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2章 涓滴經濟學
當日上午，童貫奉旨入宮，趙煦在福寧殿的御花園中，對這位未來的六賊之一與蔡京並列的大貂鐺，如今大宋新聞界的總編，進行了一番有關新聞學的教育。
童貫這種人，很有意思。
他很聰明，也很能幹。
但惹禍的本事，同樣不小，而且他還有內臣這個羣體裡少有的‘主觀能動性’。
爲什麼現在汴京城裡，提起‘胡飛盤’這個人，就會下意識的想起狗叼飛盤？一半是趙煦特意讓童貫自己塑造的形象，另一半則是他有時候真的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愛對朝政、國策，發表他的‘高見’。
有些話，他說到了趙煦心坎上，但有些話卻拍到了馬腿上了。
趙煦知道後，立刻派人斥責。
一旦外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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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啊！於是，趙煦命沈括派了幾個能工巧匠，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來路亞釣具。
司馬光在洛陽的獨樂園與疊石山莊，在其死後本來要變賣的。
託他的福，蘇軾的子孫，在趙佶朝時，得到了優待。
可只靠寄資的話，是走不遠的。
在私德上，他無懈可擊！
打發走童貫，趙煦將一直在自己身旁侍奉的馮景，招呼到身邊，然後問道：“馮景，以你觀之，這童貫怎麼樣？”
但他們還是學着趙煦的樣子，開始將釣線拋入水中，一拉一扯的拙劣的模仿起來。
這就是二十餘萬貫的鉅款。
……
他以天子的身份下詔，賜錢十萬貫，將獨樂園與疊石山莊都收爲官物，並要求洛陽官府派人妥善保護。
馮景擡起頭，看向微笑着的官家。
他可不想要一個這樣的門徒、學生。
不僅僅是因爲，這是大使臣階，外廷本來就盯得緊。
然後才能改官。
一個待制大臣，是可以在二十年中，攢下至少二十萬貫的資產！
所以，他根本不敢起外任的念頭。
這內池沼的魚，還能翻天不成？蒲宗孟和崔臺符，卻都有些詫異，這種不用真餌，靠假餌來騙魚的釣法，真的能釣上魚？
在趙煦想來，司馬光的故居和陳列着包括資治通鑑原稿在內的博物館。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童貫一次都沒有甩鍋給下面，而是自己全抗了。
這位宰相拜相以來，就起碼花了數萬貫的錢，用於購置傢俱、裝扮家宅，僱傭下人和歌女、姬妾。
他若表現的好還好，稍有差池就會借題發揮，給他挑刺，以求他低頭服軟。
想到這裡，趙煦就深深的看一眼蒲宗孟，同時也想起了遠在登州的大鬍子。
這宮裡面旁的可能會缺，但從來不缺想進步的內臣。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當天下午，福寧殿漏刻小人，敲響了申時的小鼓時，趙煦已是洗漱好，換上了輕便的便服，在馮景的服侍下，帶着各種漁具，到了後苑的內池沼。
一堆的私生子！趙煦記得，在現代的史書上，趙佶那個混賬身邊的大貂鐺樑師臣，就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是蘇軾的兒子。
同時，他也需要社會輿論來鉗制一下，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黃世仁。
但他敢低頭服軟嗎？
因爲，寄資的內臣，只能在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的差遣裡打轉。
“讓數百、數千、數萬人及其子孫後代，能衣食足，於是知榮辱……倉稟足，然後知禮儀……”
趙煦慢慢的轉動着釣輪，一邊看着水面的動靜，一邊對着站在自己身側的兩位大臣說道：“朕今日請兩位愛卿入宮，卻是有事情，要請兩位愛卿幫朕辦一下……”
而且，馮景知道，他的供備庫副使的寄資，想要轉正，難度比嚴守懃要大多了。
根據趙煦的瞭解，哪怕是那些已經‘畢業’，去了太學、律學、、算學、太醫局、天文局、翰林院以及專一製造軍器局的學徒們。
他的名言是：凡小蘇學士用錢，一萬貫以下，就不必知會我了！
所以啊……
“顏回如此，已故的司馬溫公亦如此……朕是很欽佩的！”
這就讓趙煦找到了自己空軍的原因——定是這內池沼內的鬍子鮎（黃河鮎魚）、牛尾巴（黃河擬鱨）、黃河鱖魚等物，將他的魚嚇跑了或者吃掉了！
他到的時候，蒲宗孟與崔臺符已奉旨在這裡等了他許久了。
趙煦慢悠悠的說道：“自古士大夫以安貧樂道爲上……”
說着他就讓馮景將今日準備好的釣具，拿了過來。
“若其用自身財富，僱傭百姓，興辦工坊，使百姓勤有所得，讓孤寡自食其力……”
便是基層的選人，恐怕也能攢下上萬貫的資產。
奈何……
趙煦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說道：“朕聽說，民間有諺語曰：大河漲水小河滿！”
哪怕不貪不拿，只要和司馬光一樣勤儉持家，不去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奢侈享受。
也是因爲他是天子身邊的內臣，外廷提防的更嚴重。
“這樣的人，就相當於是那高山上的雪原，其將自身財富，化作涓涓細流，滴入萬千百姓之家，使一家之財，化入萬家！”
包拯的命運，恐怕會和趙煦的生母朱氏一般。
涓滴理論，就很好的契合了趙煦的需要。
沒幾個司馬光！
從這，就可以知道，大宋朝的文臣日子有多舒服了！
這一年多來汴京新報、汴京義報裡，出了不少事故。
就是要給這內池沼中那些不識好歹，不知死活的魚一點顏色看看！趙煦就不信了！
但問題在於，他的這個供備庫副使，屬於‘寄資’。
沒有魚餌，也沒有準備窩料，只有三杆怪模怪樣的釣竿。
只是……
“誠哉斯言！”
“而在君子之上，還有一層……”
“兩位愛卿，今日且與朕來學一番姜太公釣魚！”
童貫得了趙煦的親自教誨，自是感恩不盡，連連拜服，阿諛話說了不知道多少！
至少，得有個遮羞布，一塊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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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經常能收到童貫派人送去的生活費。
這樣一個聖地，門票賣個一百錢或者一個司馬光砸缸一類的文娛紀念品賣個幾十貫，應該是不貴的。
故此，向太后命其出知梓州路，爲梓州路茶馬公事。
蒲宗孟眼睛一亮，立刻說道：“陛下聖明！”
童貫這個人，是真的有些人格魅力的。
甚至隱隱有要打蛇隨棍上，要成爲趙煦的‘門徒’、‘學生’一類的架勢。
“故孔子曰：倉稟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所以，他還得偶爾出來，引導或者懲罰一些做的過分的傢伙。
這就是真的將自己當成蘇軾的親兒子了！所以啊……
就連資治通鑑書局的公使錢，他也都是全部用在了修書和書局工作人員的福利上。
不敢的！所以，歷代以來，天子身邊的近臣，都是寄資到死。
大宋朝的幾乎所有下人、僕人。
不可能和宋用臣、李憲這種合法途徑升上去的內臣一般，可以擔任外廷官職。
說到這裡，趙煦微微昂首。
今年嚴守懃曾回朝述職，因爲他在梓州路的政績很好，地方守臣和園戶們都稱讚他的能力。
故此……
“這固然無錯……”
“這難道不是教化？不是聖人的大道嗎？”
再升，就得去外面任官，然後在外任過程中，接受外廷文官們的考覈。
他是皇帝！
“若是晚了，朕就要差其他人去嘍！”
同時，他對報童們也很關照。
“昔，孔子門徒，不僅僅有兗國公（顏回）、河內公（子路）等先賢，也有龔丘候（南宮括）……”
“臣等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彼時，嚴守懃還請客慶祝了呢！嚴守懃如此，他也不例外。
他迄今都是住在蜀國公主邸，與汴京新報的工匠與編輯們住在一起。
“來來來……”
馮景低頭道：“回稟大家，臣聽說童崇班（童貫的內臣階如今已經從小黃門，升到了內殿崇班，進了內臣的大使臣階，相當於文臣京官序列）在外，甚得汴京新報上下人心！”
司馬康拿着這些錢，在其家鄉遵照司馬光生前遺囑，買了數千畝的良田，並由範祖禹等人執行司馬光遺願，分與涑水本地百餘戶貧民，建立了一個糅雜了井田制和大宋時代特色的義莊組織的鄉村社會。
是的！
他得用一個東西來麻醉廣大人民，讓他們不至於敵視社會，進而學陳勝吳廣。
“貧困，豈是養士之道？”
趙煦就差沒有說出：貧窮不是儒家的道了！
這種人，只要給他一點機會，他就會全力以赴。
“若其再用聖人之義，來與鄉鄰往來，扶危救困，救濟孤寡……那這就是君子了！”
這就是不合法的寄資，變成了合法的官身。
可……
他從未貪污過任何公款，也未收過任何賄賂、好處。
但童貫的機靈和敏銳，還是盡顯無疑。
譬如小黃門階升到邸候殿頭，就不能再升了。
於是，他委屈巴巴的道：“大家……臣……臣若離開了……臣擔心其他人不知道大家的喜好……伺候不好大家啊……”
蒲宗孟對此，深以爲然：“陛下聖明！”
因爲根據礙止法，內臣從小黃門開始，都得出宮外任，擔任某地的走馬承受公事或者是監當官。
“蒲相公……”趙煦一邊重新拋竿，一邊說道：“朕想請相公寫一篇文章……”
但不要緊，路亞麼，玩的就是技術！而在這個方面，趙煦有信心！畢竟，無論蒲宗孟還是崔臺符，都不可能玩過路亞。
蒲宗孟立刻躬身，面朝趙煦：“臣恭聽德音指揮……”
這兩人，都喜歡僱傭嬪妾。
趙煦輕笑着頷首：“善！”
她和包拯籤的就是侍妾契約。
嚇得趙煦趕緊把他打發走。
但被趙煦阻止了。
趙煦看向馮景，問道：“馮景，可有興趣出宮，去給童貫當上司？”
都堂和吏部，也都不會承認。
蒲宗孟和崔臺符連忙在第一時間就答道：“臣等恭問德音教誨！”
他的全部產業，包括獨樂園、疊石山莊在內的資產，都是他的俸祿、貼職錢、職田收入、食邑收入等等大宋高級官員福利以及歷代賞賜所購置。
“此正聖人微言大義也！”
蒲宗孟立刻把手裡的魚竿一丟，跪伏於地，頓首再拜：“臣乞陛下賜教！”
天生屁股就坐在統治階級這邊，而且還是最大的利益擠得者。
“若連士人都窮困潦倒，百姓又當如何？”
“不止自己富了，還帶動千千萬萬的百姓也能得到溫飽……”
“此外，欲興禮教，更當富之！”
在理論上，是不合法的。
“要不要去，就看汝了！”
“與之相比，士大夫安貧樂道，影響的只是一家……”
蒲宗孟被趙煦看的有些發毛，趕忙低頭。
加上趙煦賜的錢以及賜給司馬光的喪事費用。
相反，根據趙煦的瞭解，童貫平日裡的生活很節儉。
“朕以爲，富人是沒有錯的，錯的是那些爲富不仁，爲非作歹，仗勢欺人之輩！”
然後回憶着在現代路亞時的經驗，操縱着釣竿，模仿着小魚在水中的遊動的樣子。
無論是提舉汴京新報或者管勾汴京小報公事，都算是外任了。
他熟練的拿着釣具，走到碼頭上，然後將之拋出去。
然後……
就拿蒲宗孟來說吧……
因爲，離開官家是容易，但再想回來，怕就難了。
卻是前些時日，趙煦在這內池沼釣魚的時候，發現了這內池沼內，有不少肉食性的魚類在獵食。
蒲宗孟和蘇軾，還真是親戚。
因爲這段子太過簡單易懂，以至於如今就連汴京城裡的閒漢都知道了。
故此，趙煦纔要特地將童貫叫進宮中，對他親自叮囑、部署，還傳了他幾招現代的新聞學秘術。
“但這樣的人，卻可以影響數百、數千、數萬人！”
“嗯！”趙煦頷首。
趙煦聽着，笑道：“汝自己仔細考慮吧！”
而不能出任外廷官職的話，實際上也就很難執掌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
然後賣門票或者玩免費參觀，但賣司馬光紀念品回血。
你們不能仇富啊！更不能造反啊！富人，那可是給了你們工作機會和養活全家老小的大善人！
趙煦提出，讓他出宮，去當童貫的上司。
童貫還不像其他手握實權，有着大量油水的內臣一樣，在汴京城裡購置豪宅，買來婢妾、歌女，招攬文人、門客，模仿着士大夫們，過上文人的生活。
主要是小作文相關領域的。
故此，都堂將他的內臣階直接升到了東頭供奉官，拿到了都堂的敕書與吏部的告身。
其所謂的‘東頭供奉官’，只是在宮中有效，出了宮門就沒有人認。
嘴上說幾句‘朕實憫天下百姓爲飢寒所迫’就了不起了。
會跟着孫氏輾轉各家，最終搞不好，他可能沒機會認祖歸宗。
趙煦這纔回過神來，悠悠的說道：“但，並非只有安貧樂道，纔是聖人之道，纔是士大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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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貫趕緊撤回先前的態度，在第二天的汴京新報上，一改之前的措辭，大唱反調。
考覈過了，才允許改官。
涓滴理論或者說涓滴經濟學有沒有用？是否合理呢？趙煦才懶得管！
文人士大夫們肯定是想要參觀參觀，感受一下司馬光的人格魅力的。
這能忍嗎？
“此豈聖人之義？”
人家能成功，真的不是偶然。
“這就是仁者！”
得感謝他們！沒有富人，沒有資本家，你們就可能失業，一旦失業，全家都要捱餓的！當然，趙煦知道，僅靠這個是不夠的。
見到趙煦的儀仗來到，兩人連忙上前恭迎。
不然的話……
趙煦道：“朕的想法，就是想請相公，寫一篇這樣的文章，來重申聖人之道，歸正天下之義，倡導士風……”
於是，有知情人私下編了個段子：‘二公主府狗叫，定是飛盤又來嘍！’。
契約到期，孫氏已有身孕，但卻被包拯送了回去。
也是虧得包綬的長嫂崔氏知道孫氏有了身孕，趕緊派人看望，送錢送物，才保住了包拯的香火！
哪怕現在，都堂和御史臺的烏鴉們，也是恨不得拿陽燧觀察的一舉一動，稍有差池，立刻就要彈劾。
“是這樣的……”趙煦笑着將釣線收回，這一次沒有上鉤。
這就是要發明一個新的監當官。
這就是打算將之在將來，時機合適的時候，改造成博物館、紀念館。
開玩笑！
豪爽、講義氣、會照顧人，也能抗事。
有些是童貫自己犯的，但有些卻是下面的人犯下的。
趙煦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將現代米帝的涓滴理論拿來用了。
類似他這樣的人，難道還會認同窮人造反有理？甚至同情廣大的貧苦人民？
比如說‘四季常服不過X套，一日不過三餐’等等。
“蒲相公以爲然否？”趙煦問着。
所以啊……
“叫兩位愛卿久等了！”趙煦擺擺手道：“都起來吧！”
“若有人，其產業雖多，其家財無算，但其行仁義，倡正道，修橋鋪路，積善積德……”
“總之，儘快答覆朕！”
要讓百姓知道，並且建立這樣一個思想——官家是好的，壞的都是下面的人！官家來了，青天就有了！
趙煦讓馮景將釣具分發給兩人，然後就拿起自己的釣竿，熟練的撥弄了一下釣輪，然後將一個用金屬鐵片打造而成的類似小魚一樣的釣鉤綁在了魚線上。
必須要說，司馬光的這些錢，都是合法的。
今日的釣具，不同於過去。
外廷想挑刺，也找不到藉口。
他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這樣，就可以順利改官。
這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宗教安慰了。
馮景楞了一下，有些猶豫。
怎麼可能！
都堂和吏部還是御史臺，都會圍過來。
趙煦是知道，他做的事情，肯定會加大貧富差距，造成激烈的社會矛盾。
他如今的內臣階，已經升到了供備庫副使，差遣則是皇帝殿邸候兼勾當御藥院、勾當御廚等公事。
都是有契書的。
但是呢……
“朕也是這個意思！”
“朕給相公一個參觀方向罷……”
大部分人，都在爭相過着奢靡的紙醉金迷一般的生活。
最多在宮裡面表演一下，行爲藝術。
他一路寄資到東頭供奉官，但在外廷那邊，他始終只是一個無品的‘邸候殿頭’。
包括侍妾，也是如此！像是包綬的生母孫氏，就是包拯的侍妾。
像是向太后身邊的嚴守懃，就是這樣的。
他的性格，有些類似那些江湖上混的綠林好漢。
而即使如此，司馬光其他在洛陽的產業，也依舊變賣了數萬貫。
趙煦知道的，宗教是對現實苦難的表現，同時也是對現實苦難的抗議，是無情世界的感情，也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
佛祖、三清、孔子或者趙官家，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所以說啊，趙煦在現代留學，可不僅僅是在混日子。
他是真的學到一些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