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千洛獨自坐在位置裡,面前放着一杯拿鐵,貌似悠閒地在看一份英文報紙。
他的側臉被晌午的陽光鍍上一小層淡金色的聖潔,着實讓我專注了一小會兒。
我的呼吸節奏稍微有點變化。猶豫了一下。而就在這猶豫的幾秒裡,他擡頭看到我了,然後衝我招了招手----
我只能走過去:“你不是走了麼。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哦,我等人。”韓千洛向我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一直是這樣,就算是已經熟悉了的人在一塊相處,也從不忘在細節上的禮儀。
我叫了杯蘇打水,總覺得應該找幾個話題。但想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真不知道從哪下口。
“你想問什麼?”他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弄得我十分無地自容。
“你跟周老先生也認識啊?”
“他不是說了麼,我父親救過他的命。”韓千洛若無其事地翻着手裡的報紙:“他做什麼的你也知道,總是需要些各種各樣的供貨,這個你懂的。
所以後來藉着這幾層關係,跟我外祖父的生意也是有來往的。”
我倒吸一口冷氣:“你的水,也太深了吧。”恍然想到周大海擺出來那張打人者的照片,我一下子想到了什麼:“喂!那蔣芮的臉,該不會也是你們做的吧!”
韓千洛不屑一顧地看看我:“你剛纔還在誇我水深。就該知道一般有城府的人,都是殺人不見血的。
你覺得我會做那麼low的事,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麼?”
我白了他一眼:你從哪個標點符號裡能聽出來我在誇你啊……
“那蔣芮的臉。總不能是巧合吧。”我唏噓一聲,嘟囔了一句。
哪有那麼巧的正好有輛石灰車經過,然後還有人‘好心’路過給她遞礦泉水!
“這我就不曉得了,”韓千洛攤了下手:“北棋是周老的孫子,誰敢動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都是不成文的行規。
說不定,蔣芮和那個打人的醉鬼還都只是略施懲戒……後面的人,會比她還慘呢?”
韓千洛這一笑,笑得是傾國傾城卻又讓我毛骨悚然。
“說說你吧。”韓千洛把報紙放下,抿一口咖啡:“上回你讓程風雨幫你查的事怎麼樣了?哦,當然這是你的,你不用告訴我細節。
說說進度就行,我幫他做做售後調查。”
不提這個還好!說起來我就來氣----
“喂!”我皺了皺眉頭:“還好意思問這個!他收了我三萬塊的定金就給我查了個跟學籍檔案似的信息。我纔不要知道何韻小時候得了幾次三好學生呢!”
“你果然是在查何韻。”韓千洛幽幽轉了下眼睛,我則一口老血差點噴他臉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我算是真心體會到了在一個狐狸樣的男人面前智商捉急是什麼感覺。臺歡司亡。
只見韓千洛不緊不慢地撥了個電話,操一口低緩又帶着點調侃意味的普通話對那邊說:“風雨啊,有人投訴你欺詐消費者----”
我則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喜劇性的變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這時韓千洛把手機遞給我:“他說要你聽----”
我忐忑地喂了一聲。
“姚女士,我給你的那份資料文檔,你有仔細讀過麼?”程風雨的聲音很有磁性。饒是剛剛被我‘投訴’了一把,卻仍舊不慍不惱。
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程先生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那份檔案……完全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你能不能幫我查查,她以前跟我先生有什麼關係……”
“我說,姚女士應該還沒有認真閱讀過。要不,我們還是見個面吧。”程風雨笑了兩聲:“您現在在哪,方便讓我過去麼?”
“我在……”我看了韓千洛一眼,他會意地揮了揮手:“沒事,我馬上就走了。”
哦,我點點頭,想起來剛纔湯緣給我發了條微信說自己正在保險公司呢,讓我着急就先打車走,自己一時半會兒也完不了事兒。
於是我報了咖啡廳的名字,懷着不安的心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斷了話題。韓千洛繼續看他的報紙,而我只能默默喝着水發呆。時間在尷尬中總是熬得很漫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大腦短路問了這麼一句話:“喂,你是男人吧?”
他挑了挑眉,估麼着當我是神經病,壓根沒睬我。
我吞了下口水:“我的意思是,你是正常的男人,也是喜歡女人的吧。那你知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一個男人愛上自己。”
“離婚。”乾淨利落的兩個字,彷如韓大毒蛇丟出來一毫升‘毒液’,直刺我脆弱的小心肝。
我:“……”
“我跟你認真請教的。”我撇撇嘴。
“那我也要收費的,”韓千洛眉眼自帶笑意:“比程風雨還貴。”
“不說算了。”我拄着下巴扭頭看窗外麻雀打架。
“點菜的時候,說麻煩幫我退了總比一遍一遍地催來的有效。當你擺高姿態離開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被你的背影所吸引。這就是博弈之道。”
“真靈!”我得意地笑道:“就像,我說‘不說算了’,你反而願意屁顛屁顛地告訴我答案!”
我看到韓千洛的臉色變了一下。哈哈哈,我終於也讓你吃了一回癟。
“孺子可教!”他看看馬路對面,似乎已經多了一輛車停在那。於是他站起身,一手不經意地拍了下我的肩:“先走了,但願你能從風雨那得到你要的答案。”
我跟他告了一句別,一邊隨意地盯着他走在馬路上的背影看,一邊細細咀嚼他的那番話。
這道理我如何不知道呢?先愛的那個人總歸先卑微,可我就是沒有勇氣離開沈欽君。
畢竟,姚瑤的死讓我很不厚道地以爲有眼的老天終於把我的這根紅線算在沈欽君的第三條----呸呸,怎麼那麼下流啊!栓在沈欽君的手上了,我怎麼能去冒這麼大的風險跟他離婚呢!
不是說好了要‘相互折磨’一輩子的麼?不是懷着自輕自賤的心意,渴望能把他的千年寒冰捂化的麼……
我,怎麼捨得去欲擒故縱呢?
如要離婚,除非有一天,真的不愛了吧……
我盯着馬路對岸出神,發現從韓千洛要上的那輛車裡,推門下來個女人。
她身材不錯,嬌小玲瓏的,衣着打扮很討喜。
我看不清她五官和表情,但私以爲能熱情地挽了下韓千洛手臂的,應該是個美女吧。我看到韓千洛很寵溺地拍拍她的頭,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分別鑽進了正副駕駛。
她是韓千洛的女朋友?怎麼看都像個未成年一樣啊!我心裡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只能暗自亂嘀咕。
但是,雖然我看不清那女孩的樣子,可她身上背的那款亮綠糖果色的挎包倒是很顯眼的----跟昨天來我家找我簽名的那個前臺小姑娘花函蕊背的……一模一樣!
“姚女士,抱歉,久等了!”程風雨的出現打斷了我的神遊天際,我弱弱地跟他招呼了一下,挺着歪歪扭扭的腳踝站起來:“程先生,我真的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那份資料,我看不出什麼端倪啊?”
“先坐下,我們慢慢說。”程風雨將一臺輕便的筆記本電腦推到茶几上,笑容溫柔和煦。
“麻煩您登陸一下你的郵箱,把資料調出來再看一遍。”
我很納悶,難不成他還有本事換成一份新的有料的文件來戲弄我?
我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凝神靜氣地又看了一遍,但還是一臉木訥地看看他:“程先生,你就別賣關子了。”
“讀出來,稍微大點聲,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說實話,程風雨這不按套路出牌的作風已經快要激怒我了。我覺得韓千洛那種玩弄人心的手段就已經很欠扁了,這傢伙真是有過之無不及啊!
我花錢讓你幫我做事,我要的只是答案----你在這兒一臉耐心好老師的做派算是幾個意思啊!
“何韻,”我賭氣地挑高聲音:“女性,a國籍華人,198*至----”
恍如一個晴天大霹靂,差點把我從椅子上震下去!
那括號裡的數字是什麼!
生卒年!!!!
我終於明白了程風雨的意思,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的沒有資料,我竟沒發現何韻名字的後面跟着個標識生卒年的括號!
何韻,死了?
程風雨盯着我那恍如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死人臉,幽幽笑了聲:“這份資料,值三萬塊吧?”
我端着水杯,試圖平靜一下遭雷劈的心神,但卻抑制不住牙齒磕在玻璃杯上的顫抖聲聲。
真正的何韻其實已經死了?
一個遠在大洋彼岸,從小身體不好沒有什麼社會背景的年輕女孩----這麼容易被利用的一個好身份,被‘別有用心’的人頂着一張酷似她的臉,以她的身份走入我的生活!
如果何韻死了,那她就不是何韻。如果她不是何韻,那她……是誰?
程風雨繼續說:“何韻在兩年前的一場海難裡,就跟她的父母一同喪生了。但是海難這種事,你懂的,一般找不到屍體。找不到屍體這種事,就很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了。
所以在偵探的眼中,凡是屍骨無存的,就一切皆有可能。”
我覺得程風雨的話真的很有道理,終於木然地轉了下眼睛,慘然失笑:“是啊,屍骨無存……
海難,可以屍骨無存;車禍墜崖爆炸……也可以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