的另一邊,無人島中心。
顧綺野趴在荒沙之上,怔怔地看着深坑的方向。
他看不清那個深達五百米的坑洞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自己聽見了一陣熟悉的火車轟鳴,然後喬的氣息就那麼消失了,彷彿從未存在過。
而主導着這一切的人,就是正站在人造月球上的黑蛹。至始至終,黑蛹都是那麼遊刃有餘,那麼的戲謔自如,從顧綺野認識這個人開始,他就從來沒有見過場面脫離過對方掌控的情況。
發自內心地,顧綺野鬆了口氣,同時慶幸自己在黎京廣場受困於綠翼事件的那一天,選擇單獨找上了黑蛹。
在這段時間裡,如果沒有黑蛹的幫助,他可能早就已經死上千次萬次了,不……不止是他,他的家人也都是一樣的。
“那接下來……也該辦正事了。”顧綺野心裡這麼想着,緩緩地從地上直起身來,而後扭頭看向了身旁的尤芮爾。
伴隨着蜂王的消失,由他異能而生的神經毒素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
此時此刻,虹翼的成員都陸續恢復了行動的權利,只有亞歷珊德拉還被拘束帶捆在了那一顆小型人造月球上方——沒錯,黑蛹在盜取她異能的同時,還順便在月球上留下了一片“拘束帶陷阱”。
於是,陷阱的拘束帶把亞歷珊德拉的身體包圍,黏在了月球表面。
此時島嶼之上正懸浮着兩顆人造月球,黑蛹的拘束帶化身站在其中一顆月球上方,默默地望着另一顆月球上無能狂怒的皇女。
然後,他用拘束帶向她揮了揮手。
亞歷珊德拉怒視着他卻不願出聲求救,生性高傲的她不想被隊友看見這幅狼狽的模樣。
這一會兒,黑蛹腳底的人造月球正在消失,冒牌貨終究是冒牌貨,做不到像正主那麼持久。
於是,他從亞歷珊德拉那兒移開目光,垂目俯瞰着無人島,看向了凌亂分散在黃沙之上的虹翼人員們,此刻他們都已經恢復戰鬥能力,逐漸聚攏在了一起。
“那麼,接下來要處理的人還有很多啊。”黑蛹喃喃地說。
事實上,如果不是放任喬行動下去,顧綺野會成爲第一個被殺死的虹翼成員,那麼黑蛹一定會等到喬把虹翼團滅,又或者喬把虹翼的成員殺死那麼兩三個之後再出手。
但可惜狀況不允許他那麼做。
如果時間不那麼緊迫,他也可以趁着虹翼成員中毒期間,把他們一一擊暈,但現實是如果再晚到一秒鐘,喬就已經把顧綺野殺死了,狀況仍然不允許他這麼做。
而此時此刻拋開正被黑蛹壓制着的亞歷珊德拉、漆原琉璃,以及正在日本大阪那邊待命的艾絲特、柯清正,那麼在場的虹翼成員其實也就僅僅只剩下七人。
他們分別是:尤芮爾、帆冬青、加菲爾德、九十九、卡莉娜、傀儡之父、織田英豪。
其中,卡莉娜、傀儡之父、織田英豪三人是屬於救世會的系別。
而救世會的這三個人,就是蘇蔚等人此行的目標。
“所以,現在到底他媽的什麼情況?”帆冬青站起身來,拍了拍對襟唐裝上的灰塵,“蜂王被送到哪裡去了?”
“誰知道啊?”九十九抱肩,蹙了蹙眉頭,“這個那個都莫名其妙的,先是突然出現一隻變態蜜蜂王,然後又出現一隻變態鯊魚,最後那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忽然就偷了亞歷珊德拉的異能,就拿去把蜜蜂王秒殺了?”
“比起這些,皇女女士怎麼樣了?”
織田英豪說着,提刀走了過來,擡頭看向頭頂的一號人造月球。
“她還安全,但好像被那個黑蛹綁起來了。”加菲爾德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他們紛紛循着聲音的源頭,擡頭看向加菲爾德。此時加菲爾德已經從降落傘座椅上脫身,他揹着一個飛行揹包,從天空一角飛了過來,落在了地上,“我建議等會兒再去救她,看平時皇女大人那麼耀武揚威,讓她吃吃癟也不錯。”
“真腹黑啊,小屁孩……”帆冬青說着,揉了揉加菲爾德的頭髮。
“誰允許你摸我頭了?”加菲爾德拍開了他的手。
九十九也趁亂摸了摸他的頭,但加菲爾德無視了她,沒有反抗。
此時幾人之間僅僅只有卡莉娜和傀儡之父還保持着沉默。
卡莉娜一臉低沉,護目鏡下的雙眼空洞。
似乎是因爲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解剖到蜂后和蜂王的屍體了,所以絕望和失落從內心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出,令卡莉娜跪坐在了地上,白大褂的擺子蓋住了她的膝蓋。
傀儡之父則是撓了撓腦袋,仍然沒有收回天災級傀儡“阿賈亞”,他命令阿賈亞站起身來,跟隨在自己身後。
“你們以爲事情已經結束了麼?”加菲爾德忽然說,“我們還不確定那個黑蛹,還有那個奇聞使和鯊魚是不是我們這一邊的,得保持警惕。”
他頓了頓:“如果到時真的打起來,那我先說好,我已經沒有戰鬥力。”
這裡每一個稍微瞭解加菲爾德的人都清楚,加菲爾德並不是在開玩笑或者推脫責任,而是他真的已經失去戰力了。
在剛剛那一戰裡,加菲爾德用異能儲存的金屬基本全部消耗乾淨了。畢竟他整整創造出了四架戰鬥機和一臺高達戰士,想想都知道在這其中消耗的能源得有多誇張。
此刻的他相當於一個普通人,只不過身體素質還是要比普通人好上一截的。
“真打起來也不需要你。”九十九冷哼一聲,鬆開了摸着他腦袋的手,“你就到一旁去看着我表演。”
尤芮爾和顧綺野兩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剛纔看見喬一步步逼近,他們都以爲自己已經要死了,所以此時心情十分複雜。
“那個人,是黑蛹。“尤芮爾面無表情“看來白髮少年和那隻可以變大變小的鯊魚是他的同夥,我們之前在新葉鄉監獄也見過那隻鯊魚,你還記得麼?”
“我記得。”
“但如果他們和我們是敵對立場,爲什麼沒有放任蜂王殺死我們?”尤芮爾想了想,“我不理解。”
“準確來說,是沒有放任蜂王殺死我。”顧綺野低聲說。
“什麼?”尤芮爾不明白他的言中之意。
“尤芮爾,你聽我說……”顧綺野沉默了片刻,低聲說。
“怎麼了?”
“我有可能要失約了。雖然這次任務已經結束了,但我……應該沒辦法陪你回黎京去看一看福利院的小孩了。”
尤芮爾一愣,冰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爲什麼?”
顧綺野沉默着,衝她輕輕地笑,而後又輕輕地拉了一下她的手,最後輕輕地擁抱了她一下。
冰島少女怔在了原地。
身後的虹翼成員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旋即一片唏噓,他們原本投落在黑蛹身上的注意力,此時都被顧綺野的行動吸引過去了,甚至帆冬青已經開始起鬨鼓掌。
“沒救了啊。”加菲爾德說。
“年輕人啊。”織田英豪說。
“哇,這兩個人幹嘛呢?”九十九擡手捂臉,卻從指縫中偷偷看着他們,臉龐有些發紅,“我記得上頭不讓我們談戀愛的吧?”
“白毛,藍弧,你倆回去直接領證吧。”帆冬青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麼,於是扭頭對衆人問,“對了,琉璃呢?你們都沒看見她麼?”
加菲爾德一怔。
他剛纔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蜂王的身上,都已經忘記他之前還在島嶼上尋找漆原琉璃了,結果是沒有找到,再聯想一下之外被破壞的無人機,只能說漆原琉璃此時凶多吉少。
於是此時,他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了起來。
加菲爾德豎起毛衣衣領擋住口鼻,扭頭看相擁着的尤芮爾和顧綺野兩人,語氣冷淡地訓斥道:
“現在可不是你們膩歪的時候,首先漆原琉璃消失了,其次那個什麼黑蛹和他的同伴來路不明,我們要做的事還有很……”他話說一半,話音忽然戛然而止。
因爲就在這一刻,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顧綺野抱着尤芮爾過了一會兒,忽然伸手,觸向了尤芮爾的脖頸。
“我不想和你成爲敵人。”他說,“就算最後真的會演變成那樣,那至少等到我們下次見面再說。”
下一秒鐘,深藍色的電流自指尖迸發而出,對他毫無防備的尤芮爾瞳孔微微一縮,隨即腦袋垂落而下,就那麼昏過去了。
她向前一傾,緩緩地倒在了顧綺野的肩膀上。
顧綺野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而後俯下身去,把昏倒的尤芮爾放在了柔軟的沙地上。
這一刻少女淡白色的髮絲散落開來,像是冬天的大雪印在了一片黃色之中。
後方的虹翼成員一片呆怔,等到顧綺野起身的那一刻他們纔回過神來,一衆目光投向了顧綺野的背影。
“喂……新人,你在做什麼?”加菲爾德盯着他,低聲問。
“你瘋了?”九十九一怔,粉紅的雙馬尾在沙塵之中起落。
“你爲什麼要把白毛電暈,解釋一下。”帆冬青的臉色沉了下來。
織田英豪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拔刀。
顧綺野在放下了尤芮爾之後,才緩緩回過頭面向衆人。
他擡起頭來,目光逾越了他們的身影,看向了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傀儡之父。
隔着虹翼的衆人,顧綺野與傀儡之父一動不動地對視着。
顧綺野面無表情,瞳孔之中跳動着暴戾的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