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手,我靜靜地看着那早已沒入手柄的剪刀就這麼直挺挺插在韓千洛的背上。
他的西裝是黑色的,只看得到溼濡看不到血。而且他站得直直挺立。身子竟連晃都沒晃分毫。
所以我僥倖地以爲是不是沒事……是不是他的後背可以跟臉皮一樣厚?
我想,要麼拔下來吧,人家等會兒還要用剪刀剪花呢。
正面的程風雨本來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這會兒看我如此的表情大概猜了七八分,他當時就急了:“別亂拔——”
可惜沒來得及阻止,我已經用盡全身力氣壓着剪刀手柄給拽了出來——就看到那血都不是淌出來的。而是直接飈出來的。熱的濺在我臉上,溫泉一樣。
我嚇了一跳,退後兩步靠在牆上。咣噹一聲,兇器落在地上。
韓千洛這時才轉身,臉上只有錯愕,卻沒有痛苦。
騙人的吧。我記得他明明是很怕疼的……
他走近我,伸手撫我的臉。似乎在幫我擦臉上的血跡,而我已經嚇得渾身發抖,牙齒忍不住地打着顫。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躲,越躲越誇張,最後雙腿一軟,直接一跤就坐倒了。
“韓千洛你別動!”程風雨不敢放開湯緣。此時那可憐的姐妹已經近乎暈厥過去。而我更是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應該關心誰了……
因爲就在我剛剛坐倒的一瞬間,腹部一陣陣陌生的疼痛感似乎在向我傳遞一個可怕的信號!
厚厚的冬裝遮不住我身下一股股躁動的暖流,我怕極了!
不是怕死。而是怕我的孩子一定要選擇在今天這樣的時候來看到這個血腥的世界!
我痛得快要失去意識,眼前的一切模糊得很沒安全感。
“姚夕!”韓千洛俯身抱起我:“你——”
“肚子……”我抓着他的臂彎,大滴的汗水沿着鬢角往下淌。
“別怕,我帶你去醫院!”
“韓千洛!”程風雨在後面喊他。
“我沒事,你照顧湯緣!”說着他一腳把禮堂的門踹開,抱着我奔到停車場塞進副駕駛!
我閉着眼睛,抓着衣角。渾身的冷汗已經不知浸透了幾重天。
韓千洛專注地開車,紅燈闖了無數。偶爾還要不停地安撫着我:“沒事得姚夕,七個多月……能活的!”
“我……”我模糊着淚眼,伸手去抓他。卻抓了背椅上一把又一把的鮮血:“韓千洛……你疼不疼……”
“別管我,你閉上眼睛別說話。孩子一定沒事的!”
我搖頭,搖得本來就模糊的視線這會兒更是捕捉不到光影了。
突然一個急剎車,我聽到韓千洛罵了句粗話。
印象裡,他很少爆粗口。向來都是彬彬有禮,用最優雅的笑容去做最邪惡的事。
然而此時外面雜亂的鳴笛似乎已經昭示了最極端的麻煩——前面應該是出了事故,我們的車堵在了橋上。
我絕望了,低頭看看肚子,扯着嘶啞的聲音說:“韓千洛,保孩子吧…一定要……保孩子……”
“你閉嘴!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他重錘了一下方向盤,然後推開車門跳下地。
“醫院就在橋下,很快就到。我抱你去!”
我本來是很瘦的,也只有到他胸膛那麼高。平時玩鬧的時候,饒是輕手輕腳也能被他很容易就拎起來。
就算我懷孕長胖了幾斤,對韓千洛這種力量來說也不過像是多吃了幾碗飯的差別罷了。
可是此時的他連連撐了兩下都沒能再把我抱起來,最後突然就跪倒搶在我身上,咳嗆出一口鮮血。
那血又腥又甜,濺在我的頸彎竟是那麼暖。
我本以爲他真的沒事……
他的背脊那麼堅實,那麼厚重,曾給我無數的安全感。
我想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倒黴,韓千洛也會不帶一點傷地站在制高點看着他們笑……
可是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會有弱點,也會有軟肋的呢?
我在模糊的視線裡捕捉他的臉,卻被他抓住了手,然後彎搭在他的肩頸上。
迅速伸手擦了下嘴,他說他沒事。然後終於將我抱了起來。
我判斷不出來我們的速度到底在一個什麼範圍裡移動,只覺得眼前的風晃得兩側風景簌簌的。
我聽着他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胸腔裡漫長拖重的呼吸。每一下,都鮮血洶涌的。那個位置……可能是傷了肺動脈……
我的手繞過他的脖頸,按在他背上的傷處。溫暖的熱流汩汩而出,彷彿能融化整個冬天的雪花。
“韓千洛……你會死麼……”靠着他的胸膛,我輕輕地說。
“閉嘴!我沒事。”
我想說陳勉也一定以爲自己沒事,所以他當時撐着致命傷來婚禮找湯緣的時候……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我說:“韓千洛……如果你不行了,就跟大夫說,只要把孩子保住就好。不要管我了,我陪你一起死……
若有下輩子,我們早點遇到好不好……我會把我最好的青春,最好的愛情,最重要的一切都留給你。
韓千洛,其實我真的……直到現在都沒後悔過愛上你……不管你是神是佛是魔鬼……你上不了天堂,我就陪你下地獄……”
後來我不記得自己說什麼了,也不記得他回答了什麼。
聖誕節後的天氣一直很冷,卻始終凝不住他傷口處的血。淋淋灑灑了三公里的路程,我想我窮盡一生也體會不到他是用怎樣的堅持力抱着我跑完的。
醫院裡的暖風夾雜着萬年不變的消毒水味,我聽到他對急診的大夫說:“七個半月,女胎,無過敏史,受外界刺激有早產跡象,半小時前開始腹痛,伴有輕微低血糖……”
原來他那麼瞭解我的情況,那麼瞭解我的孩子。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想要與我共度一生的準備?
在與那些陰謀詭計周旋之下,在步步爲營的算計之下,卻還想要採摘我這樣一朵不起眼的花……韓千洛,你是不是太貪心了?
什麼都想要,所以纔會降低進攻與防守的完美契合度——最後同樣遍體鱗傷。
“七個半月的刺激早產,恐怕有風險。”大夫簡單看了下,就丟出一句常規套話:“你是孩子父親的話,趁早做個決定。到時候是要保——”
我剛想出聲堅持說要保孩子,就聽韓千洛咬牙說:“孩子是她的命,她是我的命。少一個就是三條命。你看着辦……”
我被放在擔架牀上推了進去,目光循着門縫微微闔上的一瞬間,我看到韓千洛的身子倚着牆倒下去……
我沒有力氣,一點都沒有。所以無論大夫在我耳邊說什麼,我都沒辦法產生一點配合的反應。
我想問問我的丈夫怎麼樣了,他一個人倒在外面,有沒有人救他幫他,他會不會死呢?
“不行,產婦完全沒有意識力,根本就不配合。”有大夫在我耳邊說。
“準備開腹腔吧。”
這時我拼着最後一點力氣堅持說說:“我丈夫在外面,他受傷了,你們快去看看他。他要是有什麼……這肚子,你開了就別縫了。
我不活了,保孩子就行……”
大夫大概以爲我是瘋了,一邊安慰我說不會有事,一邊推了一針刺激的藥劑進來。
我想說我沒瘋。你一輩子接了無數的產婦,肯定沒遇到過比我絕望的。
但是我很快就沒了意識,在有可能是最後一瞥人間的視覺裡。我看到那個男人的笑容,就像我從來沒認識過他時那麼純粹。
我說韓千洛,我生的是女兒,你可別過來投胎成人妖哦。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眼前隆起的小山峰了。
我轉了下身子,想動動,但整個腰部都麻的沒有知覺。
“姚夕,你醒了?”呆麗投圾。
我看到身邊的人是沈欽君,頓時捉着他的衣襟問:“韓千洛呢!孩子呢?”
“你別急,沒事的。孩子很好,早產要放在保溫箱裡,還不能隨便抱出來……
是女兒,像你一樣——”
“我問你韓千洛呢!”我激動了起來,撐着牀支起身子。
“你先別動,他……”
這時病房的門敲了兩聲,我看到進來的人是程風雨,差點就翻身下去了。
“程風雨,他人呢!”
“重症監護室。”程風雨看了我一眼,也不客氣得拉了把椅子直接坐在我面前:“還沒……脫離危險。”
“還沒……”我一下子就呆住了。但是已經謝天謝地,他們沒有直接拉我去參加另一場葬禮……
我木然地垂下頭來,已經快兩天了吧。他還沒脫離危險麼……
“創傷性血氣胸,倒在走廊裡的時候就下病危通知了。你那一剪刀插着他肺動脈過去,幾乎失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程風雨很少用這麼嚴肅地表情說話:“姚夕,不管他做了什麼,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總沒有一件事的初衷是想要傷害你的。
愛本身就是個無私的豁免權,你怎麼下得去手的?”
程風雨說以前跟他練練手的時候,可知男人的肌肉繃緊起來,那樣子真是連子彈都好像打不透似的。
也許他只有在背對着我的那一刻,全身上下是沒有一絲防備的。可我卻在他的保護之下,給了他這麼絕情的一擊。
我哭了,扶着牀沿就要下地。沈欽君要來扶我,我說我沒事……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