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營火跳躍於荒原破碎的石塊之間,投下搖曳的紅光,宛如臨終前的殘燭,映得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層不祥暗影。
李青雲重新起身時,周圍將士紛紛鬆了口氣,卻又不敢靠得過近。
他們看着他,目光既懷有期望,更藏着深切忌憚——從他的額角到頸側,灰暗的紋理猶如噬人的毒蛇,蜿蜒而動,每一分跳動都好似在訴說封印的日暮途窮。
他咳了兩聲,擡眼四顧,見環繞在營地外圍的殘兵和受傷戰馬都勉力戒備,生怕下一刻外神會捲土再來。
他還見穆桂英與何仙姑相繼負傷,卻仍不離身側,苦撐破損陣列。
李青雲心中酸楚,卻只能把那股苦澀化爲一聲淡淡嘆息。
胸口封印糾結得彷彿尖刀紮在心臟,每一口呼吸都帶着刺痛。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再無法安然調息。
若再遭強敵一擊,體內“寂”恐怕就會徹底掙脫鎖鏈。
恰在此刻,遠處卻傳來木梆敲響,淒厲而沉悶,如同殘夜裡不吉祥的鼓點,將士們陡然警醒。
有人攀上土壘張望,只見天邊雲層扭動,黑霧翻滾宛若妖龍起舞,一隊隊怪物列陣似潮呼嘯而近,聲勢遠勝先前。
那些扭曲輪廓之中,混雜着高冠錦袍的玉虛宮人影,還有數不清的暗紫閃電橫空。
呼喊與咒聲合成一片,引得大地也在震動。
李青雲面色頓時一凜,握住刀柄的手又在細顫:外神再度降臨,似要將他逼到極點。
他下意識伸手壓住頸側灰痕,想硬行平復,可那道紋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強行滲入肌理,更讓他深感痛楚。
外部世界的戰火呼喚,使得他靈魂與“寂”之間的博弈繼續升溫,殿堂幻象時不時闖入腦海,如錐刺般敲擊神經。
“青雲,冥淵之主又聚兵來襲,咱們已無隘口可守。”
何仙姑神情慘淡,她焦急看着李青雲頸邊的灰影,卻又不敢多言。
穆桂英側身立在另一邊,見李青雲氣息駁雜,更眉頭深鎖:
“青雲,你若再強行拔刀,封印……”
她說不出後面的話,只能默默望着那逐漸向營地逼近的黑潮。
李青雲無可迴避,心裡亦清楚,這場生死一線早在預料之中。
若這一次他不硬扛,軍中殘部就要被怪物頃刻吞沒;。
可若扛,則封印立即崩塌。
他貼住刀鞘,緩緩呼吸,像是在喃喃自語:
“也許命運如此吧……”
說罷,他擡頭望向陰沉天幕,電弧頻繁閃爍,匯成外神的獰笑,似乎在等待他走火入魔的那一刻,徹底玩弄這局棋盤。
不等他多想,怪物已潮水般轟擊而來。
魔影踏破夜風,屍嗅、腐毒、狂亂嘯聲直襲營地。
士兵結陣,立刻陷入近乎絕望的拉扯。
人數本就不多,重傷頻仍,而對方各具可怖形態,有的口器可噴暗紫火焰,有的以骨刺亂舞,衝入人羣就攪得血花紛濺。
頃刻之間,人族修士隊列被衝擊得險象環生,哀號起伏不斷。
何仙姑見形勢危急,大吼指揮後排弓弩齊射,又命親衛撲前力死支撐。
穆桂英則協同餘部連番反擊,但無奈這回怪物數量甚多,外神領頭者更不下數只,皆堪稱昔日難見的龐大凶形。
衆人很快力不從心,紛紛看向李青雲,希望他出手拯救這瀕臨坍塌的陣線。
李青雲卻仍定在原地,苦苦壓制胸腔那股烈焰般的折磨。
他遠遠望去,只見戰士橫屍遍野,骨魔深處嘶吼肆虐,如果再不拔刀,此地頃刻陷落。
可他清楚,一旦自己在此刻爆發最強刀勢,必然挑動封印徹底潰散,直接犧牲自己身體給“寂”。
然而他還有選擇嗎?
那怪潮已經衝入營中,剩下的將士只是一道羸弱人牆。
“不能再猶豫。”
他像對自己宣判一般,握刀的手驀地攥緊。既然再無他法,就算“寂”在覺醒邊緣,他亦只能拼死守護。
忍着血火攀心的痛楚,他咬住下脣,將刀從鞘中猛然拔出。
霎時,一道金白火芒迸射半空,震得周圍空氣發出爆響。
可痛苦也立時膨脹,頸側的灰紋瘋狂爬行,如毒蛇扭動,要把他整個人吞沒。
識海里“寂”發出一聲暢快嘶吼:
“哈哈哈,來吧……”
穆桂英回頭看見李青雲拔刀,心裡駭然,卻也涌起一線希望。
若他肯拼死一擊,或能逼退這波怪物。
何仙姑也扭頭呼喊:
“青雲——”
然而話音未落,就見李青雲已縱身殺入怪物羣,金白刀氣炸裂,硬生生將近百頭畸形怪獸斬翻。
可就在刀光最盛的那瞬,他悶哼噴出一口黑血,隨後眸光閃現幾分瘋狂,彷彿整個人在刀勢綻放後變得極度危險。
將士們大喊“萬歲”,歡呼他這一刀力挽狂瀾,卻忽覺他氣息詭譎,又似有些不對勁。
果然,李青雲嗆血落地,腳下踉蹌時眼底泛現灰芒,右臂肌膚更浮起扭曲暗紋。
那暗紋迅速朝肩頸遊走,將他半邊臉也染成陰影。
早先埋伏在識海深處的“寂”,終於借這一刀之威猛猛撼碎了封印的大部分束縛,令他陷入走火入魔邊緣。
一時間,他尚能保持微薄理智,硬衝入怪物堆繼續劈砍。
一刀接一刀,無不迅猛絕倫,彷彿他已經爆發出比往昔更恐怖的力道。
大片怪物被剜裂肢體,哀嚎翻飛,血流成河。
可他越斬越痛,神志如捲入漩渦,彷彿隨時會讓“寂”完全掌控。
周遭將士看得目瞪口呆。
他那揮刀姿態簡直狂暴得超乎尋常,一擊之下,連地面都震出深坑,可眼中卻毫無往昔清冷,只餘暴戾殺機。
友軍近身時也險些被誤傷,是穆桂英驚呼時,他才陡然收刀停頓半秒,眼神掙扎。
然而怪物仍在四面環伺,李青雲自無法後退。
半秒遲疑後,他又提刀斬向前方衝來的邪獸,動若狂龍,但身體卻在刀勢間偶現痙攣,頸側那灰暗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心口擴大。
識海深處,宮殿殿頂倒塌聲轟隆不絕。
“寂”看着他在外界縱橫,也放聲冷冷怪笑,恍如已將他抓在掌心,隨時準備敲碎最後一根精神支柱。
陣內兵士眼見李青雲似半瘋魔,卻無人敢上前。
何仙姑幾番欲吼着提醒他別過度殺戮,卻被亂流衝得身不由己,只能遠遠觀望。
她隱約感到,李青雲的刀雖狠絕,卻夾雜一絲極端扭曲的陰冷氣息,讓人脊背發寒。
那種感覺不像正義強者斬邪,而更像一道魔神屠戮——無可分敵我。
怪物雖遭大範圍屠戮,卻也在尖叫退卻時包圍更多兵士。
場面混亂到極點,人魔膠着一線,慘叫不絕。
李青雲斜目看到許多兄弟又被撲倒咬死,可他內心升起的卻是不加分辨的暴怒,幾乎想把周遭任何生物都一併斬殺。
鮮血味道讓“寂”更加興奮,在他血液裡陣陣拉扯,讓他時刻可能墜入真正的瘋魔。
半晌後,他忽然發覺刀勢有異,出招時帶着灰暗氣波,從刀鋒處輻射開來。
凡被這氣波掃中的生命,無分怪物與同袍,皆感頭痛欲裂,甚至倒地抽搐。
一瞬間,他強震一把:這個力量並非自己本意,它顯然屬於“寂”。
若再放任,恐怕刀下萬物皆成犧牲。
他慌忙想收刀,可封印已破壞殆盡,難以收勢。
那刀本該聽他調遣,如今卻像帶有自己意志,愈劈愈狂,幾近失控。
他口中發出淒厲吼聲:
“不……給我……停下……”
可身軀反而擺脫他大腦指令,飛速揮舞刀光,劈開左側數頭撲來的魔狼,也濺起幾名士兵驚叫翻滾。
穆桂英遠處看得魂飛魄散,忙指揮下屬撤得遠些,以免誤傷更多同伴。
濃厚的灰霧在李青雲周圍繚繞,彷彿他成爲一隻半人半神的怪物。
兵士們短暫肅然,竟然不敢再靠近他,戰意一時間瓦解不少。
可那外神怪潮卻見狀獰笑發力,以更兇猛姿態撲擊人陣,血浪掀天。
李青雲想回救,卻僵在原地,恰恰陷入走火入魔的掙扎。
體內“寂”佔據了刀勢主導,他的理智與意志被壓迫到崩潰邊緣。
“青雲——”
何仙姑在外苦呼,卻被數只飛天怪抓破肩膀,狼狽難近。
穆桂英也遭外神黨羽牽制,無法貼身援助。宛如末日風暴撕裂整片戰場,人間瞬間潰不成軍。
這一幕,無疑是外神與玉虛宮期盼的結局。
李青雲的走火入魔正讓他自家陣營深陷絕望。
只要再稍加引導,“寂”若徹底吞噬,他必化爲混沌巨魔,對人類與外神皆可隨意踩踏——如此結局荒誕,卻足以埋葬三界。
遠處某座高牆上,廣成子等人暗自獰笑,貪婪地等待這一場身軀收割。
只要李青雲瘋魔,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掌控局勢。
李青雲自身也陷於極重矛盾:他知道繼續刀舞必釀大禍,可壓制又談何容易?
封印破碎之處,殿堂崩毀,宮殿上空的陰影在識海里放肆翻騰,嘶吼一陣陣轟鳴。
他的靈魂認知與軀體動作分裂成兩截,雙目有時清明、有時猙獰,裂痕逐寸擴大。
“不可……不可傷自己人……”
他在心中掙扎,卻發現刀勢不受控,橫斬划向最近的一名哀嚎士兵。
千鈞一髮時,他猛往後退半步,強行把刀刃掰向另一處,卻劈塌了一列殘垣,磚石亂飛,險些砸到更多將士。
他痛得怒吼,整個人弓腰跪倒在地,卻依舊無法擺脫灰霧對四肢的支配。
周遭怨嚎糾纏,眼看他近乎走火入魔之態已造成己方更混亂,陣列崩潰在所難免。
外神怪物抓住機遇,不停刺殺人類隊伍,一邊緩緩將戰場合圍。
風中瀰漫黏稠血腥,殘肢破甲遍地。李青雲視線也被瘋狂扭曲,彷彿望向每一個景象都帶着難以言說的惡意。
他想拯救,卻愛莫能助,只因身體已非聽命,只剩一點點理智在苦撐。
在識海深處,他隱約可見那灰暗巨影張開了無數觸鬚,獰笑道:
“放手罷。若吞噬了你,我便可轟殺外神,也滅這愚蠢凡間。你既不甘,那我先用你之身把一切毀滅,哈哈哈……”
那黯沉笑聲震響他腦髓,如轟雷貫耳。
他歇斯底里想要抵擋,卻一次次被耗盡元氣,幾至油盡燈枯。
就在他即將徹底被強行奪去刀勢之際,外部戰場突發異變。
似有某股磅礴氣機在遠端傳來,血與風裡夾雜着熟悉的操演號聲與旗幟飄揚。
何仙姑與穆桂英都隱約聽見戰馬嘶鳴,扭頭時發現另一股人族援軍呼嘯而來,雖不多,卻凝聚成銳利槍陣,直插外神怪物背後,使戰局緩得一口氣。
那援軍旗號分明是玉虛宮站在人族這邊的一路人馬,又彷彿有靈界意外援手,總之於絕境中衍生一絲新變。
淒厲角聲響徹,令外神圍殺暫時分散。
李青雲耳中傳來將士高呼“援軍抵達,且退一步穩陣”之聲。
那一抹生機宛如一道光線透進他黑暗心海。
灰霧裡,“寂”發出一聲不悅低吼,似不想人類局勢好轉。
可李青雲理智稍稍得救,以這半秒時間咬緊牙關,將刀深深插入地面,剎那發動內力逆流——只求封鎖身體經絡,哪怕自己肢體受重創,也要阻絕“寂”繼續操縱。
痛苦難以名狀。
他口中又噴出一蓬黯黑血,臉上神色抽搐扭曲,手臂上青筋暴起,短短一招之內等同自傷經脈,卻也暫時壓下那瘋狂刀勢。
宮殿裡陰影震怒地震散無數磚石,但他守住核心意識,不讓其再度攫住軀體。
外部人只能見李青雲彷彿發狂後又遽然定住,一身灰暗霧焰像遭強行凍結。
他氣若游絲,掙扎半晌,沒有再揮刀,卻把“寂”封死於這生死一線中。
這電光火石的掙扎過程在外界看來驚險至極。
李青雲差點斬了自家人,卻在最後關頭以殘酷手段讓刀勢衰減,以致整個人伏地顫動不已,像與形容不出的魔力對抗。
何仙姑等見此情景,雖心懸欲碎,卻也暗暗慶幸。 至少他沒化身混沌魔神,還留住了那一點理智。
這給了衆人以勇氣,再度收束隊形,奮力與外神鏖戰。
伴隨援軍突入,戰場漸生變數。
冥淵之主感應形勢不佳,大吼兩聲後再度隱匿於高空裂縫。
玉虛宮那一系仙神也後撤數步,似還在等李青雲徹底魔化後再大舉擒殺。
他們不急,知道他隨時會走火入魔,這生死一線的拖延對他們最有利。
於是夜風嗚咽,怪物潮再度卷退,給重傷累累的人間防線留一片血污與寂靜。
李青雲仍半跪地面,汗水與黑血流了一地。
他擡起頭,目光裡透着痛苦卻執拗的清明,支撐着身體讓刀尖繼續壓制在土壤裡,好似那是封繮之枷,鎖住“寂”不讓它再逞兇。
穆桂英悄步上前,手搭他肩,感到刀鋒般的顫抖與寒意,卻無從開口,只能眼中含淚。
無形中,他與“寂”的那場走火入魔已擴大爲外部的共鳴。
全軍上下見他半魔姿態,卻仍頑強抑制邪力,不由自主在心底生出敬畏與哀傷。
他們原以爲李青雲必會潰敗於自身魔性,化爲敵之爪牙,但他竟硬以極端手法自傷經脈將魔力逼回。
那一刻,他身體似被尖釘釘住,無法動彈,卻守住了對戰局的最後威懾,令外神暫時不敢再度掀起浪潮。
羣山寂靜,殘軍喘息之餘,隱隱可見東方天空撕裂的雲隙中閃過黯紫雷弧,昭示外神依舊虎視眈眈。
可李青雲喘得愈發凌亂,卻彷彿力量與時間都殆盡。
生死一線的緊繃,令封印再難續命。
他雖未徹底失控,卻也失去行動力。
最要命的是,外神只需等他力竭之刻,再度衝殺,人間便徹底淪亡。
在這份脆弱平衡裡,穆桂英讓士兵層層護住李青雲,卻都知道這不過杯水車薪。
他自己壓制得了多久?
明明下一次外神嘶吼就在不遠時刻,等冥淵之主再一次降臨,他還能否穩住這生死之線?
漆黑夜風席捲無垠血場,何仙姑帶領援軍在外圍警戒,卻也神色凝重。
若李青雲沒法重新振作刀勢,人族根本抵擋不了外神首領與玉虛宮聯手。
此時的他,刀雖在手,卻形同廢人。
一旦強行爆發,那封印最後繩索也將瞬間斷裂。
那時,世間再無李青雲,只餘“寂”化身的終極魔軀。
這樣的矛盾,正是外部戰局與宮殿封印互相激盪的結果。
在這死局裡,李青雲只能勉強維繫自己思維與身體的聯繫,默默承受難言折磨。
他心中並沒存太多幻想,只想着撐過一刻算一刻,假使外神不來,或許他還有機會尋找玉虛宮諸神破陣,絕殺外神。
可若對方頃刻再臨,他便只能以靈魂搏最後一瞬,生死皆由天定。
隱隱中,他似又聽見殿堂崩塌的轟響,自神魂深處反覆迴旋。
“寂”在獰笑連連:
“你再強撐也不過如此,且讓我看你如何窘迫地爬行。隨時,我都能捏碎你。”
灰暗的潮音沸騰,令他大腦陣陣刺鳴。
他苦笑,無力反駁,只緊握刀柄,目視無垠黑夜,迎向不可名狀的深淵。
兵士們看着他孤立在那裡,背脊卻好似一堵血色之牆,誰也不忍靠近,彷彿多說半句話都怕打破這脆弱平衡。
可每個人心裡明白,此舉僅是一道柔弱屏障罷了。
外神隨時可能在下一秒凝聚怪物回潮,讓人間再度震動毀滅。
到時李青雲必爆發或潰亡,如此死局前景,引得衆人若置寒冰。
夜很長,風很惡。
有些傷者在遠處垂死呻吟,無力再喊救援。
山林裡不時傳來怪物低吟,與玉虛宮道士的咒語聲盤旋空際。
那無疑昭示新攻勢正在籌備。何仙姑悄聲勸李青雲先行退往安全地段,他沉默半晌,卻仍搖頭:
“退無可退。”
他只默默注視前方黑暗,好似在盯着命運洪流的來勢,臉色堅毅卻透着哀涼。
兵將也不再勸,無聲遵從他的選擇。
這種共鳴,如同一片暗夜共鳴着他的靈魂之痛,讓他在生死一線中不至徹底崩潰,凝聚最後的意志抵禦封印完整潰敗。
或許,這就是支撐他到現在的力量:士卒對他的敬畏與牽掛,百姓在遠方默默祈禱,甚至連神界靈界一些暗中注視的強者,都在等待李青雲能否扛過最危境。
恰在此刻,深山另一端忽然迸出一道血光,照亮半邊天幕。伴隨龍吟般的咆哮,也不知是玉虛宮仙神在行什麼邪術,或是外神又開新通道,整片空氣都顫抖不已。
衆人聞聲更慌,可李青雲只是闔眼不語,像在做最後的省悟。
他身軀輕微發顫,那灰暗在他臉龐久久不退。
何仙姑與穆桂英對望一眼,微微點頭,然後領兵緊急調動破敗的佈陣,嚴陣以待。沒有更多怨言,他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聽那把刀可能再度出鞘,但不知是救贖還是災禍。
昏暗月光閃爍,映得李青雲雙眸略顯溼潤。
識海里宮殿正不斷塌落,封印瀕臨極點。
而外部在此死寂下等待下一波大潮。
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只剩沉痛寂靜與血污交疊。
穆桂英在不遠注視他背影,默默咬脣想哭,卻又強忍住。
她知道這是世界風雨飄搖的最後關口,他即將踏上真正的合與分之道,成神抑或沉淪,全在此時。
這樣的一線,懸於萬衆頭頂。
李青雲輕輕伸手去握刀,可指尖卻在抖動,靈魂傷痕讓他力不從心。
胸口刀刺般折磨,讓“寂”的殘笑不時涌現腦中,卻又因外部共鳴產生微妙干涉。
無數人希冀、悲痛、守護的意念似乎也匯聚成細小光點,圍繞着他,與“寂”拉扯。兩股力量一暗一明,將他扯成撕裂之狀,使他既無法徹底沉淪,也難以平靜安然。
在痛苦與悸動中,他忽然想起自己曾許下宏願:只要尚有一息,他就要護住這片土地,不讓神魔隨意踐踏。
如今,刀在手,卻心在懸崖峭壁旁——可那份誓言卻依舊支撐着他,不至完全沉入陰影。
他暗自告訴自己:只要有人仍等他爲守護,就不該讓“寂”主宰軀體。
夜風淒厲地喘,似預示最後狂暴即將到來。
外神必然再次衝鋒,而李青雲還在生死一線之上苦撐。
數百里之外的邊境或許也在鏖戰。
神界裂隙中不時閃現恐怖亮光,彷彿在迴應人間的苦痛。
萬物在沉默注視他的掙扎,這一刻,他身負的不僅是刀之使命,也是整個人間對他微薄盼望。
沒有華麗言辭,也無振奮號角。
他只是擡頭望向那血色夜空,輕輕握住刀柄,咳出黑血後隱隱露出一抹堅決笑意。
哪怕再痛,他都要守到最後一瞬,或許真的在關鍵時刻爆發奇蹟,將外神與“寂”一併埋葬。
那是他心底最固執的念頭。
若真要讓這世界陷絕境,那也得跨過他這把染血之刀。
在這寂靜與紛亂交疊的時分,遠處雷光刺破蒼穹,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響,如洪鐘大呂。或許冥淵之主再度加冕,或許玉虛宮在獻祭最後一批生魂。
沒人清楚,只覺腳下土地又開始輕顫,山野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
兵士臉色煞白,眼看大難降臨。但李青雲將刀挺起,略彎的脊背再度拔直,帶着那半面灰暗,沉聲對穆桂英吩咐:
“率陣戒備,準備最後一戰。”
她也不語,只依令調度,衆人回陣聚攏,精神再度繃到極限。
灰塵在空氣裡彷彿凝結成殺氣,籠罩四周。
李青雲深吸一口,識海震盪仍在,但外部人們的期望之念環繞他不散,使得他勉強維繫刀心,不讓“寂”瞬間爆發。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註定:看似渺小,卻在他靈魂邊緣守住最後屏障。
他心裡想:若這一切註定毀滅,那便讓刀爲萬民盡力,死也要轟烈。
殿堂崩壞就崩壞,他至少沒有違背初衷。
腳下殘血黏膩發臭,夜色像幕布即將落下,可那一幕終曲還沒唱完。
刀鞘中傳出輕微嗡響,彷彿刀靈在痛苦低吟。
他咬牙強忍,周身痛楚卻讓他神志清晰。
或許這便是宿命:一線之隔,便是神與魔的分野,成與敗的交鋒。
只待外神正式再臨,看他是否能把命運扭回正途,亦或徹底墜入深淵。
沒有人說話,死寂中,何仙姑穆桂英與數百將士靜望着他斜立的身軀,他則注視深淵烏雲,灰暗捲上半臉卻被半拉刀光鎮住,一副驚悸與莊嚴交融的奇妙畫面。
或許下一剎那,就會有怪物嘯聲覆蓋蒼天,他亦會在痛苦中召喚刀勢,徹底讓“寂”破封。
離那時刻不遠了。
可在這生死一線之餘,他短暫保留了一丁點自我掌控,用以對抗那無盡的絕望。
風中隱約傳來鳴角聲,像遠方兵馬在吶喊,也像道門神仙施法的詭唱。
無處可逃,唯有奮戰。
黑暗籠罩大地,血色電光映得他與衆人影子猙獰扭曲。
外部的信仰雖支撐他不至立刻淪陷,卻又隨時可能崩解。
就這樣,他邁開步子,拖着殘破刀身,走向迷濛的前方。
那便是兇險絕路,也是最後護持三界的希望。
無人知道後果如何,也無人能改變他那滴血沉寂又堅定的背影。
人羣跟隨他腳步,如同追逐孤星進入曠野暗夜。
高空裂縫隱現暗紫洶涌,冥淵之主冷冷注視大地,玉虛宮邪徒或在城廊藏匿、或在陰影鬼笑。
巨大陰謀的尾聲就在眼前,李青雲身負封印殘骸,一身痛楚,卻仍要迎着狂潮前行。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刀尖,耳畔只剩呼呼風聲與灰暗靜默,並不知道下一秒將發生何等駭人變局。
這樣的一線狀態或許維持不了多久,但只要還有一息,他便不會放棄。
生死之線就此繃緊,他與“寂”內外互搏,外神也醞釀最強回殺。
天地間悄然凝聚一種極度緊張的氛圍,彷佛每個喘息都預示下一場血焰將吞沒大地。
刀者心如雷,魔者心如淵,二者間彼此糾纏;他只等外神刺破這黎明與黑暗的平衡,屆時,封印必然轟然決裂,再無退避可言。
於是,他走入夜幕中,身影愈漸模糊,伴隨隊伍前進的腳步聲卻迴盪在這無人荒原,好似洪鐘敲擊靈魂。
生死一線延伸於無盡風塵,而外界對他的共鳴,也在這一刻達到極限。
所有人都看着他、緊隨他,哪怕他已近乎瘋魔,也願跟隨這人族支柱,一起承受末日風暴。
黑夜無言,幾隻鳥雀在遠山悽悽飛過,又是一場夜的沉寂,無人能料想那太陽是否還能照亮衆生,而他是否會在下一次刀光中墮落爲混沌之神。
血腥與腐朽融匯在夜風裡,宛如大地乾渴的吶喊。
李青雲緊握刀鞘,對自己說:
“不管怎樣,尚未終局之前,我不能倒下。”
這是他一線的誓言,也是整個世界給予他的最終宿命。
在這無邊暗夜裡,他和“寂”終究要見個勝負,或同歸於盡,或再度逆天守護。
時間無情往前推送,等待他們的,是命運最高的審判舞臺。
下次若外神破空再襲,便是殿堂徹底塌坍之刻……那時,他要麼守住心魂,要麼成爲絕對噩夢。無他可選。
夜已深邃,空氣充斥沉悶的壓抑。
遠方彷彿有雷在翻滾,卻未落下,就像命運在屏息觀望。
兵士腳步紛沓,李青雲的刀尖時不時撞擊地面,發出輕微脆響,卻迴盪在所有人心頭,似鏗鏘戰鼓,也似葬禮喪鐘。
生死一線,他終將用刀與魂完成這幕合與分的終極落幕。
無人能替,只剩血與汗浸透他的黑袍,一步步通往下一個看不到結局的夜幕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