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年跟在趙俁身邊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了之後,張純漸漸明白,她可能當不了太后。
此太后非彼太后。
要是當個普通的太后,她的兒子是一個孝順的明君,張純自覺肯定沒問題,而且她有信心比別的太后當的都好。
張純沒把握當的是呂雉、劉娥、慈禧那樣執掌一個國家的太后,也就是他沒把握當一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
因爲張純漸漸發現,出主意其實不難,承擔風險、做決斷纔是最難的。
就以趙俁爲例:
每每有事尤其是大事發生,趙俁身邊給趙俁出謀劃策的大臣、謀士,少時幾十人,多時幾百人,就算是最少的時候,都有上、中、下三策來供趙俁挑選,關鍵他們給趙俁的建議五花八門不說,有時候還相互矛盾,關鍵的關鍵,他們說的好像全都很有道理的樣子。
這就得趙俁從這麼多建議中挑出來真正對的那個。
選對了,大臣、謀士有功領賞。
選錯了,尤其是錯狠了,趙俁就得身死族滅,搞不好就會像歷史上靖康之恥時的趙佶那樣,自己被敵人擄走囚禁起來,自己的子孫、族人也是一樣,自己的妃嬪、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兒媳,自己族人的妻妾、女兒、兒媳,全都成了敵人的玩物,甚至不僅自己、自己的兒孫、自己的族人受盡屈辱,自己的朝臣、工匠、藝人、宮女、太監也都一同被金人擄去北地,受那亡國之痛,最後自己還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架上永遠也下不來。
更關鍵的是,他們的退路永遠比趙俁多,覺得趙俁不行,大可以捲鋪蓋另尋明主,比如荀彧說袁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轉身就投了曹操;還有陳平先跟着魏王咎,魏王咎兵敗自殺後,他果斷投靠項羽,最終在楚漢戰爭期間轉投劉邦。他們像良禽擇木,不合則去,不用爲前任主公的失誤買單。
再比如說她張純,真要是有一天趙俁遭遇了靖康之恥,她被女真人搶走了,她也有把握說服完顏宗翰、完顏宗望之流重用她。
而趙俁就不行了,他肯定沒有跳槽的餘地,因爲他就是那棵“木”,他麾下的文臣武將、謀士妃嬪、治下的百姓、打下的基業都是纏在他身上的藤蔓,他只能往前扛,贏了,衆人論功行賞,他是能拿到最大的好處;但輸了,衆人可以做鳥獸散,而他必須承擔最大的惡果。
說到底,張純他們拼的是“智”,而趙俁拼的是“膽與責”。
張純他們能在沙盤上推演千萬種可能,趙俁得在千萬種可能裡先一條路,然後賭上自己的一切往前走。
這世上不缺能出主意的人,但很缺能把主意變成行動還敢爲行動負責的人。
再者,趙俁雖然不像張純這麼前知一千年後知一千年,但趙俁無疑是一個最傑出的政治家,除了決斷和魄力,趙俁還有超強的資源整合和駕馭能力,以及超強的人格魅力,他能把脾氣各異、哪怕是互相看不順眼的人攏到一塊幹活。
就像劉邦能把市井混混、貴族後裔、敵方降將捏合起來一路打到咸陽城;朱元璋能將淮西老鄉、浙東謀士、前朝舊部聚集一起打下大明基業;李世民能平衡關隴集團、山東士族、寒門士子、異族精英等等多方勢力二十八歲通過“玄武門對掏”拿下皇位,而後開創“貞觀之治”。
這靠的是對人性、對政治的深刻洞察。
說白了,一個成功的皇帝必然是頂級的政治怪物。
經過這麼多年對政治的深刻接觸,張純不得不承認,她不是這樣的政治怪物。
倒是趙俁真可以跟劉邦、朱元璋、李世民比一比。
也正是因爲見識的多了、懂的多了,張純才越發地欣賞這些年幹得真不錯的趙俁,越發地喜歡趙俁,越發地愛趙俁。
——或許,張純在趙俁身上看到了那個她理想中的自己。
當然,張純也沒有妄自菲薄,因爲趙俁雖然不說對她言聽計從,但也是採納了她很多很多很多的建議,甚至都可以說,她是給趙俁貢獻了最多有效建議的人,可見她對趙俁的影響有多大。
這也是爲什麼,張純始終都覺得,趙俁是她調教出來的原因。
趙俁定下凱旋迴京沒多久,就率領神機中軍和神機右軍啓程返京。
因爲趙俁早早的就命人重挖了大運河,最近更是直接將大運河挖到了北京,趙俁可以乘座船一直回到東京汴梁城。
順便說一句,大宋重新規劃的大運河,實際上是在隋唐大運河基礎上“截彎取直”改建而成的,其線路避開了洛陽、開封一帶,直接連接北京與杭州,主要流經後世的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等省市。
不過,這並不是說,原來的隋唐大運河就廢了,而是兩條大運河一同使用,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漕運效率。
而且,這兩條大運河之間還有幾個相交的節點,以便船隻在必要時進行轉運或調整航線。
這樣的設計,既保留了隋唐大運河的歷史遺產,又充分發揮了新運河的經濟與戰略價值,使得南北物資交流更爲便捷,也爲大宋的繁榮注入了新的活力。
趙俁這次回京,是以神機前軍打頭,神機中軍殿後,自己率領一個小船隊低調返京,沿路不用地方官吏接待,吃住都在船上。
這既方便,又快速,還安全。
當然,通知地方肯定還是要通知的,畢竟,地方得出人協調航線,讓其它船隻給趙俁的船隊讓行。
途中,路過濟寧的一個村莊,趙俁突然想去這個小村莊看看,順便緩緩舟船勞頓。
於是,趙俁就帶着張純、李琳、梁紅玉、樑大妹、樑小妹,完顏阿骨打的皇后欽憲皇后紇石烈氏、德妃僕散氏,完顏宗峻的王妃也就是歷史上金熙宗完顏亶的母親惠昭皇后蒲察氏,完顏宗乾的王妃也就是歷史上海陵王完顏亮的嫡母哀皇后徒單氏和生母慈憲皇后大氏,完顏宗望的王妃唐括氏,完顏宗輔的王妃蒲察氏和李洪願,以及王舜臣等三百各個能以一敵百的親衛進入村中。
見一戶人家竹扉半掩,趙俁拍門而入。
這戶人家只有一個老婆婆在家,趙俁便與她拉起了家常。老婆婆問趙俁姓氏,趙俁回答說:“姓趙,居東京,外出歸來,準備與妻兒相聚。”
老婆婆看着張純、李琳等女問:“諸位娘子是?”
趙俁笑着說:“側室及妾室。”
老婆婆見張純等人各個羞花閉月、沉魚落雁、環肥燕瘦,有些還有異域風情,恭維道:“大官人好福氣。”
趙俁問:“近年日子可好過?”
老婆婆笑呵呵地說:“好。”
不用趙俁追問,老婆婆就自顧自地說:“陛下登基後,娶了袁娘娘、麻娘娘、葉娘娘,袁娘娘改革了農業,教畝產翻了好幾番,麻娘娘發明了好多種農具、農業機械,教種地輕鬆了好多,葉娘娘創作了《葉詩韻醫典》,教我等窮苦之人,生病了也有法子可醫,不至於像從前那般,小病拖成大病,大病只能等死。陛下還命人重修水利,疏浚河道,教我這裡的田地再不怕旱澇之災,又推行新政二策,取消了人頭稅,還常常減免我等賦稅,教我等可去做副業賺錢補貼家用,這日子可比從前好過太多咯。”
老婆婆說着,臉上洋溢着滿足與幸福的笑容,那笑容裡是對當下生活的珍惜,也是對未來好日子的篤定期許。
聽見老婆婆只提了袁傾城、麻曉嬌、葉詩韻的名字,根本就沒提她們兩個,張純和李琳心裡多少有點膩味。
她們五個可是一塊穿越過來的,還是一塊嫁給趙俁的,這些年她們兩個也很努力,甚至比袁傾城、麻曉嬌、葉詩韻更努力,可到頭來,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名字,甚至都不知道趙俁也娶了她們。
張純心想,‘別人我也就忍了,袁傾城和麻曉嬌這些年雖然不如我和琳姐拼,公平地說,也幹了不少事,倒是葉詩韻那個每天只知吃喝玩樂的大宅女,僅憑默寫了一部《赤腳醫生手冊》,就被民間立碑建生祠,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實事求是地說,這些年,幹得最多的還真是張純和李琳。
這些年,張純就跟打了雞血一般,每天都撲在幫趙俁處理政務上,比趙俁還勤奮。
而李琳則是全心全意撲在軍事上,幫趙俁盯着大宋的每支軍隊、每件軍事,大宋的軍事實力能變得這麼強,李琳絕對是背後最大的功臣。
只可惜,張純和李琳付出了這麼多,除了趙俁以外,別人幾乎不知道她們的付出。
張純和李琳非常清楚,將來在史書上,多半隻會有麻曉嬌、葉詩韻、袁傾城的名字,她們多說,可能也就會留下趙俁的皇妃張氏、李氏這樣的字眼,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嗯……李琳還有李琳炮和李琳銃,或許能在軍事史上留下點她發明火器的事蹟。
而她張純要是不能當上趙俁的皇后,只怕在史書上真是沒有她的多少記載,說她白穿越一回也不爲過。
這也是張純拼命培養自己的幾個兒子的原因之一。萬一他們中的誰有出息,能當上大宋的下一任皇帝,那她肯定能當上趙俁的皇后。就是追封,都會封她一個皇后之位,就像趙構當上了皇帝,他母父韋氏,哪怕再不受趙佶喜歡,哪怕給蓋天大王完顏宗賢生過兩個兒子,不也成了趙佶的皇后之一。
如果真有那一天,張純這些年的努力也許纔會在史書上留下一點吧。
然而,即便真能如願,張純估計,她的名氣也遠遠不如麻曉嬌、葉詩韻、袁傾城大,甚至都有可能不如李琳大。
對此,張純只能很無力地在心中吐槽一句,‘選擇真是比努力重要啊!’
趙俁不知道張純和李琳心中是怎麼想的,他也顧不上張純和李琳有什麼想法。他這麼多女人,要是天天猜她們的心思,那他也就不用幹別的事了。
甚至可以說,與其去猜張純和李琳的心思,趙俁更願意去猜這個老婆婆的心思,‘這老太太說的這麼好,該不會有人事先教過她吧?’
真不怪趙俁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皇帝身處權力之巔,卻也往往是信息最閉塞之人,層層迭迭的人心與利益,總會織就一張無形的網,將真實的世間隔絕在外,只把精心粉飾的“太平”呈於御前。
歷史上,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晉惠帝司馬衷那句“何不食肉糜”,早已成了皇帝脫離實際的經典寫照。當百姓因饑荒而食不果腹,只能挖草根、食觀音土時,他卻困惑於“沒有糧食,爲何不喝肉粥呢”。這背後,正是信息傳遞的斷層——底層的疾苦被官吏層層過濾,未能抵達皇帝的耳中,讓皇帝對民間的真實困境毫無認知,只能憑着自己身處深宮的經驗,說出荒誕之言。
明朝萬曆年間,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等改革,意圖扭轉明朝的頹勢。然而,當改革觸及諸多既得利益者時,各種詆譭與不實信息便不斷涌向萬曆皇帝。地方官爲了維護自身的利益,隱瞞改革帶來的實效,誇大執行中的困難與民怨,久而久之,萬曆皇帝對改革的認知逐漸偏離實際,最終導致改革成果未能完全鞏固,明朝的積弊也未能徹底根除。
皇帝被層層環繞,身邊的人或爲自保,或爲私利,有意無意地篩選、篡改信息,形成一個堅固的信息繭房。
這使得皇帝所聽到的,多是阿諛奉承;看到的,多是刻意佈置的假象。
趙俁身爲穿越者,手上又有皇城司、東廠、錦衣衛這樣的特務機構,一般人肯定蒙不了趙俁。
但話又說回來,這並不意味着沒有膽大妄爲之徒敢嘗試矇蔽趙俁的視聽。畢竟,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總有人會鋌而走險。
至少趙俁要防着這一點,省得自己被人矇在鼓裡。
基於此,趙俁問老婆婆:“皆是好事?可有不足或需要注意之事?”
老婆婆想了想,說道:“還真有一事,當今陛下若不知,或有大事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