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到安月從蘋果園回來之後,便開始發燒。一開始沒怎麼察覺,只覺得暈乎乎的,隨便吃了點東西,便爬到牀上睡覺去了。蘭姨和冷維銘也沒在意,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反正安月這幾個月從來都是如此,吃了就睡覺,或者發呆,沒什麼別的事了,懶得比豬有過之而無不及,吃得少也是正常,她的身體那樣瘦了,讓她一個人跟個胖子一樣吃下去,也不切實際。
到了半夜,冷維銘回房間來,沐浴之後躺下,習慣性地要將安月納入懷中。安月被動了一下,悶哼一聲,似乎有些痛苦。冷維銘心下一驚,又拉了她一下,安月呢喃着喊要喝水。
他下了牀,開燈,把安月罩在頭上的被子拉開,安月面色潮紅,額上遍佈汗水,連頭髮都打溼了,嘴脣卻發白發乾,起了細細的褶皮。冷維銘伸手一探,燙得不輕,縮回手去,把被子捂好,便趕緊走出房門讓蘭姨去叫醫生,自己則到倒了杯水,仔細調了溫度之後,送了上去,一手扶起安月,讓他靠在自己一側的肩膀上,手扶着她,另一手慢慢地喂她喝水。
這樣細心而有耐心的冷維銘,實在太難看到了。他或許連自己也想不到,他真的會伸手去爲一個女人做這些。
安月啜了幾口水,溫暖的水滑過喉嚨,稍稍減輕了她喉嚨裡的乾澀,但喉嚨間仍是如火一樣地燒,難受極了。她微微睜開眼睛,恍然看到那一眼的柔情似水,和時時入夢的那雙眼睛如出一轍,啥那間喉頭一哽,一口水還沒吞下去,便被她噴了出來,然後開始劇烈地咳嗽。
冷維銘眉頭皺得死緊。看着牀單上的一大片水漬,恨恨地轉頭瞪住安月。他平時最是潔癖,衣服鞋襪一點點的塵垢污穢都不能有,牀單衣物全部要用專用的洗衣劑清洗,消毒數遍,經過他檢查之後他纔會肯將他們穿在身上,睡在身下。現如今,安月一口水全數噴在了上面,一邊咳
嗽還一邊在噴着水分子。
安月並沒有完全清醒,正在夢裡急着尋找那雙眼睛的她,被自己猛然的咳嗽折騰得差點背過氣去。冷維銘扶着額頭,無奈嘆氣,算了算了,這丫頭天生就是來折磨他的,一副牀單而已,他還虧得起,忍忍就算了。
看着安月那個樣子,本已經站起身來打算不理她的冷維銘,還是定住了腳步。安月咳得滿臉通紅,眉頭微微蹙起,嘴脣一嘟一嘟的,好似還在說着夢話。
冷維銘放下杯子,重新走回去,將她側臥放好,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好讓她順過氣來。
安月燒得臉色潮紅,氣息也有些不穩,冷維銘有些焦躁,卻仍是耐心地幫着她順氣。
外面夜色正濃,粘稠得彷彿在緩慢地流動,靜謐無聲,室內的情景很是安詳,只除了牀上一個躁動不安的安月,是的,安月是躁動的,這躁動,在心裡。
起風了,大幅的窗簾飄揚而起,張成一張巨大的羽翼。冷維銘皺了皺眉,心下怨懟,低低皺了一聲,起身去關窗戶。這麼涼的天了,睡覺居然也不知道關窗,真是比小孩還難照顧。
窗戶合上時,背後傳來低低一聲嚶嚀,似乎帶着某種痛苦。冷維銘回身,見安月臉色痛苦,眉頭緊鎖,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只心道她又在做噩夢。心下不忍,走過去坐到牀邊,癡癡看了她好一會兒,不自覺地便握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和她的額頭一樣,滾燙得令人心驚,纔剛一觸到,安月似乎是得了某種召喚,反而一下子便反抓住他的手,那樣緊,好似抓到了一塊救命的浮木。
這一秒,冷維銘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軟起來。
他一向冷沉,在男歡女愛裡摸爬滾打,深諳情場之道,卻不曾想會在安月這裡載了大跟頭。他與女人之間,從來都只是最簡單單純的關係,那就是金錢與肉體的交易,偶爾調情,不
過是爲這交易披上一層尚可算得上美好的外衣,更添加幾分情趣,但心裡的冷硬從來未曾撼動過半分,安月讓他不安。他也掙扎,想要忘記她,不斷地暗示自己他們不過也就是他做過的無數場交易中的一場。他也確實這樣做了,那夜的陷阱,便是他給她設置的,讓她爲他物盡其用,其實卻是想借此機會讓她離開。他已經沒有把握去掌控某些逐漸變化的心理。
可是,他還是失敗了。她走後,他陷入一種惶惑的境地,心裡一面慶幸,又不斷地想起她。那時的他,就是一個矛盾體,恨她,不想見到她,腦海裡卻又不斷浮現她的影子,到得最後,他竟然開始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要放她走,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意識到不能改變之後,他選擇了接受。在這場畸形的情愛裡,他扮演裡完全的主導者。安月不過在他情感的變化裡,一步步走入他重新設置的情愛陷阱。
所不同的是,此時,他是愛她的。是的,他愛她。
冷維銘低下頭,慢慢靠近那張臉,柔情萬種,輕輕在安月脣上烙下一吻,彷彿囈語一般,輕輕吐出那三個字,那三個他曾經從來不相信的三個字。
就那樣貼着,那樣地近,他可以看見她細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着,她潮紅的臉,她嘟起的脣,這樣地緊貼着,他才感覺她就在他身邊,沒有離開。
窗外的風越加大了,逐漸發了狂,樹葉在黑暗裡被吹得刷刷直響,天上的濃雲快色遊走,迅速變換着各式身姿,月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光影陸離。
不一會兒,醫生便到了,還是熟識的王醫生。
王醫生是一傢俬人診所的首席醫師,年紀輕輕,卻是醫術了得,早已成了那家城中聲名遠播的私人診所的第一把交椅。冷維銘與他也算是舊相識,但是在王醫生剛剛畢業那會兒,儘管滿腹才華,卻總也得不到賞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