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彎淡薄的月掛在烏雲之中,彷彿一隻半睜半閉的眼睛,漠然地俯瞰人間。
剛剛燃盡的戰火餘燼仍帶着焦土與鮮血的味道,在風中翻騰不已。
橫陳的怪物屍骸散落在河道與營地外圍,讓這片土地看上去好似遭過大浩劫後的墳場。
李青雲立於一塊崩裂的石臺前,周身刀勢收斂,卻仍能令人感到一種不安的肅殺。
他表面看似平靜,實則心頭翻涌着同樣的混亂。
胸口處,那股劇痛已折磨了他多日,如今加倍撕咬,好似無形利爪爬滿心肺。
他極力忍耐,將刀鞘輕輕點地來穩定身形,但還是抵不住一波波刺痛。
偶爾有灰暗霧影在他周圍一閃而逝,讓身旁的修士們感到錯覺眼花,卻又心生寒意。
風聲裡暗藏隱隱嘶啞之音,彷彿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他知道那是封印的鬆動,亦是“寂”的召喚。
自與外神連番鏖戰,尤其數次強行喚醒宮殿之力破除怪物陣法,封印中的“寂”掙脫更快,每當夜深人靜時,它就會化作刺痛與幻覺,將他拖入精神的深淵。
而此刻,穆桂英和何仙姑正遠遠地看着他。
軍營中央零星火把,把彼此的臉照得半明半暗。
沒有人敢出聲催問,李青雲越靜默,衆人越不敢靠近。
上一次血戰時,他就差點被封印反噬,當衆吐出黑血,讓士兵看得心驚膽戰。
誰都清楚,若面前這位真神出現任何紕漏,那將比外神的肆虐更可怕。
李青雲深吸一口氣,轉頭向遠方奔波不息的殘兵傷卒打量。
自從外神首領現世,人間防線已不堪連番衝擊,各處皆是告急書。
百姓流離失所,玉虛宮與外神的暗盟更讓多座城鎮陷入獠牙獻祭之中。
若繼續這樣,三界屏障遲早徹底崩毀。
可自己內外受困,再度揮刀時,“寂”也彷彿在宮殿長廊裡狂歡撕裂。
時夜沉重,偶爾傳來幾聲獸吼,是潰散怪物在林邊徘徊。
遠處雲中,隱隱泛着紫色閃電,透露出外神依舊在佈下陰謀。
李青雲壓下胸口刺痛,努力摒除腦海裡的灰霧:
“我不能再拖。”
他在心裡默唸這一句,環顧四周,卻發現連夜幕都像凝滯了,似乎不想見證一場無可避免的風暴。
一名侍從小心翼翼上前,在距他數步外立定,低聲稟報:
“大人,黃龍真人餘黨蹤跡又現,但所行路線匪夷所思;另外,東南邊一帶時空扭曲餘波還在發作,河水倒灌多座村落……”
那話語裡透着濃重的無力感。
李青雲輕輕點頭,隨後揮手示意退下。
他並不奇怪,無論玉虛宮餘孽還是外神信徒,都抓住了自己封印將崩的時機,讓局勢雪上加霜。
耳邊刺痛驟然涌來,好像一記悶錘敲擊頭顱。
他站立不穩,向後退了一步。
似乎是下一秒,身體裡那股灰暗會破胸而出,使他化作半魔之軀。
他仰頭看天,只見烏雲交迭,月光稀薄如蛛絲,紫電在雲隙浮動,彷彿蛇影在巨樹間遊走。
他彷彿聽到“寂”在歡愉地輕笑,說着“封印已裂,你亦無處逃”的嘲諷。
他目光冷峻,內心卻不得不承認,封印已至最危險的邊緣。
“青雲?”
穆桂英略有擔憂地呼喚。
她察覺到他腳步的微顫。
李青雲將氣息收住,轉身淡淡笑了笑:
“無礙,只是舊傷反覆。”
他話雖輕,卻瞞不住將領們眼中的慌亂。
何仙姑想再勸,抿脣遲疑。
李青雲便先截斷話頭,沉聲道:
“軍心不可亂。我再撐得住。”
他撐得住嗎?其實連他也不敢肯定。
刀鞘裡傳來陣陣轟鳴,好像宮殿深處在共鳴呼應,又像外神低語。
李青雲閉上眼,一息間彷彿又置身灰霧迷宮,殿柱倒塌碎裂,地板下溢出紅色渾濁液體,如同血海與黏液交融。
他有時分不清這是外神的幻象還是“寂”的私語,更或許是兩者相勾串,想把他拉進更深的絕望。
驀地,他心中一陣顫抖,勉力將幻象驅散。
睜眼處,仍見營地火光通明,人聲嘈雜。
可每當他看到別處,也可能出現恍惚情景:高空中若隱若現的宮殿虛影,長廊盡頭有無數暗影在對他獰笑。
他強忍,攥刀略微用力,讓尖銳的鞘口碰在掌心,彷彿用痛覺來維繫神志。
天色剛熹微,便有急報傳來:外神各處戰線紛紛現動盪,尤其北面一帶再度出現巨獸衝擊,軍需陷絕境。
羣臣與各部統領皆盼李青雲能再度出面禦敵。
可他一旦再度大開刀勢,封印極可能立時破碎。
這是死結,任何一個選擇都通往深淵的邊緣。
營中不少將士也開始惴惴不安:若李青雲因傷勢無力出征,人間能否撐過下一波衝擊?
何仙姑帶着悽然的表情在帳外等候,半晌後還是走入,想再勸李青雲藏好傷勢,不要親臨最危之地。
李青雲卻平靜回答:
“除了我,誰能斬外神首領?玉虛宮暗流也只能由我親手阻止。若今夜不去,明日不去,後天還會有機會嗎?”
何仙姑啞口無言,只得嘆息後離開,把決定權留給這位風雨中的唯一希望。
深夜時分,李青雲猛然從半睡半醒的冥想中抽離,額頭冷汗浸透。
他看到宮殿長廊再度劇烈搖晃,無數灰暗符文沿着殿壁攀爬,彷彿只待下一次釋放刀勢,它們就會徹底吞噬神魂。
他怔怔站起,察覺外面月色冰冷如刀,夜風捲着血腥餘味撲面而來,令人嗅到破敗衰亡的氣味。
他挪到營地角落,獨自俯視近處地勢,卻忽覺一陣恍惚:腳下大地似拔高數丈,與天邊裂縫交迭,彷彿身在某種半虛半實的奇境。
轉瞬回神,一切又恢復原狀,只是胸口劇痛依舊。
宮殿幻象與外神扭曲,齊齊作用在他的靈魂裡,封印隨時坍塌,竟無一刻真正放過他。
再度回看營中那些疲憊眠息的士兵,李青雲暗自握拳:若此封印不穩,他極可能化爲比外神更恐怖的怪物,或淪爲“寂”的行屍。
他絕不想見到那幕。
他不僅要救人間,更要守住自我。
可外神連續攻勢已將他逼到極限,時刻必須拔刀奮戰。
此情此景,便是一個死局。
翌日清晨,何仙姑和穆桂英趕來,默默向他稟報:黃龍真人餘黨再度出現,他們依舊在妄想進行“萬魂獻祭”,攜帶外神邪力四處屠城。
李青雲聞言,瞳孔收縮,手心攥得啪啪作響。
可還未來得及出發,胸口猛地一痛,他吐出一口猩紅血,裡面還帶絲絲灰暗霧意。
眨眼功夫,那霧就要凝成詭異圖案,被他運勁摧毀才散去。
軍中衆人見狀,無不驚叫。
穆桂英急呼:“青雲,不可再勉強啊!”
可李青雲咬牙在地上跺腳,將痛楚壓回胸腔,眼中寒光大熾:
“絕不能讓玉虛宮這幫人渣再獻祭更多同胞。我先抵禦半日,無論封印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囂張。”
可見他已不惜一切,諸將卻也心疼無奈,只能匆忙整軍赴戰。
黎明初展時分,大隊人馬嘯聚成形,李青雲自領前鋒。
他強行催動內息,把宮殿裡翻涌的灰霧暫且鎮住,而刀鞘亦隱隱泛出金白光華,彰顯他刀魂猶在。
行軍途中,他的頭腦卻似日日承受錘擊,稍有疏忽便會墜入幻境。
很多兵卒雖不知內情,卻感到大人舉止間帶着幾分焦躁、幾分痛苦。
也有人起了疑:“李大人是否真的還能揮刀如前?”
但當他們想到先前李青雲在絕境中連殺外神怪物的場景,又不禁抱一絲希望——也許他真能再一次扭轉幹坤。
畢竟他是人間修者的極致,封印再難,也無法熄滅那燃燒的意志。
然而,在長途行軍第二日時,何仙姑警覺地發現李青雲臉色愈加灰白,每到半夜就隱約聽見他獨自在營帳外踱步,似在對抗體內某股力量。
第三夜時,更見他坐在篝火旁,忽而渾身顫抖大口喘息,險些拔刀亂斬,幸得穆桂英當機立斷,大喝數聲才令他恢復神智。
彼時火光映照下,他雙目異樣閃爍,似乎那刀下殺機已不純粹屬於自己。
這事引得軍心惶惑,許多士兵私下議論:李大人莫非中了外神邪毒?或將成爲第二個冥淵之主?
議論雖被軍官壓下,但傷人的謠言卻散在空氣中,無聲地啃噬衆人心中對他的信任。
穆桂英極力安撫,讓大家記住過往李青雲如何一次次護佑大家,也囑咐何仙姑儘量避免大規模交戰,快步趕往玉虛宮歹人巢穴就好。
李青雲明白戰友們的辛酸,卻也無力否認自己逐漸被封印瓦解。
他夜夜被噩夢侵襲,夢見自己化身怪物,在同袍與百姓中施暴,掀起比外神更兇的風暴;又夢見宮殿長廊攔腰崩裂,“寂”在灰暗深處發出嘲笑:
“你我本一體,何苦掙扎?”
他每回驚醒後,都發現體表冷汗浸透衣衫,心中濃烈恐懼無法消散。
可戰爭不等他休養。
前方彙報又來:外神怪物突現數百里之外,大肆毀村,似要拉扯人間秩序徹底坍塌。
玉虛宮道人們的陰影也在城池角落浮現,瘋狂抽離百姓靈魂供外神吸納。
於是,李青雲只能繼續奔波——封印的先兆失衡也愈演愈烈,宛如在提醒他:你沒有太多時間了。
第四天傍晚時分,他率軍到達一處山嶺關口,見大地上滿是死屍,血腥刺鼻,不遠處玉虛宮符文還在閃爍邪光。
將士們欲嘔不已,穆桂英帶人小心搜尋有沒有幸存者。
沒多久有人呼喊:
“找到個傷重道士,他好像是內訌反對派!”
衆人擁上,發現那道士奄奄一息地躺在亂石堆上,嘴脣泛白血沫,似被外神怪物所傷。
李青雲忍痛上前,扶住道士微弱身軀。
那道士勉力睜眼,見是李青雲,面帶哀泣:
“大人……我的幾位師兄……早先獻祭幾城人魂,還利用扭曲法術助……助外神……欲徹底摧毀三界屏障……”
說到此處,他嗆出一口血,隨即斷斷續續續道,“再晚些……誰也擋不住……我們原想阻止,結果……唉……”
李青雲雙目噴火:
“可知他巢穴在何處?”
那道士神智渙散,只指向西南方向,沙啞吐出“封印……你要保重……”然後氣絕身亡,再無聲息。
四周士兵噤若寒蟬。
誰都明白,這道士所指的“封印”正是李青雲身上的致命隱患。
連玉虛宮中仍有良知者都替他擔心,可見局勢之險。
細雨忽起,打溼血地與屍體,衝出暗紅污水,流向山道下方。
李青雲仰頭看天空,似能感到“寂”也在識海低聲獰笑:“你的時間已不多,若想救天下,除非卸下封印,否則……啊哈哈……”
那潛伏的意念讓他心驚卻又無可奈何。
他若徹底解放宮殿之力,勢必被“寂”大舉吞噬;若保留,又何談阻止玉虛宮與外神?
夜來時,穆桂英與何仙姑見他左胸不斷滲出微弱黑氣,顯然封印鬆動,忙圍着他想勸他多休息。
可他只是靜默搖頭,口裡雖不出聲,眼神卻寫滿“必須繼續”。
無論身體怎麼抗議,他不能退,一旦退,就算他保住性命,人族恐怕再難保全。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他咬牙聚兵,準備趕往西南搜尋玉虛宮道人們的主巢,不料外神怪物先行來襲。
大量畸形妖物破空而至,士兵臨危列陣,穆桂英、何仙姑率隊迎擊。
李青雲擡刀欲助,封印刺痛猛地迸發,他喉頭一甜險些嘔血。
灰霧隱現皮膚表面,嚇得旁人驚呼。
李青雲強行深呼吸,將刀收回,汗如雨下,無法施展全力。
這剎那雖短暫,卻足以讓前線兵卒信心驟減。
好在穆桂英與何仙姑齊心協力,終勉強擋住敵潮,讓李青雲並未真正出手。
他自覺有些頹然,卻也明白:現今只要稍放刀勢,封印恐潰不成軍。
灰霧裡的低語更讓他坐立難安:“你不肯接受我的力量,就只能看着衆生死去……”
於是,他只能拖着滿腔苦澀再度上路。
封印宛若一根隨時斷裂的弦,一旦他強行拔刀,就會將他推向無可挽回的深淵。
內憂外患,於此交纏在一起,讓他心如刀絞。
這便是封印失衡的先兆:不論外神陰謀還是玉虛宮殘虐,再次逼來時,他到底還能否揮刀?又或者被灰霧徹底吞噬?
軍伍行至一處破敗古道時,前方樵夫驚恐報告:不遠處山崖忽然崩裂,一條幽深裂隙通往詭異空間,裡面殘存玉虛宮佈下的符陣,與外神黑霧聯動。
李青雲低頭思考,卻見四肢陣陣發寒。
他擡眼看何仙姑,露出複雜神情:或許再不快點解決,連他自己也難保,何談拯救全局?
何仙姑心領神會,卻只點頭沉默。
穆桂英則咬牙握刀護在他身側,怕他隨時倒下。
兩人都沒再開口,因爲都知道,這封印危機已箭在弦上。
李青雲能走到什麼時候?若那被他封印在體內的強大神明終將破牢而出,會不會令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山風颯然,捲起道路塵灰,大地彷彿在低聲哀鳴。
李青雲閉上眼,似能聽見宮殿裡裂縫紛紛崩落的聲響,也彷彿見到外神首領在雲端獰笑。
無形的巨大陰影將他整個人籠罩,逼他不得不陷入生死相搏的絕路。
“封印失衡……先兆已到臨界。只怕下一場戰鬥,便是我和‘寂’最後的分水嶺。”
他心裡呢喃,握緊刀柄,卻感到手背青筋突起,疼痛與剜心的恨意夾雜。
他在努力剋制,不讓灰暗霧意擴散到半邊身軀,免得嚇壞跟隨將士。
於是,他頭也不回地下令:
“全軍繼續西南,不論外神或道門殘餘,統統肅清。如有阻擋,格殺勿論。”
語聲帶着不尋常的冰冷堅硬,令衆將士心絃一震。
他們知道,這位神明本是心懷仁厚,但如今被無邊痛苦折磨,內裡變得決絕無情。
或許這就是封印崩潰前的最後一縷清醒。
行軍中,李青雲腦海不時浮現出宮殿巨門的虛影,彷彿下一瞬那門就會敞開,讓灰暗洪流吞噬自我。
他強行讓思緒回到戰局,提醒自己:既然封印遲早崩潰,那就利用這有限時間再救更多同胞。
若最終要和“寂”拼個兩敗俱傷,甚至被祂佔據自己身軀,至少此生無悔。
就這樣,他們在黃昏風塵裡于山道徐徐前行,一路見慣滿目瘡痍,卻無人再發感嘆。
陰鬱的天空擴散着黑幕,像預告新的暴雨將至。
山外遠處隱隱傳來外神號角的迴音,或許是冥淵之主再度呼喚怪物集結;也或許是玉虛宮佈局的又一環。
щшш★ тт kΛn★ Сo 李青雲拂去額上冷汗,朝荒嶺那頭眺望,彷彿看見“三界決裂”的暗影正漸漸吞沒天地。
他低聲自語:“封印……就快撐不住了……”
卻仍昂起頭,用僅剩的意志驅散陣陣昏沉,前方是否萬丈深淵,已然顧不得,只有踏向命運的下一個血泊。
這是封印崩壞的先兆,一切風暴的前導,亦是李青雲命運最危險的序曲。
人間依賴他,卻也懼怕那體內掙脫的怪物;他沉默前行,靈魂與肉身瀕臨斷裂,外神與玉虛宮卻在暗處織就更深的陰謀羅網,只等這位守護大宋的神明無法自控時,席捲天下。
夜色再度降臨,空氣裡滿是血與灰霧的焦灼。
李青雲策馬立於山坳前方,胸口痛苦得幾乎要暈去,但他咬住脣角,將刀緩緩拔出半寸,眼裡燃燒最後的決意。
無論怎樣,封印破後,我也絕不容外神與玉虛宮爲所欲爲。
他調息一瞬,回頭看見穆桂英與何仙姑眼中凝重,卻仍不退後半步。
從他們眼中的神情可以看出,即便李青雲真成了另一尊可怕神魔,他們也願犧牲自己去完成這場拯救或阻斷。
山風呼嘯,沙塵中有人悄聲傳言:
“等刀碎之日,怕是大人也將隨之沉淪。”
無人反駁,因爲每個人都明白,封印失衡的大幕已然開啓,前方命運究竟是自我湮滅還是再創奇蹟,也只有那一瞬才能見真章。
斑駁火光映着人心動盪,刀勢暗涌裡潛藏無邊悲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