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之前的性情,應該會半開玩笑地說一句‘女洗手間在維修’。但是現在,我真的笑不出來。
上下打量着韓千洛那弄皺的襯衫。我弱弱地咬了下牙:“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該死的,襯衫還是我一早幫他搭配的呢。陳勉明明那麼瘦,居然也能把他搞得那麼狼狽……
“沒什麼,湯伯父怎麼樣了?”韓千洛正了下領帶,然後擁着我出去。
“要截肢,有風險。伯母昏過去了。要我來找陳勉……”我往裡面看了看,陳勉面對着牆,背對着我。
聽我喊他纔回過身來:“哦,我這就去。”
我看到他的眼睛貌似有點紅,反正男人只要有淚意就都挺讓人心疼的,甭管是誰的男人……
然後我故意走在韓千洛的身前。什麼也沒問。
我不說話,他反而會有點沉不住氣了。
“姚夕……”他拉我。
“我沒事的。”我輕輕攥了攥他的手:“去陪緣緣吧。”
湯伯母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暈了過去,打了點葡萄糖就沒事了。
我進去的時候看到陳勉抱着湯緣,兩人的身影依在一起,好像……也沒有我的地方。
“姚夕,餓不餓?”韓千洛把我拉回椅子上:“坐下休息會兒吧,我去買點吃的。”
我搖頭。嘆了口氣輕輕把手環在他腰上:“別去行麼?我不想一個人。”
他拍拍我的肩,點了下頭:“那我叫安森去。”
現在快要凌晨了,距離湯鎮國被送進去已經有近三個小時了。
瑞琪商會六點鐘開始。湯鎮國七點半在家門口的超市被撞。我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巧合,只是本能地覺得恐懼。
躲在韓千洛的懷裡,我天真地想要用他心跳得頻率來確認安心。最後只聽到咕嚕咕嚕的一聲肚子叫,真煞風景。
“夕夕,你們先回去吧。”這時湯緣出來了:“我已經給我哥打過電話了,他明天一早的航班回來。”
我不怎麼想走,但也知道即便自己跟着她熬也沒什麼用。挺着肚子竄來竄去還讓人看着膽戰心驚。於是我起身,心疼得拉着她的手說:“那你,沒事麼?”
“恩,這幾天我就不去公司了。”湯緣的眼神很疲憊:“我之前還在跟進隔壁供應商的那批面料,剩好幾個倉沒查完——”
“恩恩,沒事,那邊有我和代維在。”我趕緊點頭讓她放心:“你就安心在這兒陪伯父吧,公司那點小事別管了。”
剛纔大夫出來,說手術基本成功,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要觀察後期的併發症。
謝天謝地,他說的不是‘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我心裡重重落下一塊隕石,想到湯緣這輩子跟她爸爸整天死老頭死老頭地叫,萬一還真沒等到盡孝就要守孝,那她得多難受。
我跟湯緣,已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連大姨媽都一塊來——歡心傷心的一切情緒,都糅合着分不開了。
回去的車上,我問韓千洛:“我和湯緣之間的這種感情,你能理解麼?”
他沒說話,只是擁着我的手臂稍微拉得更緊了。
於是我嘆了口氣,自問自答:“我覺得你能明白。大概,就像你和程風雨那樣的好朋友吧。
男人和女人交流的方式不一樣,但一心一意想爲對方好的心情沒有什麼差別。如果程風雨受到傷害——”
“姚夕,”韓千洛重重嘆了口氣,起伏的胸膛一下子就抖落了我眼眶裡含着的淚水:“你想說什麼?”
我側着臉,蹭他的胸膛,不敢擡頭。我怕我一旦忍不住對視了他的眼睛,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地崩潰。
於是我哽着聲音:“你不是說,一切都結束了麼,爲什麼……湯伯父還會出事?”
“是,我說都結束了。但安娜還是死了。”韓千洛單手搖下了車窗,看着那漫天的雪花鋪就了整個城市裡朦朧的霓虹色彩。
卻不知道哪些是歡騰的染料,哪些是淋漓的鮮血。
我緊緊地摟着他,彷彿要將雙手摺斷一般用力。害怕一撒手,他的心靈就會隨着窗外的第一場雪般飛旋消散。
“冷麼?”
“不冷,”我搖頭擦着淚水:“心裡悶得難受,吹吹風也好。”
“我也是……”韓千洛說。
事實證明裝逼遭雷劈,因爲當天晚上我感冒了。從凌晨起就開始發燒鼻塞,各種難受的症狀接踵而至。
我不敢吃藥,所以一直強挺着。睡了醒醒了睡,都不知道是過了幾個春秋。
韓千洛挺自責的,說他不該扮演文藝青年亂開窗子。
他笨手笨腳地給我換冰袋,讓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具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屍體似的。
後來我說你還是去公司吧,我本來就燒得看不清,總覺得一個巨大的身影晃來晃去像要砸到我似的。
病中的女人都矯情,於是韓千洛說他忍了。
我矇頭在家睡了一整天,七嬸叫我起來吃了一點粥,但我吃完都吐了。
吐完就開始哭,哭得跟個神經病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就覺得心裡壓了好多好多的事,怎麼沒完沒了似的。
我問我自己,愛不愛韓千洛信不信他依不依靠他,這些答案統統都是肯定的。可是我害怕他,也是事實。
後來門鈴響了,迷迷糊糊裡,我聽到七嬸在和一個男人說話。接着就是上樓的腳步聲,她敲門跟我說:“夫人,有位周先生稱是您的朋友,想來看看您。”
“北棋麼?”我扶着腦袋撐起身來,這纔想起來——之前跟他約好了今天下午試新裝的鏡。這會兒連電話都沒給他打過一個!
“姚夕,我能進來麼?”說話間,周北棋已經到門口了。
我有點猶豫,這病得跟剛剛從鹹菜缸裡撈出來似的,屋子裡除了病毒就是垃圾,實在也不方便見客。
於是我說,你在客廳等一下吧,我換件衣服就下來。
我洗把臉梳了梳頭,裹着個睡衣跟團棉花糖似的就下樓了。
周北棋今天挺精神的,穿着打扮一貫襲成他所有的身材優勢,只不過坐在沙發裡的姿勢還是有點扭捏。
我雙眼迷茫,鼻尖紅紅,隨便挽着的髮髻又蓬又亂,拖着個棉拖鞋還捧着大肚子。
但就是這樣,我都能捕捉到他在看到我的一瞬間,眼裡有閃光。
我特麼就想不明白了,這麼好的男孩幹嘛喜歡我這種女人?
我要是真跟了周北棋,那不得人神共憤遭雷劈啊!
七嬸給他倒了茶,我則縮在周北棋對面的沙發裡。跟一坨毛線似的,儘可能離他遠一點。
“我聽說懷孕不能隨便吃藥,你是不是很難受?”他眼睛裡亮晶晶地,問話的口吻帶了點心疼。
我抽抽鼻子:“沒事,就是發燒有點遭罪。挺一挺就過去了。真不好意思哈,今天約了你都給忘了,我的新樣品都在辦公室的櫥櫃裡,緣緣那有鑰匙——”
哦,湯緣今天也不在……呆亞有弟。
“沒事的姚夕,”周北棋撫了一下手掌:“其實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做版模了。我想……離開公司。”
“你要走?”我震驚:“你……是不是韓千洛刁難你了?”
“怎麼會啊!”周北棋靦腆地笑:“我早就決定了,今天去跟韓先生解職,順便問問怎麼沒看到你。
還是他跟我說的你病了在家休養,我來看你他也知道。”
“哦。”我撫了下狂亂的心跳,一想到周北棋對上韓千洛那種大尾巴狼,潛意識裡就會覺得小鮮肉吃虧嘛。
“那你打算去哪?”我接着問。
“去哪都行啊。”周北棋笑着說:“我做了幾年模特里,只在別人的鏡頭裡看我自己。都快忘記了如果我走在人羣中,用自己的眼睛和照相機去看別人,會有什麼樣的生活感悟。”
實在太文藝了,我讀書少你別跟我跩這個。
其實你就直接跟我說‘世界這麼大你想到處去看看’不就行了?
“也好,你還年輕,多去學點東西,多去增加點閱歷沒有壞處。”我笑着說,心裡在祝福之餘多少還是有點小失落。
“恩,我想去學攝影。”周北棋眯着眼睛看我:“已經找了很好的師父,所以下週……我就離開公司了。”
“哈,”我開他玩笑:“你這麼帥得攝影師,模特們哪裡還有心情體會pose的主題啊。分分鐘都變成拋媚眼了。”
“姚夕,”周北棋低下頭紅着臉:“其實我是想,先離開你和你的生活一段時間。
一方面,我想到處去看看,興許就能遇上像你一樣的女人呢。
另一方面,我怕……我不是咒你哦,說實在的話。我怕有一天你的生活變得不像你想象的那樣了,至少我還準備了新的生活送給你——”
我瞭解周北棋,他的愛意表達一向**得跟偶像劇似的。
本來我多少應該表示一些十感然拒,然而一個噴嚏打過去,把這個氣氛破壞得真是太不厚道了。
我搖搖晃晃地起身去抽紙,一下子沒站穩,撲茶几上了。
“姚夕!”周北棋嚇壞了,趕緊把我扶起來:“沒事吧?”
我說沒事,就是發燒燒得有點腳軟。
他把我放在沙發上,然後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這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