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顧文裕的葬禮(一)
8月16日,日本時間下午14:30,東京的一座咖啡館內。
這是一個愜意而溫暖的午後,陽光越過木製的窗框,灑進了咖啡館裡,照亮了一排排紅木桌椅,化作斑駁的光影跳蕩在地板上,輕快的爵士樂正迴響在館內。
而此時,一個身穿藍色連衣褲的男孩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櫃檯後邊的廚房裡,有一個俊秀的青年低着頭,安靜地泡着咖啡。
“聽說了麼?”玩手機的人問。
“聽說什麼?“泡咖啡的人問。
黑客緩緩地說,“虹翼的人好像在噬光蜂的殲滅行動當中死了整整一半。信息來源的可信度很高,貌似我們已經可以開香檳了。”
“真的假的?”夏平晝一邊廚房裡泡着咖啡,一邊頭也不回地問。
“騙你幹嘛?”黑客聳聳肩,“那個黑蛹貌似好像也死在了島上,不過我只是道聽途說而已,沒什麼證據。”
他頓了頓:“而且團長昨天忽然跟我說他要去大阪和黑蛹見一面,搞得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了。”
“所以,你是從哪裡‘道聽途說’的?”夏平晝用勺子加了幾勺糖,面無表情地問。
“我監聽了那個箱庭小王子的手機唄,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和那條鯊魚行動,”黑客嘆口氣,“可惜他們行動時沒帶上手機,不然我就能知道在那座無人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別太陰溼了,小屁孩。天天窺探別人的隱私可不是好習慣。”
“呵呵,我這叫打探敵情,而且是團長要我監視他們的。”黑客說,“不管咋樣,從他們聊天的語氣來看,虹翼被滅了一半應該是真的,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麼?”
夏平晝說着,從櫃子裡拿出兩個杯子,然後湊近咖啡機裡倒了兩杯咖啡。嘩嘩的水聲夾雜在爵士樂之中,杯內冒出的熱氣噴了他一臉。
“當然了,至少在短時間內虹翼會忙着補充新的人員,而不是派人過來咬我們。”黑客淡淡地說,“所以我們可以專心年獸和湖獵那邊的事情,不用擔心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過能被一羣蜜蜂滅了半數,這麼看來,虹翼其實也沒有強到哪裡去。”
說完,夏平晝抿了一口剛泡好的熱咖啡。
“哎……先別管虹翼了,我們還是考慮一下該怎麼對付‘湖獵’吧。”黑客托起了腮部,歪着頭嘟噥道,“那個周九鴉強得跟變態一樣,結果在湖獵里居然只排老三,我們這次的行動必須非常、非常縝密,否則又有人得像藍多多和瀧影大叔一樣嗝屁……”說到這兒,黑客忽然住了嘴。
他心虛地眯起了眼睛,拿起杯子遮住半張臉,咂了咂舌。
夏平晝見黑客忽然安靜了下來,便從咖啡杯上擡眼,側頭看向館內,只見一個身穿赭紅色和服的少女從木製階梯上走了下來,踩得咯吱作響,她的腳上是一對木屐。
“瀧影,怎麼了?”她對黑客問。
“沒有,呃……我是說,小貓情聖的咖啡泡得沒瀧影大叔好喝。”黑客移開目光,轉移話題,“是吧,小貓情聖。”
“那就別喝。”綾瀨摺紙說,沙發上的遊戲雜誌忽然碎成一片片紙頁飛起,把黑客手裡的咖啡杯捲走,倒在洗手池裡。
“你可不可以別這麼護短?說他泡得不好喝我就不準喝了?”黑客無語了,忍不住嘆了口氣,低着頭繼續玩手機。
夏平晝提着兩杯咖啡,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把一個咖啡杯遞給了綾瀨摺紙,另一杯留給自己。
“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去中國。”他問。
“明天。”綾瀨摺紙雙手接過咖啡杯,熱氣嫋嫋升起,模糊了她素白的臉頰。
“真快。”
“對了……除了虹翼嗝屁了幾個人以外,我還有一個勁爆的消息。”黑客忽然說。
“什麼消息?”
“開膛手前兩天不是在黎京玩麼?她好像把吞銀宰了。”
“啪”的一聲,夏平晝把手裡的咖啡杯捏碎了。滾燙的液體撒了一手。
好在這時,綾瀨摺紙眼疾手快,操控一片紙頁裹住了他的手,否則夏平晝多多少少會被燙傷。
“小貓,哈氣了。”和服少女面無表情地說,垂眼確認他的手沒有受傷。
夏平晝緩緩擡起眼來,冷冷地看着黑客。
“你反應這麼大幹嘛,你難不成還是吞銀的粉絲?”黑客一愣。
“十年老粉。”夏平晝說,“讓開膛手小心點,我過幾天就幫吞銀報仇。”
“有病。”
黑客徹底地無語住了,心裡感慨自己一天兩天相處的都是什麼神人。
一天之後,中國時間17:30,海帆城,天色已近黃昏,像柿子般發紅的落日撒下餘暉,照亮了山林。
從海灣那邊吹來的海風挾着紅紅的陽光,拂照過山間的每一個人影,吹得楓樹嘩嘩作響。
山上有一座墓地,往日這座墓地十分冷清,少有人會葬在這裡,更別談會有人來訪了,可此時這兒正彙集着一大片的人影,他們分別是柯祁芮,許三煙、林一瀧,顧綺野、顧卓案、蘇子麥、蘇蔚、西澤爾。
他們要麼是顧文裕認識的人,要麼是顧文裕的家屬。
除此以外,湖獵的周九鴉也作爲一名來客,陪同柯祁芮來到了墓地。他抱着肩膀待在一棵榕樹下方,閉目養神,神態還是一如既往的睏乏。
“團長,這裡頭這麼多敏感人物,要是被官方的人撞上了怎麼辦?”許三煙叼着一根菸,語氣無奈地問。 光是放眼望去,他的視線裡就有“享譽世界”的S級通緝犯“鬼鍾”,S級通緝犯“幕瀧”,還有一名新晉的最高級別通緝犯“藍弧”,當然了……藍弧的情況比較特殊。
目前只有聯合國內部知道藍弧叛變的這件事情。
而礙於異行者協會的公衆面子,聯合國總不可能在藍弧假死還不到半個月的情況下,就突然跳出來大肆聲稱“藍弧”變成了一個通緝犯,甚至殺死了虹翼的好幾名成員。
這不是在拆自家的臺麼?
要知道“藍弧”是一個什麼體量的人物,即使已經過了一星期,“藍弧之死”的熱搜仍然待在世界各大社交平臺上高居不下。
這時公開真相,引起的輿論反撲將會是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屆時的場面之混亂難以想象,甚至讓整個互聯網癱瘓都不誇張。
於是,聯合國不得不被迫在內部處理這件事,屆時被派來暗中追捕藍弧的,自然也會是虹翼的內部人員。
“放心吧,這座城市是湖獵的地盤,不管是異行者協會還是虹翼,想要做事都得先和他們打一聲招呼。”柯祁芮低聲說,“至少這場葬禮是安全的,再說了,我們這裡的戰鬥力,就算一整支虹翼來了也不是我們對手。”
她頓了頓,揶揄道,“更別說‘虹翼’現在都已經變成‘折翼’了。”
“我看這些人光是站在這裡,就不怎麼安全。”許三煙嘆口氣,“不過我是沒想到啊……那個看起來傻傻的小子居然真的是黑蛹。”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抱歉瞞了你那麼久。”
“沒事,我本來就和他不熟,知不知道他面具下是誰都沒什麼區別。”許三煙說完,沉默了片刻,“倒是小麥還好麼?”
“不知道,她已經把自己關起來整整兩天了。”
“兩天麼?”
“嗯,今天下午聽見我們說要舉辦顧文裕的葬禮,才肯從房間裡出來。”柯祁芮輕聲說,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蘇子麥。
蘇子麥耷拉着腦袋,背靠着一顆榕樹站下,靜靜地望着腳上的涼鞋。低垂的額發遮住了她的眼睛,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墓地的另一角,西澤爾把小鯊魚藏進口袋裡,不被別人發現。
他今天換上了一套黑色的西裝,尺寸來說有點兒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覺。但好在他的王族氣質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硬是把不合身的衣服穿出了一種貴氣感。
這時西澤爾擡起頭,看見纔剛剛趕過來的蘇蔚,他頓時呆住了,嘴巴大大地張開。
“蘇蔚先生,你的頭髮怎麼了?”愣了半晌,西澤爾纔開口問。
只不過兩天不見,蘇蔚的頭髮居然已經全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深了很多,就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好幾十歲那樣,與之前判若兩人。
蘇蔚搖了搖頭,拿着一把柺杖走進墓地,“我本來就上年紀了,這纔是我該有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西澤爾啞然,望着蘇蔚佝僂的背部,心底忽然有些悲傷。
他慢慢地擡起頭來,目光看向墓地的另一角,落日餘暉灑落在地上,海風吹着楓葉,葉子翻旋着落在了一塊墓碑上。
此時顧綺野正站在墓碑前,他盯着墓碑上刻着的血紅色的名字,沉默了許久,忽然側過頭,眼神空洞地看向站在樹下的蘇子麥。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裡忽然回想起了在兩天之前的那個凌晨發生的事情。
火車惡魔衝入了隧道里,整個世界被吞沒在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顧綺野呆怔地望着車窗外,腦海中一片空白。
火車噴吐而出的那一片蒸汽大霧褪去了,就好像消失在荒漠之上的那片蒸汽一樣,當時黑蛹就是被淹沒在了那樣一片白色的霧裡,淚水止不住地從顧綺野的眼角淌下。
“文……裕?”他喃喃着,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記憶裡那個孤零零的黑影。
“哥……你爲什麼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蘇子麥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
“小麥,文裕他……”顧綺野垂着頭,他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但他感覺自己好像在笑,他搖了搖頭,沙啞地笑了笑,良久之後接着說,“他已經……”
“他到底怎麼了?”蘇子麥的聲音囁嚅着,慢慢地沉了下來,“你告訴我啊!”
“麥麥,先別問了,讓你哥哥靜一靜。”柯祁芮似乎意識到了不對,於是遲疑了片刻,把手搭在蘇子麥的肩膀上。
“爲了救我們,爲了救我和老爹,他那時候,跑過來了,傀儡之父,那個殺死了媽媽的人,他的傀儡……”顧綺野語無倫次,斷斷續續地說着。
“我不知道,我不懂……”蘇子麥垂着頭,輕聲說,“我聽不懂,我只想知道我哥哥到底去哪裡了,他到底去哪裡了,你告訴我啊!”說到最後,她的語氣逐字加重,幾乎是在大喊。
“他……回不來了。”顧綺野嘴脣翕動,像是用全部的力氣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他忽然笑了,“都怪我,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沒保護好媽媽,媽媽死了,現在……現在又看着他……”他垂着頭,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卻遮不住眼角不斷淌下的淚水,到了最後他吐出的每一個字幾乎都像是哀嚎,無聲的哀嚎,“死在了,我的面前。”
蘇子麥怔在了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顧綺野,而後輕輕地勾起了嘴角,“騙人,他一定在和我開玩笑,他每次都那樣,每次都把我耍得團團轉……”
蘇子麥搖頭,輕聲說,“我知道……我這個妹妹很笨,所以,你們可不可以不要欺負我啦……”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了下來,臉上仍然是憤懣又不甘示弱的表情,眼神裡止不住地溢出悲傷,“不要騙我了……”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癱坐着的顧綺野,捧起了他的臉,在黑暗裡低下了頭,直視他的眼睛,“對我說真話……好麼?求求你。”
蘇子麥忽然呆住了,顧綺野的眼神裡空蕩蕩的,空洞得就好像什麼都不存在,從他臉上流下的淚水溼了她的雙手,顧綺野的嘴脣翕動着,他好像一個斷了線的提線人偶那樣,好像還想說什麼話,但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他的喉嚨裡還在吐出沙啞的字眼,一個字、一個字的,彷彿一個失語症患者。
最後,蘇子麥只聽清了一句話。
“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