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氏兄弟的身世在萬安縣內並非秘密,他此時提及在詭異幻境中,竟看到了自己回到‘母親’體內,這豈不是意味着他‘看’到了自己未出生時的過去?
衆人一時間怔愣,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謝景升本來初時聽範必死說這話時,並沒有以爲意。
厲鬼的鬼域中,本來種種怪事都有可能會發生。
一個人受鬼域影響,看到過去、未來,都非怪事——在謝景升看來,看到無所謂,但真假倒未必保證。
畢竟有些鬼的法則就是干擾人的認知,影響人的判斷力,最終使其心防大破,更快的死於厲鬼手裡。
可範必死提起這事兒時,表情驚恐,萬安縣等人又神色各異,彷彿此事還有隱情。
這樣一來,倒勾起了謝景升的興趣。
他雖說曾在萬安縣任職,可對那裡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那裡是無頭鬼的鎮壓之地。
無頭鬼對他來說情況特殊,這是自己的父親以命換來的結局。
所以當時聽說趙福生等人來自萬安縣後,他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但對其他人的來歷卻並不如何上心。
此時聽範必死這樣一說,他不由問道:
“大小范的身世莫非離奇?”
趙福生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這一次我們從昌平郡出來的原因吧?”
謝景升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這件事,從表面情況看,這兩樁事情風馬牛不相及。
不過趙福生並非嘴上天馬行空的人,她突然提起這事兒,莫非是兩者之間有什麼淵源不成?
謝景升心中想着,嘴裡卻道:
“鬼胎案。”
“是。”
趙福生長話短說:
“大小范當年是活死人懷孕,當初萬安縣的令司主事趙端發現不對勁兒,提前剖開活死人的肚腹,收養了他們。”
此事事關重大,趙端害怕惹禍上身。
活死人活胎屬於稀罕事,二範被剖出來時,竟是人非鬼,這讓趙端心生好奇。
不知他出於何種緣故,留下了這對雙胞胎兄弟,將他們交託給自己家養大,在鎮魔司的記錄檔案中,只略微提了一下這樁案子——但這件案子並沒有在鎮魔司中引起重視,帝京鎮魔司總署並不知道這件事的原委。
這會兒謝景升聽到趙福生這話,臉色立時變得十分難看。
範氏兄弟的生世之迷並不複雜,可卻昭顯出鎮魔司許多隱藏的問題。
二範身世如果早些被發現,並上報鎮魔司,興許此次昌平郡鬼胎案壓根兒不會發展成一個禍及一縣的大案子,並且還在辦案過程中折損了一個鎮魔司的馭鬼者。
他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最終長嘆了一聲,道:
“我只是一個馭鬼人,負責辦案,卷宗、制度這樣的大事終究輪不到我去管理。”
說完這話,謝景升強打精神:
“大小范身世離奇,也是鬼胎之身——”
他說到這裡,遲疑了半晌,想起自己最初對這兄弟二人心生警惕、排斥,此時纔想到了緣由。
萬安縣真是人傑地靈,趙福生收攏起了一羣特殊的人物。
若是帝京一行他們順利辦完案子,回到縣中,將來萬安縣恐怕會是大漢朝最安全之地。
這些念頭從謝景升腦海裡一閃而過。
他隨即又想到了鬼胎的案子——這案件特殊,且法則也厲害,只要有孕婦、孩童的家庭都有可能會受到標記,一旦控制不好,極有可能鬼案會從昌平郡擴大至徐州,所以徐州鎮魔司的將領馮廣衝格外重視,將此案上報了帝京。
鬼胎案始末在謝景升腦海裡過了一圈,他隨即將心思轉到了二範身上。
活死人在懷上鬼胎的剎那便已經身死,淪爲鬼胎的載體。
二範如果也是活死人懷孕,爲何二範沒死,且平安長大呢?莫非是因爲當時鬼胎沒成氣候的緣故?
謝景升剛這樣一想,又立即警惕:不對!
鬼胎來由還沒有弄清楚,二範同樣屬於活死人產子卻未死,這本身就很離奇。
偏偏在第九層鬼門關前,範必死兄弟觸碰到了鬼門上的詭異封條,提及了‘時光逆流’,二兄弟提到了‘回到母親身體內’——換句話說,就是兄弟二人在剎時之間,因鬼域的影響,回到了他們還在活死人肚腹中時。
兩者情況一相結合,謝景升也是辦案經驗豐富的馭鬼者,他立即便意識到趙福生提起這事兒時表情怪異的原因:鬼胎案的根源可能不在於鬼胎,而在於鬼母。
但鬼母隱藏在何處,衆人不得而知,只知是活死人。
鬼胎厲鬼復甦後,活死人當即身體腐爛,化爲一灘腐肉——昌平郡數樁活死人產胎案,未曾發現過這些活死人厲鬼復甦的趨勢。
此前衆人也思考過鬼胎案中,鬼胎興許只是厲鬼復甦的一個展現——換句話說,鬼胎只是此次鬼案的鬼倀之一。
(原因是從昌平郡鬼案之中,先後兩次復甦鬧事的鬼胎俱都被鍾瑤吞吃入腹,致使鍾瑤狀態不穩。)
可這樣一來,鬼胎案中的厲鬼便無跡可尋。
帝京鎮魔司曾商討過這個案子,謝景升沒有料到,衆人遍尋不到的答案,竟有可能會在上陽郡案中獲得尋查線索的契機。
細想之下,謝景升不由毛骨悚然:昌平郡發生鬼胎案,由昌平郡大將丁大同上報徐州馮廣衝,再由馮廣衝上報帝京鎮魔司。
帝京鎮魔司經過再三商討、斟酌之後,決意由謝景升出面辦這樁案子。
鬼胎案雖說影響大,但實則帝京諸人並沒有將其看在眼裡。
之所以派出謝景升打頭陣,且請出了王將封都善後,最根本的原因則在於上陽郡。
上陽郡的問題複雜,屬於歷史的遺留,往前追究,竟與58年前的無頭鬼案有瓜葛。
當時處理無頭鬼這樁案子的恰好是謝家人與王將封都,此時與無頭鬼案相關的臧雄山案子,由這二人收拾善後也正是適合的。
基於這些前因,所以鎮魔司發下公函,告知丁大同帶着鬼胎在上陽郡匯合。
那時朝廷雖說知道上陽郡鬼禍嚴重,卻沒料到會嚴重至這個樣子。
本以爲二將出手,事情十拿九穩,哪知人皮鬼母之案複雜異常,中間牽涉了紙人張,導致三眼厲鬼受輪迴法則標示,時光逆流回到了過去。
事已至此,衆人的心思早就轉移,本以爲此行最大的禍患是三眼厲鬼。
隨着58年後的臧雄山一被鎮服,衆人順手想解決無頭鬼禍時,哪知被困入中都之城。
這裡有數層地獄。
而在這地獄之中,竟然找到了與鬼胎案相關的線索——經由當年的‘初代鬼胎’(這一說法存疑)範氏兄弟之口,二人碰觸到第九層鬼門關的血色封條時,感應到了當年在母體之中的一些記憶片段。
……
“繞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昌平郡鬼胎案本身——”
謝景升腦海裡理清這一前因後果之後,情不自禁的嘆息了一聲。
他嘆完之後,又心生警覺:
“福生,這兩樁大案環環相扣啊——” 且都與紙人張有關。
當年臧氏一族的後人,本來以爲早就已經落魄,哪知兩百年後,臧雄山、臧雄武兩兄弟竟搞出這麼一樁驚天大事。
一個厲鬼復甦,力量非凡;一個隱藏在暗處,攪弄風雲。
謝景升本以爲上陽郡臧雄山案纔是此次大案的主菜,可此時第九層地獄中昭顯出的線索,竟隱含着一個令他感到打從心中感到不安的結論:從頭到尾,興許鬼胎案纔是臧雄武要搞的大事。
此時他終於明白萬安縣衆人聽到範必死的話臉色大變的原因。
“這件事情一定要上報朝廷——”
朝廷對此沒有半分防備。
要是鬼胎案是一個不亞於上陽郡鬼案的大案,一旦厲鬼復甦,恐怕會形成難以想像的災厄!
謝景升想到那樣的情景,不由毛骨悚然。
但他喊完之後,又想到自己身處之地,不由怔愣了片刻,最終苦笑了一聲:
“知道又如何,查出端倪又如何,我們被困在第十層地獄中,能不能活着出去尚未可知呢——”
如果死在此處,便一切成空了。
“我——唉——”謝景升嘆了口氣。
他眼裡的光采暗淡,肉眼可見的精神有些萎靡。
進入地獄之中,雖然每次順利闖過鬼門關,可隨着越深入地獄,衆人都感覺到了地獄帶來的懾壓之力,心中都害怕越深入內裡越危險,最終被困在地獄的深處無法離去。
大家不知道這裡的地獄共有幾層,也無法知道進入最深處後會面臨什麼怪事。
謝景升之前強作鎮定,可面臨生死,他難免也心浮氣躁的。
嘆完之後,場面靜謐了少許。
‘嗒、嗒、嗒!’在這極度的安靜之中,衆人耳畔突然聽到了幾聲敲擊聲。
這聲音像是細長的圓錘敲擊木筒時發出的脆響。
若是平時,這聲音稀疏尋常,沒什麼古怪的。
可此時身在鬼域之中,四周本來十分安靜,突然響起這錘擊聲,嚇得衆人一個激靈。
“別說了,不管怎麼樣,先從中都之城逃出去後再說。”
趙福生當機立斷開口。
上陽郡鬼案已經了結,鬼胎案已經顯出端倪,但成功辦案的先訣條件是活命。
地獄之內危機重重。
越往深處去,出現的厲鬼法則便越複雜詭異,不像一開始粗暴、簡單、直接。
此時聽到這竹筒撞擊聲響,雖說明知進入鬼門關並非好事——只是飲鴆止渴,但衆人聽到這‘嗒嗒’的聲響時,謝景升依舊頭皮一緊,急促的道:
“我們再進殿門!”
他話音一落,趙福生便動作一頓:
“進殿門?進哪個殿門?”
她聲音冷靜的問。
這話問得謝景升愣了一愣。
衆人扭頭看她,卻見她仰頭看向殿頂上方,並沒有看到謝景升。
“……”
謝景升心生疑惑,但與她合作一個鬼案後,對她的性情多少有了幾分瞭解,並沒有急於出聲詢問,而是順着她的視線往上看,這一看之下令得謝景升心頓時涼了半截。
此時衆人仍在‘崇德殿’前,殿門正前方是一條長階,下方是廣場,兩側是遊廊。
從大致佈局看來,此地與崇德殿無異。
大門寬闊,頭頂依舊掛了一方匾額。
但崇德殿上方以珠翠瑪瑙所拼組的圖騰已經消失,且那匾額懸掛的位置變了個樣子。
崇德殿的匾額橫掛,剩點點金漆未殘褪顏色。
而在衆人面前的這匾額則是豎掛,通體漆黑,上面用殷紅的硃砂寫了三個大字:永安宮。
謝景升一下傻了眼:
“永安宮?永安宮!”
衆人明明是在崇德殿前,怎麼會一入第九層鬼門關,便進入另一個陌生之地了?
他心亂如麻,衆人也感到不安。
範必死還因爲先前碰觸到血紅封條而看到的肉太歲而心神不寧,武少春、陳多子等人則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趙福生。
對衆人來說,‘崇德殿’的大門意味着鬼門,此時鬼門不見了,大家自然心絃緊繃。
可趙福生還算平靜。
她有封神榜傍身,三眼厲鬼案了結後,封神榜獎勵了大量功德值,因此她並不如何慌亂。
大家一見她神色如常,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莫名又覺得安心。
趙福生道:
“當務之急,先想辦法確認這是不是真正的鬼門。”
她看了衆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到謝景升身上:
“謝先生,你是帝京人,活的時間長、見識多,你知道永安宮的來歷嗎?”
她語氣溫和,說話有條不紊,令得謝景升生出一種‘鬼門不見只是小事一樁’的錯覺,彷彿自己先前的表現大驚小怪一般。
他老臉一紅,倒真如吃了顆定心丸般,當即定了定神,想了一下,才道:
“你這樣一問,我倒真想起有個永安宮了。”
謝景升道:
“早前說過,漢分前後,前朝末期,宮中生過大火,一切全被焚燬,據說是有一座永安宮。後來朝廷再立,中都之城就是在先漢廢城的地址上重新修建的。”
再建後的都城便另行起名,沒有再依照前朝舊名——嫌不吉利。
謝景升先前一見鬼門消失,知道這是再起禍事的徵兆,一時亂了心神,此時冷靜下來纔想起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