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石板路的時分,盧恩諾雷的沿途街景都好似被浸了層薄薄的藍。
路邊的道具店已經把門口的燈牌翻到“打烊“那面,暖黃光暈淌過櫥窗玻璃時,能看到店主在店內忙碌的身影;街角的咖啡館正到了最後一單生意的時候,幾名魔法少女三三兩兩地捧着咖啡杯從中走出,一路有說有笑,頗爲熱鬧。
坐在緩緩前行的妖精馬車上,翠雀正擺弄着那對讓她感覺有些不適應的手套。
主體青藍,腕部白色的蕾絲手套周正地套在她的手上,孔隙間漏下幾縷星光,珍珠鈕釦上時不時映出路旁掠過的燈光。一身公主長裙的裙襬幾乎垂到她的腳跟,塔夫綢吸飽了暮色,在櫻木座椅上流淌作凝固的牛奶。
如此過於華麗的行頭,顯然不會是翠雀本人的風格。她的意願本來是去找一套相對貼身的女式西裝,可是把這個主意告訴祖母綠以後,對方就予以否決,然後頗有些執拗地給她挑選了現在這身衣服。
既然對方這麼選了,那翠雀也就這麼穿了。
她有着自己的一套擇衣思路,並不代表她對這套思路有什麼堅持。不如說,翠雀實際上並不太在意自己到底穿什麼衣服。除非暴露度太高有傷風化,又或者是過於繁複影響行動,否則大多數的衣物在她看來都沒什麼區別。
眼下這條套在她身上的公主長裙,恰好都沒有觸及這兩條標準的底線,雖然結構上有那麼一些複雜,但還在翠雀可接受的範圍之內。再加上自己要去的“聚餐”本來就是由祖母綠牽頭,其中有什麼禮節和規定無疑也是對方更加清楚,那麼順着對方的意願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至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祖母綠本人,身上正套着與翠雀初見時那件襴裙般的外套,坐在其對面。她的腦袋微微後仰,靠在座椅的頭枕處,身子略微向右傾斜,半倚着扶手。那細微而均勻的呼吸聲和微微浮動的胸口,說明她已然陷入了沉睡。
對於接下來的去處究竟是怎樣一個場合,祖母綠沒有任何的交代。
哪怕翠雀問了,她也只是粗略地稱之爲“幾個朋友的聚會”,“隨便吃點東西聊聊天的地方”,沒有哪怕一句與對方具體身份有關的形容。
所以,此時此刻,翠雀依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見什麼人,必要的社交禮節也讓她沒有主動打斷祖母綠睡眠的想法。當工作上的交流都已經通過手機處理完畢,就連手機都沒有理由打開以後,翠雀便只能側頭望向車外,去看那沿途的街景。
祖母綠所留下的這份懸念,一直持續到馬車穿過無魔力區,停在一處僻靜的起飛點爲止。而當翠雀遙望這處起飛點,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一條停靠在那裡的飛空艇。
“啊……嗯,看樣子是到了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過來的祖母綠打了個哈欠,扶着車門看了看外部的景色,然後便直起身子,懶洋洋,慢吞吞地走到了起飛點的草地上。
“下車吧,我們的目的地就是那邊了。”過了半晌,她纔像是突然想起自己身後還跟了個人一般,回頭對翠雀說道。
“目的地?難道就是這個……”
跟着走下車的翠雀望着面前的飛空艇,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你是說,所謂的聚餐就在這條船上?”
“是呀,雖然我也不太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但好像是現在的年輕人搞出來的東西。”
祖母綠揉了揉眼角,擦去了因爲打哈欠而溢出的淚水,悶聲嘟囔着:“說是叫什麼‘飛行廚房’還是什麼連鎖餐廳,反正就那麼幾條飛行船帶着幾個自稱出師王庭的廚師團到處飛,然後做些實際上也沒怎麼出衆的餐點,好像在某些有錢人那裡很有名吧?但也就圖個新奇了。”
“王庭出身的廚師?”翠雀一邊向前行走,一邊努力地提起裙襬,以免被這條過長的裙子絆倒在路上。行進的間隙,又被祖母綠話語中的關鍵詞吸引了注意力:“那應該很貴吧?”
“感覺是吹的,被人喊來吃過兩次,跟薔薇宮的菜色沒得比。”
祖母綠一邊往前走,一邊整理着自己因爲睡了一覺而略有些摺痕的衣領:“至於你說貴不貴,那倒確實挺貴的。不過反正這次是別人請客,不用咱們掏錢,不需要在意這種事情。”
“普通的朋友聚餐請人到這種高級餐廳?”
心中對眼前的飛空艇大概是什麼層次的消費有了概念,翠雀不禁再次問道:“所以過會我到底會見到哪些人?”“當然是和你兌現我曾經的承諾。”
慢悠悠地走到了飛空艇的登機口處,僅僅是對着門口的侍者露了一下臉,對方便頗爲恭敬地將祖母綠和翠雀一同迎了進去。而在前進的過程中,祖母綠也重新打理好了自己的形象,用一種翠雀非常不常見的,看上去有些威嚴的神態向前踱步:
“畢竟我們當初交易的時候說好的,除了幫你解決心之寶石的問題以外,還有一個條件。”
“……哦,原來如此。”
僅此一句話,翠雀便明白了祖母綠想要表達什麼。
同樣,也是在得知這個答案的同時,她完全理解了爲何祖母綠要展現出這種眼下這種好像有些“威嚴”的姿態,還要讓自己也打扮成這副模樣。
數個月前,當自己以獸之源作爲籌碼和祖母綠進行交易之時,對方便曾經提到過,她在魔法國度的魔事院當中,有那麼一些“朋友”。
所謂的朋友自然是一種委婉的說法。藍寶石權杖之位常年空缺,無人掌管的魔事院早就在權力的演化之下被慢慢瓜分,雖然名義上直屬王庭,但卻在少部分的王庭貴族,以及另外四院的寶石權杖共同控制之下。
在彼此的權力傾軋之下,大多數魔事院的成員都不可能獨善其身,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最終都必然站隊在某一方勢力之下。
那麼,作爲研究院的首席,綠寶石的權杖,祖母綠的旗下必然也會有一定數量的,在魔事院的“人脈”。
步入飛空艇之中,一前一後穿過了那禮節大於實質,雖然裝潢華麗,但其實並不算長的走道。翠雀和祖母綠一同來到了一扇大門之前。
雖然隔着大門,但是能夠聽到背後的歡聲笑語,顯然,其中已然聚集了不少的賓客。
無需吩咐,靜立於兩側的侍者們便向着這二位顯然最爲尊貴的來客行了一禮,繼而便輕輕地拉開了這扇大門。
門內,在那頗爲寬闊的“餐廳”之中,正有十數名形態各異的魔法少女圍坐在那裡。
和物質界中所謂“晚宴”的概念不同,聚集在此處的魔法少女們,並沒有誰穿着相對莊重的宴會服或是晚禮服。她們的穿着大多是比較少女風格的華麗洋裝,又或者是可愛的同時又不顯失禮的常服。
直到大門打開之前,她們還在那裡閒談聊笑,輕快的氣氛伴隨着餐前甜點的甜膩感充斥着整個房間,若是不知實情的話,怕是會以爲眼前這幅場景是哪裡的少女晚間沙龍。
只不過,當門被打開,祖母綠從外走入之後,這羣魔法少女們便很快地停下了彼此之間的交流,收起了那略顯輕佻的一面,頗爲齊整地站了起來。
到了祖母綠站定,而翠雀施施然地提着裙子走進餐廳時,僅剩下的最後些微雜音,也徹底歸於沉寂。
翠雀望着這些魔法少女們,而她們也同樣看着翠雀。
不需要任何交流,直到某一個時刻後,由其中一名個子比較高挑,站位也更接近首座的魔法少女帶頭,所有人全都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她們向着翠雀的方向行了一個頗爲標準的提裙禮,此禮節之後又延伸了一個變式,不僅僅是彎腰鞠躬,還逐漸跪坐在地上,一朵朵於木製地板上展開的裙襬接連在一起,如同一團絢爛的花束。
無需多言,也無需解釋。
這正是魔法國度中代表下屬向上位者效忠的,最爲莊重的禮節。